穆蘊站在街口,看著被栓成一串的七八個大漢神情凝重,怎麽每次意外都發生在丫頭來帝京的時候?巧合,還是有人針對丫頭?


    “爺,張家的馬車過來了”,穆寅上前一步提醒。


    穆蘊放下猜測,招招手喊了聲“翩翩”。


    “穆蘊?”顧明月讓馬車停下,跳下車來,狐疑地看著穆蘊:“你還有千裏眼不成?怎麽知道我在這輛馬車裏。”


    “我這是心有…咳”,朝接著下車來的張雲遷和歐陽端拱拱拳,穆蘊道:“我這不是派了人在碼頭看著呢,你一來我就知道了。怎麽,我來問問靴子成不成?”


    “成”,顧明月實在忍不住,翻了白眼,把車裏用藍布包著的靴子拿出來塞到他手上,“給你,你的餐芳輯直接送給我吧,咱們兩個兩清了。”


    兩清?怎麽可能?


    穆蘊笑笑,打開藍布,摸了摸靴子,“你剛給我做一雙好靴,我不得謝謝你?聽說,今兒張家的燒烤樓開張,我請你。”


    “不用謝”,顧明月忙擺手,昨天林芙蘭說到林弛小時候就對她照顧之類的事,讓她突然發現,以後和男子相處不能太沒界限了,就像穆蘊,他本就有“前科”,雖然很多時候覺得他這人挺不錯也挺不容易,但顧明月覺得還是不要太近了。


    他家丫頭說完就上車而去,穆蘊頓時就摸不著頭腦了:“翩翩,怎麽迴事啊?前兩天不還好好的?”


    歐陽端皺眉:“穆大人讓讓路,我們要走了。”


    “燒烤樓巳時二刻開張,穆大人如果捧場,在下歡迎之至”,張雲遷笑著拱拱拳,便上車示意車夫揚鞭。


    “好好的,怎麽突然不理我了?”穆蘊皺眉,靴子也沒心情看,“穆寅,你說說,她怎麽一會兒晴一會兒雨的?”


    上上次還對他有說有笑呢!


    穆寅撓撓頭:“小的這個可不在行,爺,您要不找個女人問問?”


    “誰也不是我的丫頭”,穆蘊自語,捏著下巴,暗想這事兒得好好琢磨一下,“我還是先去燒烤樓看看吧。”


    本來還想炫耀一下升官了呢!


    張氏燒烤樓前,穆蘊這一遺憾得以滿足,因為慕名而來這裏的有好幾位同僚,這些人看見這個又蹭蹭連跳幾級的小穆大人都友好地點頭招唿一聲:“穆侍郎,也來吃燒烤啊。”


    張叔和正在介紹樓裏的燒烤與外麵的口味之不同,看見穆蘊進來,也騰空打了聲招唿:“穆侍郎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啊,雲遷,快帶穆大人到雅間歇著去。”


    三品侍郎,還是禮部的,在帝京,真心不是什麽大官,可耐不住人家年紀輕輕啊,一日連越五級啊!


    張叔和經營這麽大一個家,對朝廷的官員變動十分敏感,當前天聽說禮部有個小官因為修治禮樂有功,而一下子被擢拔為侍郎時,他就決定在人家還未顯達時拉近關係。


    燒烤樓開張,自然是給這穆大人送過拜帖的,人如今真的來了,張叔和的心情非常之激動,連連囑咐兒子要好好招待。


    穆蘊上樓,眼看著這張雲遷要把他往單獨的雅間帶,連忙道:“我還是和翩翩一個屋吧,也好給你們省出一個雅間。”


    “這倒不用”,張雲遷笑道:“穆大人放心,我們這雅間足夠。”


    穆蘊臉上隨和的笑意褪去,什麽話也沒說就轉身進了顧明月所在的雅間。


    那一陣冷意過後,張雲遷連忙上前兩步:“穆大人,這邊請。”


    穆蘊抬刀攔住:“張大少爺,我們大人願意過來是給你們麵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好好”,張雲遷往後退一步,“我吃敬酒還不成?”


    他一個做生意的,別說三品侍郎了,就是個九品主事都得罪不起。


    張家今天的開張弄得十分熱鬧,特意從最負盛名的朱舞樓中請來了好幾名吹拉彈唱樣樣在行的歌姬,把樓下大廳渲染得十分熱鬧。


    顧明月看了眼下方彈唱的歌姬,就起身去看牆壁上掛著的菜牌,菜牌做的很雅致,不僅有名目還有價格,留在雅間服侍的小丫鬟跟著她解釋:“這是少爺特地吩咐人做的,大廳裏還有每個雅間裏都有。”


    顧明月點頭,覺得張雲遷弄這個菜牌,比爸爸媽媽那裏的菜單也不遑多讓,“這有點貴吧,一串烤魷魚三十文錢?”


    張雲遷都跟她說了,路邊攤上一串也就三文錢,酒樓裏是應該貴一些,但也不能翻三十倍吧。


    小丫鬟立即就說:“姑娘,這一點都不貴,來這裏的人誰會把幾十文放到眼裏?”


    “幾十文是沒人能看到眼裏”,穆蘊正好進來,就說:“但一串幾十文,一家人怎麽不得幾十串,按五十串來算,那就是一千五百文,抵得上別家酒樓一頓正餐了。”


    小丫鬟看到來人長相,立即臉紅著說不出話來。


    顧明月看他一眼,笑笑:“貴你還來吃?”


    “我其實不覺著貴”,穆蘊仔細地瞅瞅自家丫頭,也沒看出什麽來,就問道:“翩翩,你怎麽對我沒前兩次好了?”


    顧明月心說我現在也沒對你不好啊,抬眼就看到穆蘊眼神中的小心翼翼,她不由哂笑:“我不都一直這樣嗎?聽歌吧,下麵唱得多好啊。”


    穆蘊點頭,卻想迴去後要派個人時刻跟著丫頭,再給他來兩次這若即若離,他非直接占了她不可。


    臨近正午,客人也越上越多,很快就把一樓的散座也給沾滿了。


    跑堂的小二頻頻過來向張雲遷請示雅間排號的事,因為時不時就有個權貴想要加塞兒。


    “雲遷,我先走了,正好騰出一個雅間來”,顧明月看了也吃了,張家的廚子做得很不錯,她在這裏也幫不上忙,不如早點迴去。


    大家都很熟了,張雲遷也不多留。


    “張少爺招待客人吧,我送翩翩”,穆蘊起身說道,顧明月也朝想送她離開的張雲遷點點頭:“你忙吧,不用出來送我。”


    “那好吧”,張雲遷無奈笑道:“翩翩,有空了就和你家人來玩。”


    顧明月點頭道好。


    出來燒烤樓,穆蘊就說:“時間還早,我帶你去四處走走?”


    “我這些天一直都沒有刺繡”,顧明月搖頭,“以後有機會在走吧。”


    穆蘊看了她片刻,再次無奈點頭,心裏卻尤其懷念幾天前,他說什麽她都會考慮,那是他感覺自從認識她以來和她離得最近的時候。


    三人就這麽相隔不遠地走著,有賣冰糖葫蘆的小販經過,穆蘊買了一串遞給顧明月。


    顧明月想了想,還是伸手接了過來,穆蘊見此,不由勾唇。


    “顧姑娘”,若然是出來聽戲解悶的,遠遠看見顧明月,就叫停馬車跳下朝她快步走來,“我有話和你說,能請你移步到前麵的茶樓嗎?”


    三人都看向突然出現的若然,穆蘊微微皺眉,這女人怎麽看著想找事的樣子?


    “不能”,顧明月咬了口酸甜的山楂,說道,“我還要迴家呢,你有什麽事可以在這兒說。”


    掐緊手中的絲帕,若然道:“我表哥和吳二小姐定親了,你知道嗎?”


    “知道,你就是要說這個?”顧明月又咬了口山楂,看向若然的眼神有幾分疑惑。


    “你隻是這個反應?”若然不可思議道,“你和我表哥,之前不是很好嗎?為什麽他和別人定親,你一點反應都沒有。”


    顧明月不吃山楂了,看她片刻,笑道:“我有反應啊,之前見麵時,我祝福他了,劉小姐覺得我該有什麽反應?”


    “你就沒有質問他嗎?”若然後退一步,“表哥說,他跟你說好了,科考之後就向你提親的,你怎麽不去質問他啊!”


    “劉小姐,我像是能夠被人當槍使的樣子嗎?”顧明月嗤笑,“而且,難道你心裏還不清楚,黃慕白就算不跟吳二小姐定親,他也不會跟我定親?我還有事,就告辭了,對了,如果你覺得不甘心,自己去跟你表哥說,不要再牽連我。”


    顧明月對黃素沒什麽割舍不掉的感情,但不代表有人想拿她當槍使她不會生氣。


    若然看著那個女人幹脆地離開,這些日子以來積聚在心底的難受一股腦爆發,當即便蹲下身掩麵大哭起來。


    為什麽弄走一個農女,卻又來一個貴族千金和她爭奪表哥?


    “小姐”,跟過來的丫鬟仆婦忙將若然摻起來,“您別這樣,您心裏苦,可以去找少爺說啊。”


    “說什麽?”若然聲音嘶啞,絲毫不在意過路人的好奇指點,苦笑一聲邁開步伐,“他現在有空聽我說嗎?他不是處理公事,就是陪著那個吳二小姐出門遊玩,我現在就是個笑話啊…”


    成串的淚珠滑下,下一刻她便身體一軟暈了過去。


    仆婦丫鬟們慌忙接住抬進車裏,翠柳急急打發長歌:“快去通知少爺…”


    剛才的小插曲,穆蘊並沒有多問,把丫頭送上船,他直接迴了府裏,默不作聲地一人在書房中穿上新鞋,他麵容沉靜卻眼帶笑意,來迴地走走踢踢,這才咳一聲端坐在書桌後,用內力催動暗哨。


    不過盞茶時間,一個長相普通,扔到人堆裏也扒不出來的人在外請示,得準進到書房後,便單膝下跪道:“爺有何吩咐?”


    “你以後都留在顧家村吧”,穆蘊喝著茶,不甚在意道:“跟著丫頭,你暗器使的不錯…如有必要,便是暴露了身份也要保護好她。”


    話落,穆蘊搖搖頭,他的丫頭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女孩,肯定不會遇上什麽危險之事:“盡量不要暴露身份,免得給她帶來別的麻煩。”


    戊一:…“屬下領命”。


    暗部善於隱匿跟蹤的人武功都不行,他是大哥,功夫也是最好的,但也隻有暗器拿得出手,不過論起逃命,整個大庸朝都找不出幾個能比得上他們。


    戊一以往都是被爺派去打探各地重要消息,但自從年前開始,他就頻繁活動於西碼頭顧家村,如今爺更是要他長久跟著那顧姑娘,看來真不是一點半點的上心啊。


    盡管戊一想把自己這塊磚放到更有用的地方,但再一想,這可能事關爺的終身幸福,那重要性也不是其他事能比的,當下再次道:“屬下定會保護好顧姑娘。”


    穆蘊淡淡嗯一聲,揮手讓人下去。


    之前,他不願放暗部的人在丫頭身邊,就是不想自己身邊的複雜有一點地牽連到她,然而如今,穆蘊覺得丫頭在他心中的位置太重了,重到他看見不好的事就能擔心到她,不在她身邊放個人,恐怕日後他連覺都睡不好。


    顧明月迴到家後,想起兩次去帝京見到的事,心裏同樣懷疑,但那種感覺模模糊糊的,她最後也隻在心裏想想便放到了腦後。


    這天中午,顧明月正在屋裏刺繡,她爹滿臉笑容地推開門大步進來:“翩翩,你大舅那裏有趟到睢縣的鏢,正好經過許縣,快收拾收拾,咱們一個時辰後到鎮裏和鏢隊匯合。”


    “好”,顧明月聞言驚喜不已,立即站起身,把針隨意往繡布上一放,就轉身把前幾日便陸陸續續收拾好的東西打包,“爹,我前幾日就準備著了,馬上就能收拾好。”


    顧攀也過來幫忙,看到牆角的一捆驅蚊草,他不由笑道:“翩翩,你還真準備給你煉大哥帶一捆驅蚊草過去?”


    顧明月認真點頭:“是啊爹,我數過了,二百四十根,剛剛好讓大哥每天兩根地點到入秋。”


    顧氏聽到丈夫的話放下手中的活計過來,聽到女兒的話不由笑道:“你這也太仔細了,還一根根地數過”,轉而又對丈夫道:“你跟芙蘭那說一聲沒?還有概大嫂那裏,也告訴一聲,問問他們有什麽要給煉子帶的。”


    “你說的是”,顧攀拍拍額頭,“若娘,你幫閨女收拾著東西,我給他們兩家說一聲去。”


    顧明月早把要帶給煉大哥的東西放在一邊,此時收拾起來也快,和她娘不過一刻鍾就將東西都裝在一個大箱子裏。


    等她自己的換洗衣物收拾好,她爹卻還沒迴來,顧明月去門口看了兩三次,父親的身影才出現在通往村裏的小路上。


    顧攀扛著一個半大的紅木箱子,走到林家門口時便放到了地上,跟林家人說了一聲,又大步往家來,剛進門就喊閨女:“翩翩,你快點收拾,爹先去後院套車。”


    “爹,你快點去套車吧,我已經收拾好了”,顧明月提著自己的小包出來,又指指剛被歐陽端搬到院子裏的箱子,“那不是,我都等你好一會兒了。”


    顧攀笑著連連道:“好好,爹快點”。


    馬車套好,箱子也搬上去,顧氏正在一邊囑咐著父女兩個路上注意的話,歐陽端肩背著包袱,手拿鐵棍開門出來:“顧叔,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顧攀想了想,點頭:“行,翩翩和林家丫頭都跟著,多個人也好照應。”


    林家這邊,林芙蘭正站在兩口大箱子跟前等著,一見到顧家的馬車出門,就高興地上前兩步。


    林弛看看妹妹準備的兩大箱子東西,無奈搖頭:“芙兒,你帶的東西會不會太多了,顧叔就駕一輛車,能放得下嗎?”


    林芙蘭有些為難:“這些都已經是我精簡再精簡了。”


    “精簡得冬衣都給煉大哥帶著”,林疆笑他姐。


    林芙蘭被弟弟說得萬分不好意思,“許縣離得那麽遠,去一次也不容易,我不得帶齊啊,待會兒問問顧叔怎麽說吧。”


    “兩個大箱子?”顧攀看看林家丫頭身旁的箱子,再算上概大嫂家的一個,還有他家翩翩的一個,他掀開車簾看了看:“成,能放下,把箱子摞起來放到最裏,到鎮上再套上一匹馬就行。”


    “謝謝顧叔”,林芙蘭歡喜不已,轉身就催促著福喜幾個趕快抬箱子。


    林弛則拱拳向顧攀道:“顧叔,這一路勞煩你了。”


    “翩翩出海那一路不也多虧了你的照顧?”顧攀擺手,“不用說這客氣話。”


    林弛點頭而笑,看向顧明月道:“一路順風。”


    顧明月說道:“我們不過三五天就迴,平原哥放心吧。”


    裝好馬車,林弛兄弟倆,顧氏和歐陽薇一直跟著把人送到村口。


    這時村裏人也都知道顧攀此行要轉到許縣看看顧煉的,不少人也來到村口相送,還有顧家近門的人家送來不少東西,基本上都是些幹果臘味等耐放的。


    因是給顧煉的,顧攀也都一一讓他們放下,對於這些人讓他幫忙向煉子問好的話,他皆一一答應。


    將要走時,王玉梅捧著一兜熱氣騰騰的包子快步走了來,二話不說塞到顧明月手裏:“你們放著路上吃,路上莫要錯過宿頭,你和芙蘭兩個女娃子做什麽都結伴去啊”。


    “大娘放心,我們都省得”,林芙蘭點頭答應。


    顧概也在後麵跟著,這時對顧攀道:“二弟,到了見到煉兒,你告訴他,讓他為官多想著百姓,做個好官。”


    “大伯,這個不用囑咐”,顧明月聽到這話就忙說:“煉大哥一定會做個好官的。”


    圍在村口的眾人聞言皆是哈哈大笑,有人喊道:“就是啊,煉子我們看著長大的,村長你不用再三的囑咐,他定能做個聞名大庸的好官。”


    眾人七嘴八舌地肯定讓顧概也笑了,兒子什麽樣他當然清楚,這麽說也隻是不知如何表達為父者對兒子的關心罷了。


    顧攀和眾人又說了兩句,便讓女兒和林芙蘭坐上車去,歐陽端則直接坐在車外,一聲鞭響,馬車吱呀呀走動起來,不過一刻鍾就成了一個黑點。


    在鎮上和義勇鏢局的人匯合後,顧攀把自己走鏢騎的馬套在馬車上,車隊就出發了,一直走兩個時辰,路過一個小村莊時,走在最前麵的呂鱗抬手止住車隊:“往前得再走五個時辰才能見到村莊,我們今晚就歇在這裏吧”。


    “翩翩,下來活動活動”,顧攀跳下車,掀開車簾對女兒道,“爹去前麵和你大舅找人家借宿,坐這麽長時間的車,你和芙蘭在這旁邊走走。”


    想了想,他又單獨拉住女兒,低聲道:“想去方便不?爹先帶你借人家的廁所去。”


    顧明月好笑搖頭:“我不想去,爹,你先去忙吧,等找好借宿的人家還用借廁所嗎?”


    顧攀嗬嗬一笑,他就是擔心女兒不好意思說,“那你們等著,爹很快就迴,阿端,你跟著她們點。”


    旁邊呂家的幾個夥計看到顧鏢頭對他家女兒這再三交代的,都笑起來,還有人搖頭晃腦道:“怪不得咱老爺說姑老爺一黑臉,讓表小姐過去喊一聲爹立馬啥事沒有呢。”


    顧攀虎著臉看過去:“我閨女還有一個姑娘都在,你們說話辦事都注意著點,別跟往常似的不講究。”


    夥計們都知道這姑老爺其實是很寬和的一個人,也都不害怕,紛紛笑著點頭:“姑老爺放心,咱家老爺出門前都交代好幾遍了。”


    要不然能出門這麽久了一個葷段子沒講?


    這個村莊很小,一眼就能望到頭,顧攀和呂鱗直接找到村長家,說明來意後,那村長便很是熱情道:“小老兒家裏空房子倒有幾間,各位隨便住,隻是飯食你們得自備,柴禾我家裏管夠。”


    呂鱗道謝,盡管村長再三推辭,他還是放下了兩錢銀子。


    喜得村長家的妻子忙從櫃子裏找出一床嶄新的被子,到空房子裏給他們收拾床鋪,聽得顧攀說他還有個小閨女跟著,村長家的兒媳婦又忙忙地把自己屋裏的銅鏡給送到客房。


    一家人對於這夥將要到來的客人熱情不已。


    顧明月和林芙蘭來到這村長家時,村長兒媳婦正拿著把掃帚從那屋裏走出來,看見她們就笑道:“這便是那鏢頭家的姑娘吧,床我娘已經鋪好了,你們去看看,有哪裏不滿意的,就提出來。”


    林芙蘭忙說“不用客氣”,顧明月也點了點頭:“有住的地方就行了。”


    再看那屋裏,床鋪上的被褥都是嶄新的,還有一個老婦人在扯被角,見她們進來也笑道:“被褥都是家裏新做的,兩位姑娘放心使用。”


    “大娘太客氣了”,顧明月擺手笑道,“我們隻住一晚上,你們不用這麽麻煩。”


    老婦人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們那管事的可給了我們二錢銀子,這算個啥麻煩,兩位姑娘先歇著,我去給你們煮粥吃。”


    這裏到帝京不那麽方便,村人又沒什麽營生,米粥是他們覺得最金貴的糧食,因為收了人家二錢銀子,老婦人想著買五鬥米都足夠,便讓兒媳婦舀出半瓢米,實實在在地煮了大半鍋稠乎乎的米粥。


    晚飯時,呂鱗見到插筷不倒的米粥,再看看這家一般的境況,暗想這還真是戶實誠人家,喊來小夥計道:“剛看到這家還有兩個小娃子,人一家人卻隻吃麵湯高粱餅子,把咱們帶的這些肉菜給他們送去些吧。”


    “哎,好咧”,小夥計把手裏咬了幾口的牛肉燒餅放在桌上,站起身便從桌上夾幾大塊牛肉,顧攀還扯下兩條雞腿給放上麵,三兩下就堆滿一盤子的熟肉,小夥計兩手端著盤子給送了出去。


    一行人吃過晚飯出來,村長妻子和兒媳婦已經燒好了滿滿一大鍋水。


    村長坐在屋簷下編藤筐,兩個小孩子一人拿著一個雞腿窩在他身邊慢慢地吃著,見到這一群人出來,村長忙站起身道:“呂鏢頭,家裏婆娘燒了些水,你們要用盡管去舀。”


    呂鱗道謝過,對外甥女兒道:“翩翩,你和這林家姑娘先去舀水,洗洗腳早點睡,明兒咱們五更就得起,你可不能起不來。”


    顧明月沒經過這種曉行夜宿的生活,此時聽到明早五更就趕路還有些興奮:“大舅,明天不用喊我就能起來,你放心吧,我不會拖行程的。”


    “這丫頭,快去洗腳”,呂鱗笑著搖頭,自己則拉個凳子坐下來和村長聊起來。


    剛洗過臉,顧明月就看到屋門口站著兩個小豆芽,他們依舊一人拿著一個雞腿,穿得雖不是新衣卻很整潔。


    兩人本來還站在門口不出聲的看著,見她看過來,頭一縮就藏在門外。


    顧明月好笑不已,剛轉頭,餘光就見那邊探出兩個小腦袋,她猛然轉身,笑問:“你們有什麽事嗎?”


    小豆芽猝不及防被捉住,磨磨蹭蹭出來,緩緩搖頭,繼而那稍大的一個舉起雞腿說道:“娘說讓我們謝謝你們給的雞腿。”


    “我大舅讓給的”,顧明月逗他們,“雞腿是我爹撕的,你們得去跟他們道謝。”


    小豆芽囁嚅半晌,拉著低他半個頭的弟弟就要走,林芙蘭忙笑著叫住,拿了封茉莉糕送到他們手裏,彎著身道:“姐姐給你們吃的,那個姐姐跟你們說笑呢,謝謝我們收到了。”


    小豆芽看向顧明月,她聳肩一笑。


    “我們不要”,小豆芽搖頭,把點心推開,拉住弟弟就跑。


    林芙蘭怔了怔,轉身笑看著顧明月:“瞅瞅,你可把他們嚇到了,村裏的孩子都很怕生的。”


    “沒關係”,顧明月不在意地笑道,“待會我去哄哄他們。”


    夕陽落下,呂鱗和村長聊了會兒就去外麵安排夥計們值夜,顧攀也出去檢查鏢車上的貨物。


    兩個小豆芽又是一點點啃著雞腿肉跪在爺爺旁邊,顧明月出來,才發現稍大那孩子麵前擺著一個沙盤,老村長編一會兒藤筐就轉過頭看看,指點一二。


    果然天下長輩都是一樣的望子成龍。


    顧明月過去一看,才發現那個小豆芽的字寫得竟異常工整。


    “姑娘坐這裏”,村長忙起身把凳子讓出來,顧明月擺手:“我沒事,老爺子您坐著吧,這小家夥寫的字真不錯,以後讀書肯定好。”


    說到孫兒,老村長臉上露出自豪的笑容,連連點頭:“可不是,我這個大孫子今年才五歲,可早就把三字經背得滾瓜爛熟啦,等收了夏糧,就準備把他送到鄰村的學堂去。小牛,給這姐姐背背三字經。”


    小豆芽不吭聲,村長嗬嗬一笑:“農家娃子就這點不好,怕生。”


    小豆芽突然抬頭就道聲“好”,緊接著便挺胸背道:“人之初,性本善…”


    顧明月聽完毫不打艮的背書聲已經是天色泛藍,她笑著摸摸小豆芽的腦袋:“你背的真好,不過還要繼續努力”,倒出荷包裏的十幾塊巧克力,放到他手中:“這些糖送給你們兄弟吃,好好學習哦。”


    “嗯”,小豆芽雙手接過雲片糕,抬頭道:“謝謝姐姐,剛才我不是怕生。”


    顧明月笑道:“我知道,好了,迴房睡去吧。”


    “這,姑娘啊,又讓你破費了”,老村長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可看孫兒抱著那黑乎乎的什麽糖緊緊的,又不舍得給他奪過來。


    “沒有”,顧明月笑道,“我們這麽多人住進來也是打擾了,況且糖都是自家做的,不費什麽。”


    村長妻子這時走過來,笑道:“那也得謝謝姑娘,明兒早老婆子便早些起,給你們燒點熱湯麵。”


    “大娘,您不用費事,給燒點熱水讓我們灌幾壺就好”,顧攀檢查過貨物迴來,見女兒還沒睡就走了過來,聽到老婦人的話便笑道:“我們帶著有幹糧,路上就吃了,也不耽誤趕路。”


    老婦人聞言點頭,顧攀這才對女兒道:“快迴屋睡去吧,爹就在旁邊屋裏,你們安心地睡。”


    顧明月迴到房間,林芙蘭正在燈下捧著一本書翻看,見她進來,忙收起來:“翩翩,我們早點睡吧。”


    顧明月看到書皮上麵有詩集兩字,暗想芙蘭姐為了煉大哥還真是費工夫,本不想多說,躺下後還是道:“芙蘭姐,你喜歡讀詩嗎?”


    “還行吧”,夜色中,林芙蘭的聲音低低的,“煉大哥三歲就會背詩,我如果什麽都不懂,以後怎麽和他說話啊。”


    顧明月笑道:“你如果也喜歡讀詩那沒什麽,可如果不喜歡的話,便不要勉強自己,夫妻間就是要相互妥協的嘛,你不能強逼著改變自己去適應對方,那樣不會很累嗎?”


    “說實話,翩翩,那些詩集裏講的什麽,我都不懂,一翻開書就眼皮打架”,林芙蘭翻過身,坦誠道:“可我實在擔心煉大哥嫌棄我不會念詩。”


    “煉大哥不是那樣的人”,顧明月勸她,“我們一起說話的時候,他從來不會談詩論經,你根本不用擔心這個的。”


    “翩翩,那你跟我說說煉大哥都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吧”,林芙蘭一下子興致勃然起來,“我都不怎麽了解他,以往還沒什麽,現在定親了,想到不久就要看見他,我這心裏就有些發慌。”


    啊?顧明月有些窘,她就不該跟芙蘭姐多說,“煉大哥喜歡什麽,我好像也不太清楚,他在吃穿上沒什麽要求,但必須潔淨,不喜歡的,就多一些,他不喜歡吃太油膩的東西,味道重的東西也不喜歡,小雨有一次撲太多香粉,煉大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還把她說了一通…”


    林芙蘭都暗暗記在心裏,話告一段落時,她笑道:“翩翩,你對煉大哥這麽了解,還說不太清楚?”


    顧明月心中一頓,想到以前自己的那點心思,忙道:“我對煥大哥的喜好也知道的不少呢。”


    “怪不得他們都那麽疼你呢”,林芙蘭此時一點睡意都沒有了,催促道:“翩翩,你再多給我說一些煉大哥的事吧。”


    顧明月想想也沒什麽事好說的了,林芙蘭那邊已經又開口道:“十五看燈時,那個跟煉大哥打招唿的姑娘,翩翩你認識嗎?”


    “那個啊”,顧明月想起那個青樓的女子,不知道該不該跟芙蘭姐說明,沉思片刻道:“煉大哥好像幫過她,具體的我不大清楚,到了許縣你還是問煉大哥吧。”


    林芙蘭聞言心裏就有幾分不舒服,暗想見到煉大哥後,總要不著痕跡地問問他的,因為心裏有事,她接下來也沒再問什麽別的。


    顧明月鬆了口氣,以後還是不要跟芙蘭姐說煉大哥了,雖然她曾經的那點心思誰都不知道,可跟煉大哥的未婚妻說他,她還是有點心虛的感覺。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入睡,顧明月也沒做半個夢,再睜眼時,外麵還是黑乎乎的一片,剛要翻個身繼續睡,就聽到她爹在外麵敲著窗戶喊她們起床。


    天未亮的時候,車隊已經出了花葉縣地界,中午時恰巧路過一個小鎮子,一行人便到鎮上唯一的酒樓好好吃了一頓,完後買些燒餅鹵肉便又繼續上路。


    這麽又走了一天,呂鱗指著前麵的一條大路道:“再走個十裏地就到許縣地界了,咱們快點走,爭取天黑前到地方。”


    此時太陽落山,大路上除了他們這一行鏢隊便再無行人,而在路西還聳立著一座綿延很長的並不太高的土山,顧攀遠遠看著,麵上不顯,心中卻已警戒幾分。


    經常往來這段路的人都清楚,在西麵那山上有十幾個土匪,因為這山處在兩縣交界之地,土匪時常在一縣地界犯事後跑到另一縣界,又因他們隻是搶些錢財從不傷人,兩邊縣裏的人捉不到這活泥鰍,便都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鏢隊裏的人都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雖然都暗裏提起精神,卻並不擔心什麽,大不了就破些錢財而已。


    又往前走了兩三裏,由於西邊綿延的土山遮擋,這段路較之剛才暗沉許多,顧攀給歐陽端使了個眼色,讓他看好車裏。


    小夥計們的說笑聲也不知何時消失了,馬兒踏踏的蹄聲和偶爾的噴嚏聲,使氣氛增添幾分的詭異。


    呂鱗心裏有些後悔,不該為了趕時間在傍晚的時候走上這一段路,可想起以往也算跟山裏那夥土匪打過交道,提著的心又放下兩分。


    恰在此時,破空一道利箭直朝鏢車射來,呂鱗忙抬手止住車隊,望著黑黝黝的山上喊道:“花葉縣呂家義勇鏢局,願花錢借貴寶地…”


    然而他的話還沒喊完,又是一道利箭射來,直直插到馬屁股上,呂鱗被顛下馬來,若非旁邊一個小夥計麻利地上前扶住,他可得摔得不輕。


    隻在這片刻,又是十幾隻箭羽射來,驚得馬兒掀蹄嘶鳴。


    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顧攀一把打落射來的箭,急急對歐陽端交代道:“看護好翩翩。”


    說話間打馬上前,組織夥計們張弓搭箭,他則一弓三箭,朝著山上嚎叫著衝過來的幾十人射去。


    看著那一群人,呂鱗大驚失色:“怎麽會這麽多人?”


    “老爺,你快拿著這塊鐵片子躲到鏢車下去”,小夥計忙把大老爺推到鏢車底下,便也急急搭弓朝那群人射起來。


    呂鱗從受傷之後就沒什麽武力,這時便老老實實躲在車下。


    而這邊車裏,林芙蘭已經嚇得臉色蒼白,顧明月同樣渾身緊繃,她剛要挑開一條簾縫看看外麵的情況,就聽到一道笑聲:“兄弟們,衝上去,把那車裏的小娘子給我搶迴去當壓寨夫人。”


    緊跟著的是一陣陣怪叫,還有人喊:“鏢行的,乖乖放下弓箭,把那車裏的小娘子給我們家大爺送過來,我們保證不傷你們一根毫毛。”


    顧明月深深擰眉,林芙蘭臉上一下子全無血色。


    顧攀聽聞,當即又放出三道冷箭,然而這片刻,人群已經哄上前來,他便扔下弓抽出大刀一邊砍殺一邊向女兒所在的那輛車走去。


    歐陽端緊緊護在一旁,不停地抽弓射箭,一時竟也無人能靠近他這邊。


    又一道箭矢卷來,恰射中車前焦躁不安的馬,馬嘶鳴,揚起前蹄就往前狂奔,歐陽端立即扔掉弓箭緊跑兩步,踩上馬車便抱著顧明月翻身跳下。


    “啊”,林芙蘭被顛得東倒西歪,見歐陽端根本沒有管她,不由慌張大喊:“阿端,救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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