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時候,顧攀駕著馬車進村來,他後麵還跟著五六輛架子車,每輛車上都裝著一兩件家具,路上村人凡是看見,莫不好奇發問:“二哥,怎麽買這麽多新家具?”


    顧攀一律笑嗬嗬迴答:“給我閨女換新的”,村人都知道顧家夫妻疼女兒,但也沒想到能這麽舍得。


    身後村人的低聲議論,顧攀也不在乎,把車趕到家,就喊他家女兒出來看置辦的這些家什喜歡不。


    “臉盆,衣架,還有妝台”,顧攀一邊洗著臉一邊對女兒道,“爹都從人家店裏挑了好幾樣,閨女你先去挑,你挑完了,咱再讓那夏小姐挑,剩下的這些再讓店裏的夥計帶走。”


    顧明月正為她爹弄來的陣容震驚,聞言轉頭笑道:“爹,忘了告訴你,夏府來人把那位夏小姐接走了。”


    “走了?”顧攀隻反問一句,便不在意道:“那正好,省得爹找人去收拾家裏了,閨女來,你挑著爹往屋裏搬著。”


    “要不咱還住正房去?”


    顧明月搖頭,“我不願住那裏了,以後就當個雜物房吧。”


    “也行”,顧攀點點頭,便把那些家具的用料雕花手藝講給女兒,“人家說這個牡丹花的最好,翩翩你看咋樣?”


    跟著大客戶送家具來的小夥計到現在還有些蒙,他們怎麽都沒想到,那個到店裏一擲千金的老爺是個農家漢子,買這麽好的東西,還僅僅是給女兒日常使用的。


    “小姐,這個牡丹花的衣櫃用的是黃花梨,雕刻是咱們盧齋最好的師傅做出來的”,其中一個機靈的小夥計見那姑娘隻看不說話,就上前介紹道:“帝京數得上名號的小姐們,用的都是這種櫃子,當然了,每個櫃子的雕花,都是不同的,絕不會有人和您用一樣的東西。”


    “那好吧,衣櫃就要這個”,顧明月笑著點頭,緊跟著便把自己相中的東西全都點出來,“還要勞煩幾位幫我抬到屋裏去。”


    小夥計們一看,好家夥,這姑娘點出來的,全是最好的,整個算下來至少得五千兩銀子。


    “好嘞”,小夥計們隻愣怔片刻,就一個個擼起袖子,小心地抬起櫃子…


    “爹,阿端”,顧明月喊住也要過去搬搬抬抬的父親和歐陽端,“你們先去吃點東西吧,這裏我看著。”


    這時顧氏從廚房出來,“麵下好了,翩翩做的麻辣小龍蝦還有不少,你們跑一天了,先來吃飯。”


    歐陽端進去端一碗麵就出來和顧明月一起監工,小夥計五六個,很快便把東西一一放到指定位置,就有個領頭模樣的人上前道:“小姐,您看看可還滿意?”


    “滿意”,顧明月笑著點頭,“各位去外麵洗洗臉歇會兒吧,我去給你們拿錢。”


    “好嘞,承惠五千四百兩”,小夥計臉上的笑容大大,說話間出去在車上捧過來一個木臉盆,“小姐,這是香木的,雖然比不上您要的那個髓香木,但市麵上也要一百兩銀子的,送給您做個添頭吧。”


    顧明月笑著道謝,等幾人出去後,便取錢出來,正好在泉州,脫手一斛上等珍珠和一些小珍珠,她手裏有餘錢。


    這些東西,顧攀讓人拉過來,是付過三千兩定金的,顧明月拿著五千兩四百兩出來,結過賬,還給這幾個小夥計三十兩的辛苦費,高興得他們一個個笑著道謝。


    顧氏看這都是一群半大孩子,就留著一人給上了一碗麵,讓人吃過東西再走。


    幾個小夥計聞著那香味客氣推辭兩句,就坐下吃了起來。


    小夥計們吃過麵趕著車子告辭後,顧明月便又坐下來給父親做燒烤吃,雖然忙忙碌碌一大天她比較累,可漏了誰沒吃也不能漏掉她爹。


    顧攀吃得滿臉笑意,聽著旁邊妻子說到大哥家梨梨迴娘家的事,什麽意見也沒發表。


    歐陽端早吃過了不知多少次,燒烤技藝很是嫻熟,沒一會兒就把顧明月替下來,讓她去陪她父親說話去。


    這邊和樂融融,顧柏家中卻是一片陰雲密布。


    “大丫頭,人家親自過來賠禮道歉,你還丟著個臉”,大伯把桌子拍得山響,“你到底想幹什麽?”


    已經被父母兄長連番教訓過,聽到父親這麽嚴厲的質問,顧秀梨隻垂頭坐在一旁抹淚。


    顧煥倚門抱臂而戰,見妹妹不說話,就直接問道:“你現在是覺得耿臨配不上你,想跟人和離?”


    顧秀梨渾身一震,她抬頭看向大哥,撞見他滿目的冰冷時,心裏那點期望瞬時熄滅,如果有兄長支持,給她置辦上豐厚的嫁妝,那麽即使二嫁她也不擔心找不到更好的,可兄長明顯的不支持,她迴來恐怕連娘家都待不下去。


    “我沒那麽想”,顧秀梨搖頭,“哥,我暫時不想迴耿家,想在家多住幾天。”


    “娘,嫂子一直不迴家怎麽辦?”往八裏坪而去的小路上,耿欣麵色有些不安,如果嫂子堅持不迴去,起因還是她這個小姑子,那她的名聲就毀大半了,“我就要及笄了,落個把嫂子擠兌到娘家的名聲,誰還願意上咱家提親啊。”


    商人家的女兒想嫁好人家本就不容易啊,撫摸著女兒頭上的雙鬟,耿母眼中的冷意越來越濃,本來兒子娶到這麽好的一個妻子,她是打算著好好待這兒媳婦的,可現在看來人家比她家有錢後,尾巴早翹起來了。


    “她不願迴咱家,是嫌咱家沒她家好”,耿母說道,“跟我家欣兒有什麽關係?那顧秀梨話裏話外看不上家裏的吃用,當鄰居們都看不出來嗎?既然她不願意迴婆家,覺得娘家好,那就讓她在娘家一直住著。”


    “娘,她在其他事上還是好的”,默不作聲的耿臨這時道,“我過兩天還是再來接她一趟吧。”


    “瞧瞧你這沒脾氣的樣子,不欺負你欺負誰?”耿母點了點兒子,語氣鄙夷道:“不就是覺得她哥這些日子錢有了名頭也有了?還當自己真成了公主呢。臨兒,你想接她迴去,那也得晾她十天半個月。她家人若是懂事,不用我們接就會把閨女送迴來的。你成婚已經有半年了,她那肚子連個動靜都沒有,過兩天我找那窮得吃不上飯的人家,看著給你瞅個妾室。”


    耿臨雖然氣顧秀梨不給他家人臉麵,但畢竟是新婚情濃的時候,就有些不願道:“才成親半年就娶妾,旁人會笑話的。”


    “笑話?”耿母雙眼一瞪,“笑話誰?你媳婦整日裏住在娘家,你身邊沒個人伺候著能行?”


    耿欣說道:“娘,你給我哥娶妾,顧家的人能同意?”


    “他們家閨女不能生還讓我耿家絕後不成?”耿母冷笑,“他們不同意,大不了就休了她。”


    她能看不出那顧秀梨的心思,想折騰得他們家主動提出和離,沒門兒,和離了她仗著她哥的本事倒是拍拍屁股就尋個好下家嫁了,他們耿家這一口氣哪出去?


    想離了耿家,除非休棄,她跟著丈夫跑商半輩子,還止不住這麽個不安於室的小蹄子了?


    朝霞灑遍顧家村時,展冥已經站在昨天遇到顧明月的塘子邊。


    “大人”,穀雨撓撓頭,上前道,“小的再去那戶農家給您買些吃食去?”


    展冥側頭看向輕煙直上的農家,“還是我親自去吧。”


    少爺果然是對昨天那位姑娘上心了,穀雨拖拖下巴,跟在少爺後麵向那戶農家而去。


    拍開門,裏麵站著一位膚色略黑的少年,展冥拱手見禮,“在下天未亮便出門,此時腹中空空,可否叨擾一頓早餐?”


    歐陽端對此人還有印象,然而聽過這話卻沒有半點表示地就要關上大門。


    穀雨見此登時氣憤不已,大叫起“嬸子”來。


    “這不是昨天那個過來買粥的小孩子嗎?”顧氏拿著鍋鏟從廚房出來,看到穀雨就笑了,再看到他旁邊身姿挺拔麵容清冷的少年郎時,忙把打趣的笑收起來,客氣道:“您便是那位下來查看莊稼長勢的大人吧,阿端,快請人進來坐。”


    “請進”,歐陽端側身,麵無表情道。


    “嬸子莫要客氣”,展冥進門來,十分有禮道:“我隻是一個編修官,不算什麽大人,嬸子喚我孟冬就行。”


    “孟冬?”顧氏打量起年輕人,繼而一拍手道:“咱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兩個多月前,碼頭上”,展冥略露笑意,“我去請張家給家叔捎帶東西,恰巧遇到顧姑娘要出海。”


    “正是正是”,顧氏臉上的笑容更熱情幾分,“一眨眼你都成大人了,可真是少年有為,快進來坐,稍等等,早飯馬上就做好了。”


    展冥絲毫不在意地拉過一張小椅子坐下,目光不著痕跡地看向廚房,沒想到顧姑娘還如此賢惠,每日都這麽早起來和母親一起給家人做早飯!


    他正這麽想著,西廡下一間房屋打開門來,顧明月從裏麵走出。


    展冥看見她,臉上還帶著幾分錯愕,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站起身笑著打了聲招唿:“顧姑娘。”


    “展大人”,顧明月昨天睡得有些晚,聽到外麵有展冥的說話聲時她正起床,此時也隻是笑著點點頭。


    展冥又笑了笑,顧明月道:“展大人稍等片刻”,隨即便向廚房走去,她正有些疑惑,這展冥今兒怎麽到她家來了,昨天她見到的另一個小廝清明在穀雨的招唿下跑進來。


    展冥看見清明手中仍拿著那個裝著香胰子的木盒,眼皮就是一跳,幸而清明行事穩重,走過來才低聲道:“大人,那夏小姐根本沒去,是不是給忘了?”


    展冥驀然想起,夏雪是在顧姑娘家裏借住的,霎時間他就有給自己一拳的想法,待會兒若是那夏小姐一出來…


    三方撞見,展冥覺得自己很可能會被顧姑娘誤會。


    “展大人”,就要走進廚房的顧明月轉過身來,展冥頓時覺得手心出了一層冷汗,他幾乎可以斷定,這是自己這輩子辦的最無腦的一件事,緊接著就聽顧姑娘問道:“你是來找夏雪的?”


    “不是”,展冥下意識迴答,然而清明手中的香胰子卻在明晃晃提醒著他不能說謊,“……是的,昨天下山時偶然遇見夏小姐,她請我從帝京帶一塊香胰子過來,但是我來你家,不是找她的。”


    顧明月笑著點頭,“可是她現在已經不在我家了,昨天夏府的人過來接她,她應該被送迴她家祖宅了,你的香胰子應該到那去送。”


    展冥:…


    這一天,展冥的情緒都明顯不高,早上知道他給夏雪送香胰子後,顧姑娘對他的態度明顯冷淡許多,雖然她的父母對他很熱情,卻不能衝散心中因為她的冷淡而帶來的失落。


    展冥覺得他以後都不該再管夏小姐的閑事,因此當在鎮上坐船迴帝京時,清明問香胰子怎麽辦,他直接道:“扔到江裏吧。”


    “劉少,今天去陪我逛胭脂店可以嗎?”藍白的晨光透過窗欞照射進來,床帳內女子一絲不掛地靠在一個男子胸膛中,男子剛要開口就被一根手指按住嘴唇,“如果擔心被你家的母老虎撞見,我們可以一前一後地走嘛。”


    劉譜笑得胸膛震動,他把女子細滑溫熱的身體抱在懷裏,逗弄著道:“冉兒,我哪裏讓你覺得是怕悍妻的人?”


    “不怕妻子,那你怎麽每次都隻敢夜間偷偷地過來”,女子嚶嚀兩聲,抬起頭,正是顧秀冉,此時的她一言一行都透著濃濃的煙塵氣,在男子麵前她是雜糅著天真和放浪的嬌娃,內心裏卻早已恨怨齷齪充斥。


    自從被家人放棄,在蘇家被那些下人百般嘲笑折磨時,顧秀冉就發誓一定要讓那些家人後悔,所以落到現在賣笑的境地她一點都不覺得羞辱,反而有幾分快意,越和男人相處,她越有如魚得水之感,通過男人她的目的應該很快就能達到了。


    當初看到蘇留對帶來的那個熏兒言聽計從,顧秀冉心中就隱隱有些後悔,後來她不過是在蘇留跟前出現的次數頻繁了一些,熏兒就直接帶著幾個婆子到下人房,直接把她綁起來給發賣了。


    接手顧秀冉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鰥夫,隻用五錢銀子就把她買到了家裏,顧秀冉絕望哭泣哀求,那人卻無動於衷,僅僅兩天她就被那個老惡鬼折磨得沒了人形,幾天後她趁著老惡鬼喝醉跑出來,為一個從風塵地出來的半老徐娘所救,然後開始了現在的私娼生活。


    比起在蘇家,在老惡鬼那裏,顧秀冉不覺得這種生活有什麽難熬的,尤其是那天她帶著小丫頭出去放風箏,遇到這位相貌英俊出手闊綽的劉少,她的生活更好了不止一層。


    昨晚戌時,劉少再次來看她,春姐特地趁上酒的功夫把她叫出去,指著劉少帶來的那一堆東西告訴她:“這是都是宮裏出來的東西,那位劉少定是一位貴人,你可要好好巴住他,日後少不了咱們母女兩個的好生活。”


    那一瞬間,顧秀冉想起了年少風流的吳繒,他不是不屑她嗎?她就一定要嫁個比他地位還高的人,即使這位劉少不如他,那麽劉少的朋友中,也一定有比他強的。


    “媽媽,你放心”,顧秀冉眼中的野心遮也遮不住,“女兒一定會讓劉少對我著迷的。”


    春姐滿意微笑,當初之所以幫她,看中的就是她這個高心勁兒,下一刻,春姐又略帶嫌棄道:“我教你那麽多吸引男人的方法,怎麽都認識半個多月了,劉少還沒在你床上過過夜?”


    顧秀冉扣緊手心,“今晚冉兒一定會留下他的,春姐放心吧。”


    溫酒玉臂,本來沒有打算過夜的劉譜最後終是沒把持住,其實他一直不碰這個女人,是嫌棄她肮髒的身子,不過這女人在他跟前說話十分大膽隨意,偶爾還會冒出兩句讓他大笑的話,如今都到床上來了,劉譜便也不糾結那許多,這時被女子的媚態吸引,很快便又覆在她的身上。


    又一場歡愛過後,已是日頭高升,劉譜掀開帳子剛穿上鞋,隨時候在門外的小丫頭們聽到裏麵的動靜,便端著一盆盆溫水推門進來。


    “劉少早上好”,滿屋子情欲的味道熏得小丫頭們臉色酡紅,就連聲音也都軟糯不已。


    劉譜心情極好,宮裏可見不到這麽有趣的女人,“你過來伺候我穿衣服,你們過去伺候冉兒姑娘。”


    被點到名的小丫頭臉紅地頭都不敢抬,小步過去幫劉少穿衣。


    癱在床上起不來的顧秀冉冷笑一聲,繼而撒嬌道:“劉少,我要你幫我穿衣服。”


    劉譜淡淡側目,抬手方便小丫頭穿衣,飽含威嚴的聲音隨之響起:“冉兒,女人知進退才會招男人疼。”


    這種一寵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他尤為反感,看來天底下再難有女人比婉兒更懂事。


    劉譜皺眉,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還帶著青澀的麵容,不知道小丫頭是不是和這個女人一個德行?


    不過,這麽長時間不見,小丫頭應該長大一些了吧!


    劉譜莫名有些期待,那個小丫頭日後定是個不可多得美人兒,就算她和這女人一個德行,他倒也願意多寵一些。


    “好了冉兒,莫生氣”,迴過神,看見女人正背對著他麵向床裏默默流淚,心情大好的劉譜側坐在床上,撫著她細滑的肩頭誘哄道:“不準備理我了?那我便自己上街吧。”


    “不要”,顧秀冉側過身勾住男人的脖子,笑得風情十足,“我可不敢跟劉少生氣,有淚也是往肚子裏咽呐。您稍微等等,我馬上就起來。”


    劉譜忍不住大笑,捏捏她的鼻子道:“你這張小嘴兒,倒真會討我喜歡。”


    守在外麵的得勝聽到皇上時不時的大笑聲,心裏對這位上不得台麵的女子倒高看幾分,近來朝中後宮讓皇上煩心的事情不少,這女子竟還能把萬歲爺逗笑,本事真真不小。


    兩人笑鬧著收拾好,吃過早飯已經是日頭高掛,春天的太陽光暖暖地鋪灑在地麵上,伴著熏人欲醉的春風,的確是出來遊玩的好時節。


    今日休沐,又有逗趣之人,劉譜的心情就如這氣一般好,剛轉過一條街,看到不遠處站著的一個人時,他一直沒落下的唇角更高幾分。


    隻是劉譜還記得身旁帶著一個什麽樣的女人,他向身後的隨從做出個手勢之後,這才抬步向那女子走去。


    “劉少…”顧秀冉不明白為什麽剛才還談笑宴宴的人轉瞬就大步走開了,剛想要緊跟上去,身後就出來兩人抬臂擋住,得勝在一旁笑眯眯道:“冉兒姑娘,要不咱…小的先送你迴去?”


    “不用”,顧秀冉一字一句道,她看清劉少感興趣的是哪個女子時,眼中的恨意一下子如火噴發,顧明月,我沒找你,你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從側麵,顧秀冉恰好看到劉少看著顧明月時的神情,她在心底笑了笑,既然客人對她堂妹感興趣,她何不幫著把人給他送到床上?


    說不定劉少一高興,還能把自己帶迴家呢,而顧明月,也成了一雙破鞋。


    “小姐,這些花球都是我娘和妹妹早起紮成的”,站在挑擔旁邊的小哥笑得滿臉喜氣,“您瞧這顏色配得多漂亮,花球下麵這個小白壇子裏裝的是我家秘製的藥水,您買迴去,這花可以開至少十天不敗呢。”


    每年春天,帝京都會出現許多賣花球的流動小販,盛放的小花被紮成一個球的形狀裝在扁圓小壇子中,十分招姑娘們的喜歡。


    顧明月手中是一個內黃外紅的花球,顏色十分奪人眼球,她又指向一壇淡紫的星星花:“這兩個多少錢?”


    “一錢銀子”,似是恐她嫌貴,小哥又解釋道:“我家配置的藥水有一味藥比較貴,但它能開十天,也很值得。”


    “好,我就要這兩壇”,顧明月把淡紫的星星花也拖到手中,轉頭對一旁的歐陽端道:“阿端,給錢。”


    歐陽端旁邊還跟著一輛馬車,這是他們兩個下船時租的,那車夫也很有耐心地停在一旁等著,小姑娘嘛,都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


    “明月,你先坐車裏去吧”,歐陽端掏錢時,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停在攤位邊的劉譜,他不知道這人是誰,但這人一出現就看了明月好幾眼,恐是麻煩。


    “這位公子,買一個花球送給娘子吧”,剛出家門就賣出去兩壇花,小哥心情非常好,接過歐陽端的銀錢找零時,還不忘招唿這位衣著華貴的公子。


    顧明月並未察覺到惡意,所以也沒看見歐陽端對剛剛過來的那人的忌憚,她把花放到車前,搖頭道:“帝京這麽熱鬧,我要走走。”


    如果不是帶的東西太多,她才不會一下船就租輛車,春天的帝京尤為熱鬧,花球、風箏,各種應季的玩意到處都是,走在太陽下也不曬,正是閑逛的好時候。


    歐陽端接過小哥找的零錢,就走在顧明月外麵,擋住那人時不時看向她的視線,有些無奈道:“那我們走快一些。”


    “不急”,顧明月緩緩說道,然後就聽見一道刻意的咳嗽聲,她順著聲音看去,劉譜拿起一壇豔紅的山花兩步上前,“姑娘,你總算注意到在下了。”


    總算注意到?顧明月笑笑:“我們認識嗎?…好像是見過”,再次打量這人一眼,她臉上的笑容收起,“公子有事?”


    劉譜不由笑了,從這女孩子臉上的變化,就知道她是想起那天的事了,他把紅花遞上,分外誠懇道:“那日冤枉了那位小兄弟,我迴去想想也很過意不去,這花就當是賠禮吧。”


    “哎”,小哥招手,想說你還沒給錢呢,話未落,就有一個銀錠子被放在了挑擔上,他立即消音。


    顧明月懷疑這人就是逗她玩的,“你該道歉的不是我,公子,我們還有事,能讓讓嗎?”


    歐陽端看著出現在這人身後的兩名大漢,肌肉僵持渾身戒備。


    “非也”,劉譜搖頭,“當初驚嚇到姑娘,怎麽不該向你道歉?且我和秦尚書是好友,你是秦老夫人的幹孫女,那日之事我就更該道歉了。”


    顧明月皺眉,眼前這人一副花不收就不能走的樣子,後麵還帶著兩個麵無表情的大漢,而她這方,隻有自己和阿端,還有一個根本不算自己人的車夫,片刻後她明智地點頭:“勞煩公子放在車前吧。”


    “好”,劉譜笑笑,也不為難女孩子,畢竟這是他少有的一眼就看中的人,且每每看見她,他就覺得渾身愉悅,她什麽也不用便就能討得他的歡心,“好像秦夫人明日設了賞花宴,姑娘也會去吧?”


    顧明月不說話,劉譜幹笑一下,摸摸鼻子道:“那我們到時候見。”


    說著往旁邊讓開一步,大漢同樣無聲讓開。


    看著小姑娘的身影越走越遠,劉譜才搖頭感歎:“她果然更美更靈性了,婉兒與她相比,也將有所不及了。”


    得勝聽著萬歲爺的感歎,嘴角時不時抽動兩下,莫名為剛才那位少女擔心起來,憑萬歲爺這多情的性子,少女恐怕在宮裏立足都難,更何況宮裏還有個榮寵不衰的卞貴妃。


    “劉少”,顧秀冉這時才被允許走過來,她剛抬手要挽住男人的胳膊,下一刻卻差點被他掰折手腕,劉譜說道:“離我遠點,等她的氣息消散了,再靠過來,知道嗎?”


    顧秀冉從跟著春姐以來,從未覺得妓子有哪裏低下,曾接待過的幾個客人哪個對她不是客氣有加?甚至有個少年郎為了能和她坐在一起說話,不惜花費千金,麵對著她時又是處處尊敬體貼,然而現在,這個劉少卻隻一句話,便將她的皮狠狠扒下,一點情麵未留。


    “劉少真這麽看重剛才那女人?”顧秀冉忍受著滿心的屈辱,咬牙說道,“那恐怕您不知道,她其實是我堂妹呢?”


    劉譜一下子把目光釘在顧秀冉身上,顧秀冉抬起手指卷了卷胸前的發絲,得意笑道:“雖然當初是因為她爹不幫忙我才墮入這泥坑中,可我願意以德報怨,隻要劉少能把我的賣身契從春姐手裏要過來,再給我些錢讓我體體麵麵地迴家,我保證,不出半個月,就幫你把我那個嬌滴滴的堂妹弄到床上。怎麽…”


    啪一聲打斷顧秀冉的話,這響亮且充斥著振動力的巴掌聲也引得路人紛紛看過來。


    “你打我?”顧秀冉捂住臉頰,下一刻就覺得鹹腥的味道充滿口腔,“劉…少,我是要幫你啊,難道你不想得到那個隻會勾引男人的騷貨嗎?沒有我的幫忙,那個騷…”


    劉譜再次甩一巴掌在顧秀冉另外一麵臉頰上,得勝和幾個護衛忙忙地驅趕想要圍過來看熱鬧的人。


    “你自己又騷又賤,還有臉說別人?”劉譜活動著手腕,萬分無奈道:“本來還覺得你這張嘴巴挺會討喜,現在看來它更討人厭,下次說話之前,先想想你有沒有資格,否則朕…真不介意割掉你的舌頭。”


    顧秀冉隻覺一股冷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她聲音微弱,試圖辯解:“我隻是見你很喜歡我堂妹,想幫你而已。”


    “你一個妓,誰給你的臉這樣想”,劉譜眼含鄙夷,似多看她一眼都覺得髒,“等她長大,我自然風風光光納她為…妾,用你一個妓子多管閑事?你自己賤喜歡往男人床上爬,卻不要把別人都想得和你一樣。”


    “得勝”,劉譜說完便不再看顧秀冉一眼,大步向前,“迴府。”


    顧秀冉連忙轉身拉住他,不能這麽讓劉少走,他若是這麽走了,恐怕再也不會去找她,春姐的話猶在耳畔,她忍著雙頰的刺疼,哀求道:“劉少,我知道錯了,你不要走。”


    這拉拉扯扯的,女子的臉還腫那麽高,路人的八卦之魂被深深點燃,即使幾個大漢兇神惡煞地驅趕,也快要趕不及了。


    劉譜皺眉,扒開女子箍在他手腕上的手,低聲道:“馬上滾。”


    顧秀冉頓時大氣兒不敢出,雙手也沒力氣再去拉他,直到劉譜走遠,她才敢抬步,這一刻,她對顧明月的恨達到頂峰,但她卻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將她打落塵埃,這種濃烈的無奈感差點沒把她逼瘋。


    玲瓏齋的掌櫃正在向客人介紹一副裝在檀木盒中的首飾,一抬眼看到走進門來的女子,他忙笑意盈盈地站起身來:“顧姑娘,您到了,爺正在樓上看帳呢,您稍等…順明兒,上去跟爺說一聲,顧姑娘到了。”


    想到自家爺上樓前再三交代的話,掌櫃的看向顧明月時笑得更加和藹起來。


    能讓爺糾結著是在樓上看著賬本等還是坐在一樓幹等的姑娘,果然長得美麗又大方,爺的眼光不錯啊。


    “我說掌櫃的怎麽能把我們晾在一邊兒,原來是翩翩”,正看首飾的女子轉過頭來,正是吳絲語,她神態自然地對旁邊的黃素道:“慕白,你別這麽一直盯著那首飾…”


    她的話未落,哐嘡一聲,半開著的首飾盒因為沒放好而滾落在地。


    黃素忙後退一步便要彎身去撿,吳絲語矮身扶住他的一隻手臂,輕柔道:“讓下人來撿吧,你這樣,難道是以後都不打算和翩翩照麵了?”


    壓抑在眼底的痛苦彌漫開來,黃素瞬間眼眶通紅,他該如何麵對翩翩?未和她定親,若是他娶了若然,那是因為若然的病迫不得已,現在他卻是和吳繒的姐姐,吳家二小姐定親,這讓翩翩如何想?


    吳絲語唇角有絲苦笑一閃而過,弟弟說的果然不錯,黃素對翩翩極為上心…然而我會讓你這時候的痛苦慢慢消淡的,麵上她卻神態自然大方地對掌櫃的道:“掌櫃的,這副首飾我要了。”


    掌櫃的笑著擺手:“吳小姐莫要太客氣,這首飾也沒損壞什麽,歪掉的地方工匠們再正一正就好了,您盡可撿喜歡的挑。”


    “多謝掌櫃的”,吳絲語笑著施禮,借著寬大袖擺的遮掩牽了牽黃素的衣角,提醒他莫要出神。


    黃素狠狠閉了閉眼睛,轉過身朝顧明月點頭笑笑:“顧姑娘。”


    顧明月一愣,雖然剛才就看出這是黃素了,卻沒想到他會這麽客氣,便按手見禮:“黃公子。”


    黃素扯出一抹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的道:“聽說你出海了,怎麽樣?對了,我定親了,吳小姐,都是認識的。”


    “恭喜”,顧明月點點頭,她覺得黃素有些不對勁兒,正要問他,穆蘊下樓而來:“翩翩,來了,你倒是挺準時,給我帶的東西呢?”


    “這不是嗎?”顧明月笑笑,轉身接過歐陽端左手裏的大食盒,“最上麵一層是你要的蛋糕,下麵是壽司和椰奶凍。”


    “這個”,顧明月剛說話,歐陽端就把右手中的包袱舉起來遞到掌櫃的手中,她忍不住笑道:“這是香蕉和一些荔枝,多謝你的幫忙。”


    顧明月的話還未說完,黃素便已步履匆忙地離開,吳絲語匆匆和顧明月道了句“再見”,也快步追了出去。


    穆蘊看過去一眼,隨即笑道:“你這個禮給的真厚,上去坐會兒吧,我讓人去請說書先生給你講故事,你出海這段時間,帝京又多了許多好話本兒。”


    “下次吧”,顧明月擺手,“我還要去秦府看看老太太。”


    穆蘊就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找不到門路巴結秦尚書呢。”


    顧明月好笑道:“那走吧,我幫你鋪一迴路。”


    門外,吳絲語正站在黃素身旁滿臉焦急地說著什麽,她見到黃素的目光突然定住,不由暗歎一口氣,既然當初在父親問她未婚夫意願時選了這個人,她就知道會承受現在的難堪,不僅弟弟告訴過她,黃素對顧明月有意,便是她自己在那次宴會上也看了出來。


    “翩翩,慕白剛才不知為何嘔出一口血來,我怎麽勸他去醫館,他都不聽,你…”吳絲語的話未說完,黃素就道:“我沒事,顧姑娘有事就先走吧。”


    他根本沒臉再麵對她。


    吳絲語卻必須讓他解開這個結,否則日後她怎能走到他的心中,“翩翩,你們一向要好,你來勸勸他吧。”


    顧明月不知道吳絲語和黃素怎麽定了親,但黃素臉色的確不對,她想了想,還是道:“不管怎麽樣,身體為重,你還是找大夫看看吧。”


    黃素猛然閉眼,轉身:“多謝,對不起”,說完便大步走開。


    “慕白”,顧明月喊他一聲,“你別說對不起,當初是我不好,我不該…”,她看了吳絲語一眼,道:“祝你們百年好合,以前的事都怪我,你不要再放在心裏了。”


    祝我們百年好合?不要再放在心裏?


    黃素隻覺心頭的腥甜再次湧動起來,他強壓下去,盡量帶著笑意道:“多謝你的祝福,我還有事,便先告辭了。”


    吳絲語朝顧明月點點頭,緊追著離去,同時不放心地低聲道:“慕白,翩翩都那麽說了,先去醫館吧。”


    黃素快得不可思議的步子猛然停住,他看向吳絲語,有些疲憊道:“二小姐,今天不能陪你逛了,你先迴府去吧。”


    “你要記得去醫館”,吳絲語看他片刻,說道:“慕白,即使沒有你爹娘的阻礙,你和翩翩之間也是不可能的,我是一個女子,我看得出來,她對你根本沒有男女之情。”


    黃素握拳抵唇,突然就猛烈地咳起來,細碎的血珠迸濺得他一手背都是。


    吳絲語頓時臉色煞白,忙拿出帕子捂在他嘴旁,眼中帶淚地質問道:“你這樣還是一個男子漢嗎?如果翩翩知道因為她…”


    “不是因為她”,黃素打斷她的話,忍著胸口的鈍痛,“是因為我,我沒能力更不忍心反抗父母和若然,所以我才會失去她。”


    從那次吳家宴會之後,他就知道,翩翩決定丟開他的玉佩了,她不是吳二小姐,吳二小姐能主動提出等他們成婚一年後讓他抬若然為貴妾,她不能更不會,那時她就看出他對若然的不忍心,而任何猶疑不純的東西她都不會要的。


    隻是可惜,他黃素現在才想明白。


    ------題外話------


    首先,這寫顧秀冉,第一是寫劉譜,第二是交代下她的下場,然後,我沒虐黃素,給他找了一個非常合格的正妻,從感情上,吳絲語願意和黃素走下去,能力上她能幫黃素更上好幾層樓,若然那也完全不是她的對手,以後她和黃素的生活會像很多夫妻一樣雖然愛情不夠,和平溫馨卻是不會缺的。再一個,黃素這個人,他對若然太心軟,就需要吳絲語這種大宅院裏出來的才能應付。明月就算也喜歡黃素,就若然一發病黃素就忍不住關心的狀態,他倆也得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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