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楊青羽出來,大軍已陸續班師,殷闊與柳奉年早已混在大軍中找不見人。


    楊青羽登上城頭,遠望之下,四圍盡皆殘破,頹垣敗壁處處可見,不過數月間,這裏已荒無人煙。從不曾想過戰爭慘烈於斯,士兵不知戰死多少,百姓不知枉死多少,正如柳奉年詩中所言“八十萬人英魂斷,三千裏江水腥喉。”


    楊青羽親見延渠、洛浦河幾次紅了又清,一想到此,隻覺後脊發涼。


    沈末不知何時已站到身旁,幽幽道:“‘可憐白骨攢孤塚,盡為將軍覓戰功。’迴去的人封官賞銀,這地下埋的又有幾個不是深閨夢裏人。別看了,走吧!”


    慕缺告別眾人,一路往南。手刃孟南山,一解宿怨,本應是喜事,但一想到殷闊下落不明,對楊青羽又放心不下,麵上愁雲籠罩,悶悶打馬走了許久。


    等進到煙雨城裏,一見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心情也好了許多。還不知綠竹林具體方位,但想到所思所念之人已近在咫尺,滿懷期待之餘竟還有些亂了心緒,索性翻身下馬來,一邊牽馬穿城,一邊打聽綠竹林位置。


    打探之下得知,綠竹林離城稍顯得偏遠,尋常百姓去的少,隻知方位和大致裏程。


    忽見道旁挑擔上放滿竹笛,慕缺早想買一支,見一老翁倚擔正在吹奏,聲音艱澀啞滯,全無笛聲清透脆亮之感,好奇笑問:“老丈,你這笛聲如此草草,笛可還賣的出去?”


    老翁白他一眼,啐道:“你懂什麽?老漢我隻賣笛子,這笛聲是送的。”


    慕缺笑道:“若我是聞聲而來的,聽你這笛聲一響,我可就不願買了。”


    老翁哼了一聲,癟嘴道:“我是匠人,不是伶人,天下第一的竹匠,製出天下第一的竹笛,俗子不識貨,還能怪我不會吹笛?”


    慕缺疑道:“老丈的笛聲若是能動聽些,那笛子不是會賣的更好?”


    老翁擺了擺頭,俯身擺弄竹笛,歎口氣:“俗子!顧太多咯...”


    慕缺猛地一震,頓覺此心光明,如撥雲見日,再不牽分毫羈絆,灑灑然似性空入定,心悟通玄。


    自在灑脫如慕缺,也有太多放不下。十年如一日的隻想著複仇,又擔著古煙蘿數年不變的苦等,總想著顧及周全,卻又總是顧此失彼。又何嚐不願隨心而走,隨性而發。


    慕缺道:“老丈,我懂點音律,你幫我挑一支吧。”


    老翁隨手拿起一支:“別挑了,入眼即所求,這支就是你要的。”


    慕缺接過笛子,插在後腰,又掏出兩塊碎銀遞上。


    剛走兩步,聽老翁吟道:“言下忘言一時了,夢中說夢兩重虛。”


    慕缺驚疑,迴身一望,老翁已不知去向。


    慕缺快馬揚鞭,直奔綠竹林。


    一條狹道,曲徑通幽。放眼可望的,盡是層層疊疊的綠竹。遙遙傳來一陣琴聲,慕缺勒馬放緩,漸到近處,才知綠林深處隱著一片湖。湖上零零散散點綴著星星水藻,湖麵清圓,影湛波平。一隻輕舟閑放湖麵,兩隻白鷺悄立雙槳。


    湖心亭內三人,一彈琴、一煮茶、一舞劍,正是古煙蘿與竹枝、晚霜。


    慕缺係好馬,一掠而起,從天而降,落在舟上,兩隻白鷺驚而飛走,水麵打出微微細浪,簇起粼粼波光。慕缺掏出竹笛,和著琴聲吹奏起來。


    竹枝正舞著劍,聽到白鷺驚飛,一看竟是慕缺,把臉一沉,挺劍向慕缺飛身刺來。


    晚霜一看,細聲道:“姐姐,是他來了!”


    古煙蘿早知道是慕缺來了,聽晚霜一說,卻慌了神,彈漏了兩個音。這一漏被慕缺聽了出來,當即把笛聲提了調子,古煙蘿又接上了。


    見竹枝的劍迎麵襲來,慕缺兩指一彈,蕩開攻勢。竹枝無處卸力,往側旁飛跌出去。慕缺用笛子勾住竹枝左腳一挑,將她轉了迴來。竹枝迴身又是一個挑刺,慕缺拿笛子稍一格擋,順勢一帶,竹枝又竄了出去,又一抬掌拍在竹枝腳心,竹枝受力,飛迴了亭內。


    竹枝踉蹌站穩,氣唿唿道:“你來做什麽?”


    慕缺:“提親!”


    古煙蘿也不看他,自顧彈琴,晚霜樂嗬嗬道:“姐姐,他來提親的。”


    古煙蘿心裏慌亂無措,手指顫抖的幾乎快撫不住琴,也麵色不改,強作鎮靜。


    竹枝故意嘲笑道:“看你兩手空空,聘禮也不帶,拿什麽提親,你迴去吧。”


    晚霜聽她說話尖刻,訓道:“你閉嘴!”


    慕缺知這丫頭是刻意刁難,迴道:“江湖兒女,不拘俗禮,況且,我也置不起聘禮。”


    竹枝哼道:“我可不能讓姐姐白白嫁給你。”


    晚霜一旁又道:“你別說了!”


    竹枝充耳不聞,裝作沒聽見。


    慕缺:“不白嫁。”


    竹枝:“怎麽個不白嫁吧?”


    慕缺遙向古煙蘿朗聲道:“我這一世隻要她一人,生死不棄。她要什麽,我給什麽,包括我的命。剛剛你說的聘禮,恰好不是她想要的,所以我也沒有。”


    晚霜突地站起身來問道:“那你說姐姐想要什麽?”


    慕缺:“知己,還有琴。琴我已經送給她了。知己,舍我其誰。”


    竹枝癟了癟嘴,退到一旁。


    晚霜抿嘴一笑,問道:“你說話可做得數?”


    慕缺正色道:“倘有一字不實,必受天譴。”話音剛落,琴聲驟停。


    古煙蘿站起身來,妙目通紅,款款道:“你還是來了。”


    慕缺一掠,上到亭內,看到古煙蘿,隻覺有負與她,頗不忍心,柔聲道:“這次來了就不走了。”古煙蘿粲然一笑,淚也奪眶而出。


    慕缺就此留在了“煙雨小築”,與古煙蘿一起,二人琴瑟和鳴,似是神仙眷侶。


    慕缺也把《太和正音譜》交給了古煙蘿,並如實相告音譜是金玉樓轉送。古煙蘿自是感激,也異常珍愛。慕缺平日裏除了與古煙蘿探討音律,相和彈琴,就是教授竹枝、晚霜兩個丫頭武功。兩人武功本也不低,經此一教,又見大進。


    又過些時日,收到楊青羽來信,內含殷闊的信,知兩人皆無恙,心中大安。慕缺深居綠竹林,不知巴拜之亂,也不知楊青羽、殷闊二人悉赴戰場,且立功無數。


    如此悠遊度日,數月有餘。


    這日,二人正在亭下彈琴,古煙蘿彈起新習的曲子“春愁引”,卻一連彈錯幾次。


    慕缺皺了皺眉頭,笑問:“怎麽,還沒記下?”


    古煙蘿淺淺笑了笑,也不說話,又重新彈起,才談了幾個音,卻又錯了。慕缺見她像是心緒不寧,關切道:“不如今天就不彈了。”


    古煙蘿搖了搖頭,自顧又彈了起來,又再錯了幾個音。慕缺心知定有古怪,喚道:“煙蘿...”


    話才出口,古煙蘿忽地起身,憂心忡忡道:“我們離開這裏行不行?”


    慕缺看她神情異樣,又突然無故說要離開,猜想必有莫大隱情,又怕她身有苦衷不便吐露,遂點頭道:“隻要你想走,去哪兒都行。”


    古煙蘿會心一笑,又問:“今天就走?”


    慕缺應道:“好!”


    古煙蘿抱上琴正準備返迴住處,慕缺忽聽到有雜亂腳步聲迫近,細辨之下,足有十餘人。聲音越來越近,步子卻越來越輕,必是高手無疑,慕缺眉心一緊,低聲道:“煙蘿,有人來了。”


    古煙蘿身形一滯,輕輕歎了口氣,又把琴放到了案上。


    忽地,兩個黑衣人架著一中年人,身如鬼影般從岸上,一掠竄到了湖麵小舟上。兩個黑衣人退到後側,中年人立在前頭。


    慕缺一見來人,奇道:“是你?”


    中年人也稱奇,問道:“你認得我?”


    慕缺道:“認不得,當日到鈞峰塔來搶殷壽的人倒是說起過一人,像你。”


    中年人笑道:“認不認得都無妨,至少今日過後,就沒人再認得你了。”說完又道:“姑娘,齋公吩咐,此人不能走。”


    這話顯是跟古煙蘿說的,古煙蘿剛想答話,慕缺抬手示意打斷道:“不能走?此話有二解。留,或死。”


    中年人接過話:“死!”


    慕缺嗬然輕笑:“你家主子沒告訴過你,這世上沒人殺得了我?”


    中年人也是一笑:“特地囑咐過了,天問高足,可怠慢不得!”


    說完把手一招,四周頓又竄出十來個黑衣人,隻在湖麵點了兩點,就飛身把劍直指亭下。


    慕缺把手往後一挽,拉著古煙蘿,輕聲道:“不用擔心,躲到我身後。”


    古煙蘿直直的看了慕缺一眼,也聽話照做,藏在了他身後。


    黑衣人劍法高明且輕功極高,慕缺仗著魅影蹤一邊護著古煙蘿一邊連消帶打,卸去輪番強攻。一擊不得,黑衣人換過陣型,留下兩人直襲古煙蘿,餘下幾人繼續纏繞慕缺。黑衣人攻守相協,密不透風,幾乎沒有破綻,慕缺幾次搶招均被攔下。


    黑衣人幾番換陣,一直想布劍網將慕缺二人困住,奈何慕缺身法詭異無蹤,黑衣人不論如何出招,要麽招勢劈空,要麽出勢被截,總也近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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