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缺聽完,笑道:“孟奐像他老子,雖是惡人,倒也不笨。”


    見他渾不介意,楊青羽急道:“那你現在怎麽辦?”


    慕缺倒是灑脫,淡然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殺的人不少,背的黑鍋也不少,不缺這一個。”


    幹戎朗笑道:“老子就服你,敬你一杯。”


    慕缺看這幹戎也是真性情,脾性相投,你推我送,便喝了起來。


    楊青羽知道幹戎為何出此言。當年少時,性格太烈,結下不少仇家,四處被人追殺,雖然天地不懼,卻也疲於應付。


    慕缺行為灑脫,比他當年更勝,心裏難免有佩服之感。


    楊青羽見慕缺連盞猛灌,生怕他喝醉了,忙問:“舅舅,為何有那麽多人找你?”


    慕缺已然微醺:“小子,以後不許叫我舅舅。”


    楊青羽一愣:“那叫什麽?”


    慕缺笑道:“叫慕大俠!”


    幹戎一旁大聲應和:“就叫慕大俠。”


    楊青羽一時啞然苦笑,隻覺他是醉話,又問:“這是為何?”


    慕缺:“當年你爹在時,我也從沒叫過姐夫,我比你長不了幾歲,就叫慕大俠,無妨。”


    未等楊青羽開口,慕缺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楊青羽見天已黑透,關切道:“你要去哪?”


    慕缺頭也不迴道:“孟奐跑了,我也不多留了...小子,以後不要插手我的事。”


    說罷,消失在了夜幕中。


    楊青羽也不明白慕缺每次來去匆匆,好像是在有意避開自己,行事詭秘,又不讓他知道,著實不解。


    楊青羽出神當中,幹戎道:“楊小子,你大可放心,他的武功應該比我強,輕功也許不在你之下,天下能拿住他的,也隻有顧傾城了。”


    話雖如此說,但慕缺終究單槍匹馬,武功再高也難免會有掣肘之時。


    楊青羽知他好意寬慰,也再不多言。


    二人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將此事一查到底,以防日後慕缺真為此事有難,還有的脫解。


    天剛一亮,二人便來到劉宜住處,見房門緊閉,二人躍身進得院內,卻見劉宜早也起床,正在院子當中振衣練拳。劉宜見了二人,也不理睬,自管自顧。


    二人見他神情泰然,楊青羽心下詫異:“劉大人,在下有一事相詢。”劉宜動作不停,淡然道:“不用問了,昨夜那人來過了,我所知之事已經盡數告知與他,要問便問他去。”


    楊青羽心裏暗忖:難道舅舅來過了。


    想到昨日慕缺也已知曉了此事,也覺定是慕缺無疑,隻是覺得劉宜本是孟奐一夥人,又哪會肯說出實情,難不成又有圈套,故而問道:“難道大人不怕孟奐找你麻煩?”


    劉宜嗬嗬一笑,停住道:“怕了二十年,也當了二十年傀儡,...枉讀了許多聖賢書,到頭來...哎,為虎作倀!”


    楊青羽見他一臉苦笑,卻又不知內情,隻覺這不過兩三日,劉宜便判若兩人,好奇心起,又道:“劉大人何出此言?”


    劉宜看了二人一眼,歎口氣道:“本官乃嘉靖朝進士,本也一心為名,誌做清官,隻因性直,有哪能融於官場?數年下來屢遭貶謫,從三品侍郎貶成了無品小吏,說來可笑,他孟南山一江湖中人,卻能手段通天,讓本官連做了五地知府,‘千裏做官隻為財’,二十年來,我幫他孟家暗裏累了不少金銀,我也成了人見人唾的貪官汙吏。眼下本官也老了,又無子嗣,要這許多金銀何用,無欲便無求,無求自無懼,不用怕他了。”


    正當此時,一人走出稟道:“大人,賬目已點好,請您吩咐。”


    劉宜細作翻看,吩咐道:“取之於民,便就用之於民。你多差些人前往各處,將這些銀兩散發出去,另外撥出一萬兩在城東建一藥堂,我聽聞有走方郎中在那裏救治病人,讓他們也有個安身之所。”


    那人又問:“大人,那這藥堂可要留名字?”


    劉宜略一忖:“既是安身之所,就叫‘安身堂’吧!”


    那人領命便下去了,楊青羽聽完劉宜一番說道,心下感慨:“劉大人心懷百姓,不過做了一些身不由己之事,大人也不必介懷,隻是眼下大人在此處可不安全。”


    劉宜笑歎:“多謝少俠掛慮了,等那藥堂建好,我就辭官歸隱,迴鄉頤養天年了...雖說我不是江湖中人,但這些年來也見了不少,孟奐不易對付,你們還是小心為上,這樁滅門案,可不那麽簡單。”


    一擺手:“言盡於此,二位請迴吧,恕不遠送。”說完便轉身迴屋了。


    楊青羽看他背影,也不知有何隱衷,隻覺有些淒楚。初見之時,還當他為官昏聵,死不足惜,而今看來,善惡兩端,又如何好草率定論。


    幹戎嘖了一聲:“這官兒...也還不壞。”


    楊青羽輕歎:“是啊!人心可當真難測,數麵之緣辨不出好壞,不到最後,誰也看不明白。大胡子,我們去拜會孟南山。”


    京城。熙來攘往,笙歌依舊。


    金玉樓坐在桌前,手中茶杯已半,向著屏風後撫琴的古煙蘿處,一臉沉醉。


    琴音嫋嫋於耳,金玉樓似也入了神,門外皇羽已站了許久。


    一會兒,琴音頓了,金玉樓撫掌笑讚:“妙,妙啊!聽你這一曲,勝過三壇好酒,奇了!”


    古煙蘿輕笑:“如此便好,省下不少銀子。”


    金玉樓一笑,轉身出了門,問話道:“有新消息?”


    皇羽:“少主,在梧州又發現幹戎了!”


    金玉樓一愣:“噢?他們也去了?”


    皇羽:“我也是偶然間看到的,後來跟了一陣,他們往北邊去了。”


    金玉樓疑道:“北邊?莫非他們找到那東西了?”


    皇羽:“這倒沒有,但孟奐本已經走了,後來又折了迴來,說不定是他拿了。”


    金玉樓沉吟半晌:“燕家滅門真是‘隱麵人’做的?”


    皇羽:“少主英明,這是孟奐誣賴的,隻想轉移視線,以免盯上他。”


    金玉樓喃喃念道:“幹戎往北去了?...你也跟去,看他們有何名堂。”


    皇羽未及迴話,金玉樓又吩咐:“玥兒心細,帶她一道...商仇也去。”見金玉樓不再言語,這才閃身離去。


    楊青羽、幹戎二人向北而行,不多日便到湖廣。一路上遇見許多流民,攜家帶眷,衣衫襤褸,時有哀歎和孩童哭號之聲。


    楊青羽自下山來,去的多是繁華之地,少見窮苦,本以為天子治下,四海富隆,此番見著這般景象,滿不是滋味。不知富人何以富,窮人何以窮,便問向幹戎:“大胡子,這裏怎麽這麽多難民?”


    幹戎哼聲道:“難民遍地都是,隻是你小子沒看到。”


    楊青羽涉世未深,不知其中緣由,自是無可厚非。幹戎自小便見慣世事,對此早就習以為常,隻是痛恨庸官太多,以致無辜百姓徒遭荼毒,心中憤懣。


    二人打馬進城,城內城外,又是天差地別,著眼看來,繁華之象與京城也無二致。


    城中熱鬧擁擠,二人緩緩行著。突地聽幹戎道:“楊小子,你看那人!”


    楊青羽順眼瞧去,見正前方幾丈遠處,一肥壯漢子大搖大擺走在道中,兩肩各扛一碩大鐵錘,迎麵行人見到,紛忙避在兩側,生怕躲之不及。


    楊青羽側身問道:“你認得?”


    幹戎點頭道:“他是‘震天錘’商仇。”


    江湖共知,金萬乘父子手下有五大高手,被人稱作‘金門五音仙’。


    南宮玥兒,因長得貌美,被人稱作月仙人,自小被金萬乘收養,認作義女;震天錘商仇,力大無窮,雙手各執百餘斤重大鐵錘;穿楊箭杜角,此人善射,一對臂箭,更是神乎其神,百發百中。據說年少之時搭弓射虎,箭過虎膛沒入石中,隻露半羽,震驚江湖。古時養由基箭法精絕,獨步天下,號稱“養一箭”,也不過一箭沒簇而已。比將之下,杜角箭術更甚;勾魂叉尤徵,使得一對三腳叉,此人來自塞外,武功招式淩猛,叉叉致命,招招勾魂;雲中雁皇羽,輕功身法一流,縱身於山林壁崖,來去無影,如雁行雲中。因五人名字中恰有樂之五音“宮、商、角、徵、羽”五字,因而得此名頭。


    見他一臉木然,幹戎又講說:“他是金萬乘的人,武功不算極高,但力氣大,死在他鐵錘下的高手可有不少。”


    楊青羽驚道:“金萬乘的人怎麽也來了?”


    幹戎笑道:“豈止是金萬乘,現在鬼穀門下的人應該都知道了。”


    二人正談論間,一人馳馬奮蹄而來,轉眼便至商仇跟前,高聲急吼:“讓開!讓開!”


    來人見商仇無意避道,似有些怒,雙腿一緊,揚鞭一抽,緊韁縱馬,想以此震嚇。


    商仇任憑人馬衝撞過來,不讓不避,隻把右肩鐵錘一揚,一錘砸在馬頭上。


    隻聽得一聲慘烈嚎叫,來人身下駿馬似受萬鈞之力,一頭栽倒,又幾個趔趄,一旁飛出,轟的一聲撞在牆上,口鼻處鮮血四流,隻撲騰幾下,便氣絕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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