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時陌當場毆打當事人”


    下麵的跟帖幾乎一麵倒向李家。上次時陌看到這個帖子時,還隻有不到一百樓,如今帖子蓋了上千樓,穩穩地掛在首頁,還罵到了微博上,鬧得沸沸揚揚。


    內容不堪入目,謾罵、侮辱,時陌覺得自己像是個罪人,被釘在十字架上,接受群眾怒火的炙烤。


    他沒有麵對的勇氣,倉皇關閉了瀏覽器,關閉電腦。


    然而那些可怕的文字就像詛咒,不停地鑽入腦海,一排排、一列列,觸目驚心地羅列出來,清晰得能讓他看清楚每一句話的嘲諷與質疑。


    有人喊他滾出律師界,有人喊公安部門將他拘留,有人喊社會排斥他……


    他惶然無措如不知世事的孩童,完全不知怎麽麵對,他甚至忘了他持有最強力的錄音、錄像證據,可以澄清自己的清白。


    他跌跌撞撞地抱著西裝跑出了家門,他不找二手市場了,他直接拿去當掉,換取微薄的錢。


    這是離家最近的當鋪,店員摳門到衣服的一點瑕疵都斤斤計較,拿著計算器劈裏啪啦地按了半天,又刪了數次,才定下一個數字,十五萬元。


    時陌不知衣服和紐扣價值,匆匆上網查了一下兩克拉鑽石的價位,再折算了當的費用,十萬元也跟預期價錢差不多,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終成交價二十萬元。


    戀戀不舍地看著店員將西裝放入後台,他拎著一袋錢走出了當鋪。


    今天是12月31日,再過三小時他就能迎來嶄新的一年,洗去今年的汙穢與塵埃,明年將吉星高照、順順利利。


    他看著手裏的錢袋,感到從未有過的踏實,有了這筆錢就能償還十萬元欠款,就能吃上一頓牛肉,度過沒有工作的空檔期。等時間久了,風波過去,他也能邁向新人生,享受新生活。


    然而上天總是如此殘忍,在即將撥開雲霧見到陽光時,驟然黑雲蔽日,電閃雷鳴,傾盆大雨……


    嗖——


    一輛改裝摩托車飛也似的地從他身邊穿過,他掌心一鬆,錢袋就被搶走了!


    他吃驚地追上去大喊:“我的錢!搶錢啊,還我的錢,還我的錢!”他瘋了似的狂追,卻絕望地聽到摩托車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然後再也聽不到了。


    他視如生命的救命錢,他母親遺物換來的救命錢,沒了!


    他目光齜裂,漫無目的地狂追,跑到上氣不接下氣,跑到雙腿沒有知覺,也沒找到小偷。


    “為什麽要搶我的救命錢,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他驀然失了力氣地倒在地上,雙手錘著地板,撕心裂肺地大喊,“我的錢,我的錢啊!”


    新年即將來臨,廣場上、道路上都洋溢著熱鬧的喜慶氣息,沒有人聽到他痛苦絕望的聲音。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失魂落魄地走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立了案,安慰他,他們一定會早日將小偷捉拿歸案。


    他沒有因此而得到心理安慰,沒了這筆來之不易的錢,他感覺失去了整個世界。


    他拖著沒有知覺的腿迴到小區,卻發現消防車停在他家樓下,很多人在指指點點地圍觀。


    他心頭猛地一跳,不好的預感頓生。


    抬頭一看,晴天霹靂,萬念俱灰,他雙眼一黑,差點暈過去。


    據圍觀的人說,他樓下那戶人家莫名起火,發現時火已經蔓延到他們家了,大火兇殘地吞噬了包括他家在內的兩層樓房,等撲滅時都燒得差不多了,值得慶幸的是無人傷亡。


    他搖搖晃晃地打開焦黑的家門,走進家中,濃煙還未散去,熏得他幾乎要暈死過去。入眼都是一片焦黑的殘渣,父親最愛的棉被,他最寶貝的電腦,還有謝錦程幫他贏來的小豬娃娃,麵部全非,無法辨認原形。


    家也毀了。刺鼻的煙味充斥整個家,廚房、洗手間、臥室,沒有一處完整。


    後續工作怎麽處理?有錢的,再買一套,沒什麽錢的,就重新裝修,那沒錢的呢?隻能吃著快餐,用公共廁所,睡在大街上,以天為被,以地為床。


    最後值錢的財產沒了。錢包裏隻有一張透支的信用卡,一張餘額三位數的銀.行.卡,還有零零散散不到一百的紙幣。


    存折?裏麵的錢早被取光,他真的一無所有了。


    以前人家總會誇他北大才子、國家棟梁,現在卻隻會用鄙夷的口吻說,哦,時陌啊,那個沒錢還裝闊氣裝有本事的窩囊廢。


    對,他就是個窩囊廢,沒有錢,沒有工作,沒有本事,隻會浪費糧食,拖累家庭,還像個災星一樣,把生活弄得更糟。


    他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那一刻,他想到了死亡。


    死了就一了百了,在天堂裏沒有金錢的囚牢,他可以盡情歡笑,品嚐他最愛的牛排,享受左擁右抱。


    他目光無神地推開了家門,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聽著安靜的心跳,走到了樓頂的天台,雙手一撐,兩腿懸空地坐到了牆砌的護欄上。


    他痛苦地對著上天大喊:“去他媽的債務,去他媽的賺錢,去他媽的生活!死了就一了百了,什麽苦惱都沒了!我要跳下去了,你們記得為我收屍,每天給我燒三炷香,給我吃我最愛的牛肉……”


    撕心裂肺、痛徹心扉,多日來承受著的苦痛與壓力,如高樓大廈頃刻倒塌,重重地壓在他瘦弱的肩膀上,無法唿吸,無法唿救,他隻能絕望地感受心跳慢慢地、慢慢地停止。


    他不知道,無意之中他按到了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什麽北大才子,什麽國家棟梁,都是狗屁,隻要沒錢沒本事,他媽的就是一個孬種!”


    發泄的喊聲還在繼續,然後新年的鍾聲卻在這時敲響,煙花綻放,彩色將黑夜照亮,炫目的世界卻被分為兩個極端——他在高樓上嘶聲大喊,人們在地上歡聲笑語。


    刺耳的笑聲有如警鍾驟然敲響,時時刻刻提醒他,沒有人關心他的死活,他跳下去除了讓父親痛苦地送葬,沒有任何迴報。


    還有那個人,那個人陪他喝酒、陪他賽車,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給他依靠,難道他要不負責任地丟下空頭欠條,將他們的友情埋葬?


    他做不到。


    他突然喪失了跳下去的勇氣,深吸一口氣,毅然決定迴到殘酷的現實,承受上天賜予的考驗。


    “時陌!”隨著驚恐的喊聲,他驟然感到腰部一緊,接著被抱下了圍牆,同時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你在幹什麽!”


    “嗯……”他被猛地按到圍牆上,一隻手也被對方憤怒地抓住,靠在臉側,看清來人,他吃驚地道,“謝錦程?你、你怎麽在這裏?”


    “時陌,”謝錦程捏著他下巴,一字一句地道,“我沒準你自殺。”


    “誰、誰自殺了。我這是在欣賞風景……”時陌突然語塞,眼前現出一部保持通話的手機,通話時間長達半小時,而聯係人正是自己。半小時前,正是他剛準備自殺的時候,他脆弱的聲音毫無疑問都已被謝錦程聽到。


    那是他最不想暴露的軟弱時刻,如今卻鮮血淋漓、赤.裸.裸地撕開,敞開在他最在意的朋友眼前。他應該為此感到憤怒、苦痛,並否認自己的脆弱,可是看到謝錦程的模樣,他呐呐失了言語。


    謝錦程呈現前所未有的狼狽,發絲淩亂,隻穿了單薄的襯衫和馬甲,袖口胡亂卷起,領口大開,露出精壯的脖線,汗珠凝結成了冰晶,冰冷地貼在裸.露的肌膚上。


    “你……跑過來的?”時陌吃驚地脫下外套遞給謝錦程,“快穿上。你外套呢?”


    時陌的外套太小,謝錦程穿不合身,他把外套披在背上,張開結實的雙臂將時陌摟入懷中,汲取時陌的體溫:“冷,別亂動。路上堵車,就下車跑過來,太熱,外套丟路上了。”


    時陌別扭地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那麽貴的外套丟路上!你好浪費,還不如丟給……”他一頓,立刻把後麵的“我”字吞了下去,轉口道,“亂扔垃圾可恥,知不知道?”


    “扔進你家,怎麽樣?”謝錦程將外套扯下來,蓋一半到時陌身上。


    “我家不是垃圾迴收站,我家……”時陌心口驟然一痛,眼裏迅速失了顏色,他才想起來他家沒了,家具、物品都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嗯?”謝錦程捧起時陌的臉,“發生了什麽,告訴我。”


    時陌深吸口氣,痛苦地閉上眼:“我家沒了。”


    謝錦程一驚:“怎麽迴事?”


    時陌身體一顫,沉痛地把事情經過說了,聲淚俱下,心痛得無以複加。


    他的脆弱與無助,隨著諷刺的煙火撕心裂肺地綻放。謝錦程驀然收緊懷抱,低聲輕喃:“你和家人沒事就好。”


    “一點也不好!”時陌驟然嘶聲大吼,“一天之內,工作、聲譽、錢,還有家,都沒了,我現在一無所有,就是個沒用的窩囊廢、窮光蛋!”


    “你還有一樣東西,”謝錦程突然擁緊時陌,吻住那張自我唾棄的唇,無比情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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