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了字貼出來,出來時手上拿的卻不是筆墨紙硯,竟是個製作簡陋的沙盤。

    “這是……”林曉霜有些疑惑。

    “我就用這個習字,”林念祖愁眉苦臉地說道,“唉!對著字貼寫我會,可晚上大哥檢查時就不許我看著寫了,寫不出來要被打手心的。姐姐,大哥對你最好了,晚上如果寫不出來,你要幫我求情啊。”

    “給我看看。”林曉霜要過字貼,拿在手上一看,一張泛黃的糙紙上,用蠅頭小楷寫了二十個字,全都認得!猛力一掌拍在林念祖肩頭:“別怕,有姐姐在,一定不會讓大哥抽你的手心。”

    在林念祖感激的目光中,她繼續補充道:“我會在他迴來之前,先檢查你的作業,一遍你記不住,寫兩遍,兩遍記不住,寫三遍……”

    林念祖垂頭喪氣,外帶幾分不屑:“你檢查?你識得那是什麽?”

    林曉霜看來是不識字的,否則弟弟不會這麽說,她曬笑一聲:“草蚱蜢看一遍我都會編,這些彎彎繞繞能難得倒我?這樣,你先教我讀一遍,就不會搞錯了。”

    在弟弟不信的目光中,她跟著稚嫩的童聲念了一遍那二十個字,眨了眨眼睛,對著林念祖一口氣說了出來,然後道:“好了,記住了,你快寫吧。”

    “這……這就記住了?”林念祖有些結巴,雖然說他很佩服姐姐編小物件的能力,不過這是識字啊,是他最頭痛的識字,她怎麽可能讀一遍就認識那些字了呢?大哥教他可是用了整整四天,一天五個字,他也隻是會念,寫還寫不全。

    “嗯,這有什麽難的,不信你看著。”拿起身邊的樹枝,林曉霜一邊嘴裏念念有詞,一邊在沙盤上勾畫,“趙,張,陳……”不是她要顯擺,實是這二十個字是姓氏,筆劃不算雜,恰好她都會寫,若是別的也不見得這麽快記住。

    在林念祖吃驚的目光中,她一字不差。

    “你總不會連姐姐都不吧?”林曉霜用起了激將法。

    小朋友的好勝心被激起,他正襟危坐,一絲不苟地練習起來,林曉霜聽到他小聲的嘀咕:“我才會連個女子也不如。”她裝沒聽見,往後一躺,仰頭對著著天空,閉上了眼睛。

    和煦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點點灑在她的身上。她穿著母親張氏舊衣改製的衣裳,本是粉藍的顏色,洗成了灰藍,腰間係了一條同色白花的裙子,半新不舊。長長的發未梳鬟,隻鬆鬆的辮了根辮子,用紅繩綁了拖在腦後,這會兒發辮垂在

    椅子後頭,紮辮子的紅頭繩像隻振翅的蝴蝶,在春風中輕輕搖晃。

    鄉間雖貧苦,勝在四時風光燦爛,四時風光,又以春日為最。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千紅總是春,漫山遍野,此花謝了彼花開,美不勝收。林曉霜每日裏最愜意的時光,莫過於這早間躺在院子裏曬太陽,透過籬笆編的低矮院牆,遠處的青山綠水,田野風光,盡收眼底。

    她身下的竹椅是兄長林念宗專門為她編的,為此小書生的手被劃出好幾道血口子,倒讓她好生過意不去。椅上鋪了一層褥子,細細地與椅子綁在一起,不會硌人。

    林曉霜勾起唇角,偷偷地笑。原以為這個世界不同了,這裏的文字會像天書一樣看不懂,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然是繁體字,還是正宗的楷書。

    虧了當年初出校門時被死黨拖著給灣灣家當過編輯,雖然那時節是用鍵盤敲出來的,與提筆寫是兩迴事,不過好歹繁體字與她算是混了個臉熟,大學時為了冒充文藝女青年,她還修過書法課,毛筆字尚算端正,不至於寫得像狗爬,將來若是有了條件,練練就會好的。

    姐不是文盲啊!她慶幸地長歎,還能繼續冒充文藝女青年的感覺,真好!

    晚上林念宗檢查,發現一向粗心的弟弟居然破天荒地一字未錯,全部寫對了,不由得感慨,臭小子終於肯學了,很是表揚了一通。為了培養兄弟倆的感情,林崇嚴將小兒子交給大兒子教導,得知此事,亦是歡喜。

    林念祖開心地看了一眼姐姐,正要開口說出真相,卻被林曉霜搶先開了口:“爹,大哥,從今天起,我想跟著念祖一起識字。”

    “對啊,有姐姐陪我,我會學得更快,今天我隻教她念一遍,她就全都記下來了。”

    林崇嚴驚訝地瞪大了眼:“真的?”

    “不光記下來,姐姐還會寫呢,一筆未錯!”林念祖笑道。

    林曉霜低頭,羞澀一笑:“是念祖教的認真,我記性也還好。”

    “女孩子家,學些女紅也就罷了,讀什麽書。”張氏開口反對。

    “爹……”林曉霜拖長了聲音撒嬌,上前扯住林崇嚴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他。

    “嗬嗬嗬,我林家書香門第,女孩子也不乏書讀得好的,霜兒既然有這樣好的記性,不念書卻也可惜了,”林崇嚴微微頓了一下,“或許將來,我們也是要迴去的,讀些書明點事理,很是要得,就這樣吧,你就跟著念祖一起學習,有什麽不懂的,就問大哥

    和爹爹。”

    “謝謝爹爹,辛苦大哥了!”林曉霜趕緊說道。

    識字方能明理,老林同誌說得太對了,她得為自己的“明理”先鋪條路,再找個出處,當文盲是沒有前途的。

    準備進山

    當林曉霜的腳恢複行走時,她已經跟著哥哥學了三個月,林念宗教得很用心,對著個如此聰明的妹妹,他嚐到了做老師的快樂,恨不得一夜間把自己所有的知識全灌輸給她,還總拿她來和林念祖比,搞得林念祖小朋友幾次紅了眼。

    林曉霜暗道慚愧,除了意思不甚明白,她相當於是重讀,她是個小孩的身子,腦子裏卻是大人的智慧,這麽比較其實對林念祖同學很不公平,但是在看到那個不愛念書的小孩子被她刺激得越來越用功時,隻有把勸慰的話偷偷咽迴了肚裏,盡可能地履行她身為姐姐的責任,以作補償。

    念書的時間是每日傍晚,吃飯之前,那個時候林念宗與父母幹完了地裏的活兒,正好收工迴家,張氏到廚下生火做飯,林崇嚴則沏一杯粗茶,坐在一邊看書。

    就算天陰,光線昏暗,燈也是不點的,為了節約用油,要等天全黑了,才會點上家中唯一的一盞燈,時間控製在一個時辰以內,這還是為了念宗和念祖學習才破的例,村裏其他人家都是天黑就睡了,所以整個山村傍晚過後若是沒有月亮,就會陷入黑暗,似無人居住的孤野荒郊。

    林曉霜有傷在身的時候就一直在盤算著這日子要怎麽過,這麽下去不是個辦法,尤其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漂亮哥哥,不忍心少年清亮如水的眼將來變成近視,這裏又沒有眼鏡,眼睛要是不好了,多難受啊!

    “霜兒,發什麽呆?”林念宗微笑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哥哥,今天就到這裏吧,我去看看娘做好飯沒。”林曉霜迴過神來。

    林念宗合上書:“好吧,你去吧。”

    她碎步來到廚房,張氏正在煮湯。

    春天萬物複蘇,是生長的好季節,卻也是一年中最缺糧的一季,過了一冬,儲下的糧食都吃光了,而新的又才種下,還沒長起來。

    那湯是一鍋小米糊糊,中間綠色的,是切碎的野菜,鍋裏不見半點油星,說是糊糊,卻是湯多米少。

    “娘,我來幫你。”林曉霜笑眯眯地湊上去,她今年剛滿十一歲,因為長期營養不良,看個頭才像八九歲的孩子。

    “哎……小心燙著!”張氏一把拍開

    她的手,端了鍋放在桌上,“毛手毛腳的,你還是去擺碗筷吧。”

    林曉霜吐了吐舌頭,依言拿了五副碗筷擺在桌上,這動作又惹來張氏一通念叨:“你一個女孩子家,如今歲數大了,也該學著點規矩,不然過兩年嫁了人,在婆家會讓人瞧不起……”

    “我去叫爹爹他們來吃飯!”林曉霜一聽她念,就以最快的速度擺好碗筷,一溜煙跑了出去。

    “慢點,你這孩子,這才剛好,小心……”張氏在後麵提高了聲音。

    林曉霜無奈地捏了捏眉心,她才十一歲啊,怎麽就提起嫁人的事了,一想到過不了幾年就要嫁人,心下不由忐忑。

    山村裏有些發育得好的女孩子,十二歲就嫁人生子了,自己都還是個孩子,還要帶孩子,看著都讓人心慌。林曉霜不想做被摧殘的幼苗,最起碼也要等到十六七歲吧,那是大多數人出嫁的平均年齡,十八歲以上再生孩子,那時候發育到位了,危險係數也小得多。還有她的新郎,得挑一個好的,這個社會沒有離婚製度,婚姻就是一輩子的事,她得慎重對待,這一點要好好和家人溝通,可不能隨隨便便就訂了親。

    林家的三個男人入席,盡管吃的野菜糊糊,規矩還是有的,待林崇嚴先坐下,林念宗才坐,然後是最小的念祖,林曉霜與張氏給他們盛飯。

    “娘,你也坐下吧,我給你盛飯。”林曉霜說道。

    “我還不餓,你們先吃。”張氏推著林曉霜坐到桌前,在她碗裏舀了滿滿一碗糊糊,稠多稀少。

    林曉霜還要再勸,父親發話了:“霜兒快坐下吃吧。”

    這個女兒很讓林崇嚴欣慰,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她這麽聰明呢,竟是比勤學上進的大兒子還要強,無論多難的東西,一點就透,早知道他就早早教她念書了。

    他很是感慨,要是林曉霜是個兒子就好了,這樣的話就能為林家光宗耀祖,這是他最大的心願,所以給兩個兒子取名都是比著這個來的,尤其聽聞關中的秦帝將要開科取士,不拘一格降人才,林崇嚴的遺憾更深。

    百姓們私下都在議論,王孫再怎麽守著遇隅,光靠元拓一個人也扭轉不了乾坤,天下遲早得歸秦,林崇嚴也暗地裏做了一些打算。

    不過能養出這樣的女兒,也顯得他林家家傳淵源,林崇嚴想想又釋然,他下定了決心要好好教導女兒,以後為她尋個好婆家,就這麽一個女兒,可不能委屈了她,隻不知哪家的小子才能配得上如此聰慧的女兒。

    越看越是喜愛,他自己都不知道,一向保持的嚴父形象這會兒根本看不到半分,他臉上的表情,隻有慈祥二字可形容。

    林曉霜在父親的目光注視下,小口地抿著野菜糊糊,動作文雅端莊。林崇嚴點頭微笑,抬手幫她理了理垂落的發絲,動作溫柔地別在耳後。

    抿了幾口,林曉霜就放下碗說吃飽了。林念祖這時已經喝了兩碗,眼見得碗底又見空了,聞言掄了手過來:“姐姐不吃,給我吧,我還要。”

    林崇嚴把眼一瞪,拿筷子打開了念祖伸過來的手:“急什麽?你姐姐病才剛好,吃這麽點怎麽會飽,別打她的主意,你若還不飽,鍋裏還有呢。”

    林曉霜苦笑,張氏是按一人一碗的量煮的,她那碗都給林念祖舀來喝了,鍋裏除了一點清湯,哪裏還有稠的。就是為著這個原因,她才裝作吃飽了,想給娘留一些,當然,喝不慣這個東西也是原因之一。

    之前她是病號,家裏唯一的雞都殺來給她補身了,平時她的吃食也是單獨的,哪裏知道家人吃的是這種東西,怪不得念祖一到她的屋子,總是說好香好香,她還納悶一屋子的黴味和她的汗味,哪裏來的香,後來才明白他指的定是食物的香味,隻有她的碗裏帶了葷腥。

    林曉霜眼裏不禁湧上一層淚花,她想到了前世的父母,也和他們一樣,有什麽好的都會留著給她這個唯一的女兒,就算是飛機失事前一晚,媽媽還怕她照顧不好自己,把冰箱裏都塞滿了。

    “爹,我真吃不下了,念祖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給他吃吧。”將碗推到弟弟跟前,她笑道,“吃吧,念祖。”抬頭看了張氏一眼,她微微歎氣。娘這一天,隻能喝點湯了。

    “姐姐,你吃,我現在又不餓了。”林念祖怯怯地看了父親一眼,又將碗推了過來。

    “爹……”林曉霜衝父親喊道。

    林崇嚴無奈歎氣,他已經明白了女兒的習慣,一旦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那就是下定了決心不會更改,將碗端給小兒子,目光放暖,親眼看著他喝下那半碗糊糊。

    “念祖啊,長大了,要好好對你姐姐,知道不?”林崇嚴輕聲對小兒子說道。林念祖意識到了什麽,放下碗,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在桌上。

    “怎麽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不是整天嚷著要做大英雄麽,哭鼻子的英雄我可沒見過。”林曉霜笑著打趣。

    用手背狠狠地揩了一下眼,林念祖大聲說道:“我才沒哭,是……是沙子進了

    眼睛。”

    林念宗先起的頭,全家人哈哈大笑。

    陪張氏收拾了碗筷,林曉霜拉了弟弟走到一邊,湊在他耳邊說道:“我的腿也好了,明日你帶姐姐出去看看,我們也該幫著家裏幹活兒了,順便弄點好吃的。”

    一聽好吃的三個字,林念祖兩眼放光,悄聲問道:“什麽好吃的?”

    “那要看有什麽了,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山間長的,樹上結的,隻要是可以吃的,隻要是你喜歡吃的,咱們明日就去弄來。”

    “你們倆說什麽悄悄話呢?”林念宗轉過頭來,眨了眨眼,難掩好奇。

    “我說,明日讓念祖帶我出去轉轉,大夫也說我的腿沒事了,好久不動,這筋骨也該活動一下。”

    “可不能走遠了。”張氏交待道。

    “嗯,娘,我知道,不會走遠的,就在近處走走,隨便看看。”林曉霜微笑道。

    第二天一大早,林曉霜和林念祖與父母一道出門,林念宗有些不放心他兩個,可他們家的地又在半山上,距離較遠,總不能讓林曉霜跟著去,隻得一路上交待了半天注意事項,尤其提到不要進山,怕遇到毒蛇。

    與家人在村頭的岔路口分了手,林曉霜拍了拍手:“走吧,念祖。”

    “姐姐,去哪兒?”

    “進山!”

    “大哥才說了不要進山。”

    “不進山哪有好吃的?”林曉霜說道。

    這事她思量了好久,若是冬天還好,山中定有野物,就算大的她抓不了,小的也可以施計弄那麽一兩隻,現在這種季節麽,隻有繼續吃素了。歎了口氣,她拽著林念祖就往山裏去了,順路還找了一根帶杈的木棍提著。

    “這個用來幹什麽?”林念祖問。

    “用來打蛇啊,大哥不是說了麽,山上有毒蛇。”

    “姐姐,你不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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