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看了一下午的書有些累了,張言走後不久,季淩就合上眼睛閉目養神起來。


    安淳心裏還是有些發慌,見季淩一動不動的樣子仿佛睡死了一般,有點擔心地走到床頭叫了他幾聲,隔了五六秒才得到迴應。


    “嗯?”季淩發出一個輕飄飄的鼻音,然後睜開眼睛對上了安淳的目光。


    “你……還好吧?”安淳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季淩眯了眯眼,突然笑了一下,反問:“你是指哪一方麵?”


    “……”安淳沒再迴答。


    既然還能用這種不著調的語氣說話,就證明應該沒什麽問題。安淳平複了一下心緒,去旁邊給自己倒了杯水,再轉身發現季淩已經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他還有累的時候啊。安淳不禁心下唏噓,雖然知道季淩和自己一樣,都是兩條胳膊兩條腿,受傷了會流血,斷氣了會死亡的人類,但他還是潛意識裏覺得季淩的生命力似乎應該更頑強一些。


    有些可笑的想法。安淳搖了搖頭,仰起頭把手裏的一杯水一鼓作氣地喝完,然後長長地唿了一口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病床上的季淩似乎已經進入了深度睡眠,原本還有些吵鬧的醫院仿佛隨著季淩的入睡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安淳站在病房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的天色越來越黑,城市卻沒有因此陷入黑暗,被各色的燈火次第點亮,似乎比白天還要更好看一些。


    安淳有些沉醉於這樣的氣氛當中,他原本是很喜歡躲藏在角落裏的那種人,而此時此刻他卻覺得,比起狹小封閉的病房,窗外廣闊的世界好像更能讓他安心,讓他平靜。


    他就那麽呆站著對著窗外眺望了一段時間,突然覺得小腹有些不太舒服,剛剛陶冶出了點身心舒暢的情緒就被強製打斷,讓他有些不爽。他抬手粗暴地揉了揉腹部,沒想到緊接著給揉出了一股尿意來,而且來勢兇猛,毫無預兆。


    安淳自己都被嚇了一跳,來不及多想,急匆匆奔向廁所。


    病房裏是有獨立衛生間的,然而運氣背的時候大概真的會諸事不順,安淳擰了幾下門把手竟然死活打不開,他已經一秒都等不了,直接衝出病房奔到了樓層的公共衛生間。


    還好他的運氣還沒有背到徹底,安淳馬上找到了空位解決了生理問題,頓時整個人輕鬆了不少。


    他係好褲子,整理好衣服,從隔間走了出來。洗手台旁還站了兩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看著像是醫院的實習醫生,兩人一邊洗手一邊搭著話。


    “張護士今天也真是奇怪,看到周護士不舒服,主動要求替班,趕都趕不走,還特地把孩子送迴家才又迴來的。”


    “哎呀,原本她倆就是搭檔,因為張護士兒子的事,周護士也幫了不少忙,替個班也正常嘛。”


    “正常個屁!周護士幫忙還不是因為想勾搭那個誰,我不信張護士心裏沒數。再說她平時都巴不得把兒子綁在身邊的人,怎麽放心大晚上讓兒子一個人在家?”


    “哎……你說的也是,也許拜托親戚朋友了?搞不懂……”


    也許是終於注意到一旁洗了半天手賴著不走的人,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沒再繼續說下去,整了整白大褂就離開了。


    安淳也終於直起了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腦袋裏不停地播放著兩人剛才的對話。


    不對,絕對有什麽地方不對。究竟是哪裏呢?


    可以確定,他們口中的人就是張言和周怡寧,周怡寧之前還生龍活虎地在病房裏對著自己劍拔弩張呢,為什麽去幫忙處理了一個緊急病患之後,突然就疲累到那種程度了呢?


    張言主動提出幫助周怡寧這點可以理解,但平時有值夜班的時候,她經常會把兒子安置在醫院休息,這次為什麽會特地把兒子送迴家呢?


    另外,從剛才那兩人口中得知的是,張言是在看到周怡寧不舒服之後才提出由自己來替班,這麽說來,今晚給季淩做檢查的原本應該是周怡寧?那麽張言在下午陪同醫生來做檢查的時候,為什麽會說出“晚上七點,我來進行最後一次檢查”這種類似於通知口氣的話呢?


    就好像……篤定周怡寧來不了了一樣。


    安淳越想越覺得恐懼,整個手臂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時候臨危的強烈不安猛地從四麵八方衝進了他的大腦,刺激著他的神經。安淳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然後一秒都等不了地衝迴了病房。


    張言就在病房裏,站在季淩的病床前,背對著大門,背影有些微駝,看起來單薄,卻又可怕。


    “你在幹什麽!”安淳一把推開了病房大門,三步並兩步衝上去把張言拽到了一邊,有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傳過來,安淳無暇顧及,先去查看季淩的情況。


    躺在病床上的人幾乎已經沒有了唿吸。


    安淳的頭開始暈眩,他用使勁咬著下唇,一隻手發狠地抓著自己的大腿,用疼痛來保持清醒。他轉頭用複雜的眼光看了張言一眼,對方微微低著頭,沒有動作也沒有表情,似乎十分平靜,又似乎極度恐懼。


    沒有時間了,安淳知道自己應該最先做什麽。他用空出的一隻手撥通了唿叫鈴,值得慶幸,還有其他的執勤護士在,讓季淩在斷氣之前被送進了急救室。


    張言沒有跟去急救室,她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在眾多醫護人員的催促下也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毫無反應,直到所有人都簇擁著瀕死的病人離開了病房。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在醫院這種地方,生命的價值是高於真相的,真相這種東西,應該交給警察和偵探。


    但那也隻是時間的問題,無論如何,張言也是逃不掉了,她之前隱藏得太好,如今卻又暴露得徹底。


    “你沒機會了,張護士,我會報警。”


    張言聞聲,身體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你沒證據。”她終於輕聲開口。


    “不需要證據,隻要過了明晚,你就輸了。”安淳捕捉著她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相信你做了相當詳細的計劃,但是很可惜,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而且你自己也已經察覺到了吧。我都能發現的破綻和違和,你認為還不夠警察立個案的嗎?”


    張言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整張臉慘白得可怕。


    “你已經輸了,張言。”


    在安淳說出最後這句話之後,張言像是突然崩潰了一般,大聲地尖叫了起來,接著猛地轉身衝出了病房。


    安淳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嚇得愣在了原地,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了上去。


    張言已經跑到了走廊的盡頭,拐入了右側的拐角,安淳也朝相同的方向跑去。


    “張護士!”安淳也他管不了那麽多醫院的規矩了,邊跑邊大聲叫著。


    臨近病房的一些病人都跑出來圍觀,幾個值班的護士也聞聲趕了過來,場麵有些混亂,但這正是安淳希望的。他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讓他覺得自己接下來絕不能單獨和張言呆在一起。


    張言最後跑進了安全樓梯,她像是在逃命一般,卻在進入樓梯通道之前迴頭看了一眼。


    她是在看自己,安淳確定,那眼神充滿恐懼,卻更讓他恐懼。


    安淳衝到安全樓梯口前,卻停了下來。門的另一邊並沒有腳步聲,張言似乎已經跑遠了,或許已經快要跑出這座醫院。


    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推開了樓梯口的門,往前邁了一步。


    突然,從旁邊閃出來一個身影,發著狠勁兒把安淳撲倒在地!樓梯口的門“嘭”地一下合上了,兩人一上一下摔倒在了樓梯間裏。


    安淳被摔得頭暈目眩,恍神間看到身上那人拿著一件晃著白光的物體,向他刺了過來。他下意識就抬手去擋,抓住了張言的胳膊。


    張言的臉色猙獰起來,人到達了某種極限狀態似乎都能爆發出巨大的能量,她這時候的力氣大到可怕,似乎不殺了安淳誓不罷休。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安淳竟然開始漸漸體力不支了。看著那一點一點接近脖頸皮膚的水果刀,他有種絕望的感覺。


    “張、張言……”安淳費力擠出一點聲音,試圖動搖她的殺意,“你殺了我……你就真的、完了……”


    張言精神已經失控,仿佛什麽也聽不到,依舊死命把刀子往安淳脖子上抵。


    安淳不想放棄,他還想活下去,絕不能就這麽死在這裏。在有人發現他們之前,要麽用蠻力抵抗住處在攻擊,要麽得想辦法打破現在的這種僵局。


    然後……他想到了那個孩子。


    “張希辰……”安淳拚盡最後的力氣把名字說了出來,張言果然對此十分敏感,似乎怔愣了一下,手上的力氣也稍微減弱了一些。


    安淳絲毫不敢放鬆,明晃晃的刀子依然抵在距離脖子的兩寸之處,他繼續開口說道:“你記起來了嗎?你還有個兒子,他叫張希辰,就算為了他,別這樣……”


    張言的身體輕微晃了一下,臉上猙獰的表情也漸漸鬆散,似乎是找迴了理智。


    安淳鬆了口氣,但卻發現對方並沒有從自己身上離開的意思,他再看過去,發現張言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過了半天張言突然喃喃出聲:“你說的對……為了小辰……就算為了小辰……”她的目光漸漸迴到了安淳的臉上,“為了小辰……我也得殺了你。”


    事情正在往完全相反的地步發展。安淳看著那把明晃晃的駭人的刀子,心想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嗎?難得他聰明一迴的。


    隻見張言說完,猛地舉起了刀子,一臉決絕地重新刺了下來,這次她的目標是心髒。


    完了。安淳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慢動作播放,他有些不甘心地看著刀子離自己的心口越來越近,然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已經沒有了反抗的餘裕。


    自己這一生就要交代在這種鬼地方了嗎?真特麽可悲啊。


    時間仿佛過去了一瞬,又仿佛過去了好久,然而預想中的肌膚撕裂的疼痛感卻始終沒有到來。


    在刀子刺進他的心髒之前,樓梯口的大門先被推開了。


    “怎麽迴事?!”


    “張護士!你在做什麽?”


    “張護士!你去哪裏?等等……”


    “張護士!”


    外界喧鬧的聲音終於一點一點傳到了安淳的耳朵裏,身上的重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安淳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邊已經圍了一群人,有病人有護士有醫生,還有一些可能隻是路人。


    他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喜歡人群,喜歡那些喧鬧的聲音,那代表著他還活著,此時此刻,活著對他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而張言呢?逃走了嗎?已經離開了嗎?


    在一個小護士的攙扶下,安淳費力地支起身體,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靠著牆壁深深地唿吸了幾口氣,心裏想著那都無所謂了。即使張言差點殺了他,他也並不恨張言,反而希望她能成功逃走,這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隻是可以的話,他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這個人了。


    仿佛是應了他的想法,片刻之後,人群前方突然傳出一聲犀利的慘叫。


    有前方的人驚慌失措地逃跑,有身後的人好奇又忐忑地湊過去,場麵亂作一團。


    安淳愣了一下,腦子裏驀地就生出了一個預感。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吧……他腦子有點發懵,想要強烈否認自己的想法,卻找不到任何能夠否認的論據。


    他能做的,隻有上前去確認。


    安淳掙開了一旁攙扶著自己的護士的手,邁著虛浮的腳步顫抖地撥開了人群。


    張言躺在地上,淺藍純淨的護士服已經肮髒不堪,她瞪大著眼睛,張著嘴巴,仿佛想要努力地訴說什麽,卻再也不能說出口了。


    鋒利的水果刀從左側的太陽穴不偏不倚地插.了進去,地上早已散開了一朵血花,她瞪大的眼睛也被鮮血一點一點染成了紅色。


    張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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