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讓顧寧遠一怔。


    “這件事嗎?”顧寧遠迴憶了一下,“有你的錯,也有我的。”


    沈約抬起頭,臉上委屈的神色還沒褪去,眼睛裏滿是疑惑。


    這件事算是個意外。沈約當時隻說了一個“西”字,又說沒有聽到廣播,周圍全是樹,看不著人。祝紅查了,遊樂園裏隻有單獨開辟出來的生態園符合他說的話。那裏為了保持安靜的環境,特意沒有裝廣播,今天是兒童節,人都聚集外麵,生態園裏人更少。加上沈約自己說了個字,顧寧遠幾乎立刻斷定,沈約說的是西邊的生態園。


    他帶著祝紅他們趕過去,不僅是他們,遊樂園能夠抽調出來的工作人員也一起去了,到了最後,幾乎是十步一人,把西邊的生態園每一寸草皮都搜刮了一遍,還是找不到沈約。


    到了最後,日頭都快落下去了,祝紅忽然滿頭大汗,指著地圖說:“顧先生,咱們是不是找錯了,這東邊也有一個生態園,就是在離原來不遠的地方,該不會是那個吧?”


    生態園有兩個,一西一東,恰好在遊樂園的兩側。


    顧寧遠靠在樹上,“不會的,沈約自己說的,在西邊。”


    祝紅在心裏嘀咕了一句,老板未免也太相信個小孩子了。忍不住勸,“小少爺畢竟是個小孩子,也許看錯了字,認不清了?”


    顧寧遠對於沈約最深刻的印象,一直是在重生前,那時候沈約是什麽樣子的,一個成熟理智的成年人。


    重生後,沈約雖然長得一個小孩子的模樣,一樣冷靜,從不出差錯,都讓顧寧遠忘了,眼前也不過是一個八歲的小孩子。


    小孩子能不出差錯嗎?


    “留下幾個繼續在這邊找,”顧寧遠皺眉,對著唿叫機吩咐,“剩下的人和我去東邊。”


    而實際上真的是沈約說錯了一個字,顧寧遠找錯了一個院子,兩相錯過,白白耽誤了大半個下午。


    沈約呆愣愣地聽完解釋。


    顧寧遠瞧著他發笑,忍不住捏了一下紅通通的鼻尖,“你說呢?是不是怪你又怪我?”


    “我,我,”沈約迴過神來,幹巴巴地解釋,“沒有看錯,就是‘西’!我認識的!”


    顧寧遠說:“你是認識那個字,可別的字呢?那裏是個指路標,指的路是西邊。”


    沈約漲紅了臉,覺得顧寧遠指責他是個文盲才是不能容忍的羞辱,“誰說我不識字的?我學了,認識的,就,就是眼睛不好,沒看清而已!”


    顧寧遠把激動地蹦起來的沈約壓迴去,替他蓋好被子,哄他似得,“好好好,你都認識,怎麽樣?”


    “你,不許你這樣,”沈約瞪大雙眼,原本略顯狹長的眼睛被拉成圓圓的,滿是活潑的生氣,“顧先生都教過我,我都認真學了,怎麽會不認識?”


    顧寧遠揉了揉他的腦袋,語氣溫柔,“並沒有敷衍,你是很厲害,以前眼睛都沒好,我隻是抓著你的手寫的,都能認出來那是什麽字了,又認真又聰明。”


    沈約從沒聽到過這麽直白的誇獎,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臉都紅透了,一路蔓延到耳朵尖,熱的像是要冒煙。


    “其實,”沈約手上揪著一小撮頭發,結結巴巴地說,“是我的錯,沒認出來字,讓顧先生白找了這麽久。”


    顧寧遠看著他,問:“你想問的我都告訴你了,那我可不可以問一問你?”


    沈約眨了眨眼,微微躲閃,“……顧先生想要問什麽?”


    “我找到你的時候,”顧寧遠臉色淡淡的,半闔著的眼眸裏透著些微暗的光,就像是在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問題,“你要迴福利院,小壞蛋,能告訴我嗎,你是怎麽想的,就想要迴福利院了呢?”


    沈約忽然就白了臉,連嘴唇都失去了顏色,看上去就像是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驟然遭了風吹雨打,花瓣都落了,隻剩下最裏麵的花蕊,可憐極了。


    即使知道了顧寧遠遲來的原因,那些等待的時間,反複糾結的思考,最後以為顧先生再不會來的失望,也不會輕易抹去。


    可顧寧遠並沒有心軟,甚至重複了一遍這個問題。


    “為什麽呢?”


    沈約抬眼,黑色的瞳孔裏滿滿地映著一個人像,是顧寧遠。


    “我,”沈約艱難地開口,想要說什麽,卻難以表達,他是這樣的性格,表露自己的心意仿佛是難以啟齒的事情,可最後還是決定坦白。


    沈約從有記憶至今遭遇到無數不清痛苦和不幸,這些事情才開始是尖刀,把沈約割的鮮血淋漓。後來再長大一些,沈約總算學會了替自己與外界架上一層隔膜,從世界抽離,讓尖刀傷不到自己。那隔膜是防衛,也是壁壘,沈約將自己的心藏的嚴嚴實實的,別人才傷害不到他,卻也不能接近他。


    現在呢,沈約自己將那層隔膜剝的幹幹淨淨,整顆柔軟的心完完整整的呈在顧寧遠的眼前。


    “顧先生那麽久都沒有來,我以為你再也不想找我了。”沈約垂下頭,過長的頭發從耳畔滑落,遮住泛紅的眼角,顫抖的睫毛,他覺得很難過,“我就想,反正馬上也是要迴去的,迴福利院,倒不如趁現在自己迴去,也讓顧先生省省心。”


    顧寧遠輕輕應了一聲,冷淡地問:“你是從哪聽到的,就要送你迴福利院了。”


    沈約心裏一揪,那份若有若無,卻沉甸甸的希望瞬間落了空,摔得粉碎,到了這時候卻反而要撐起笑臉,遮掩住眼裏水潤潤的痕跡,“我以前就一直知道的。但上一次,我聽您說,過幾天就要去見院長,是要把我帶迴去吧。”


    “有本事,”顧寧遠低下頭,放輕動作,摸了摸沈約的腦袋,“你既然聽,怎麽不多聽一些,我前麵兩句說了什麽,你知道嗎?”


    沈約搖了搖頭。


    顧寧遠說:“我在問院長,收養還要走哪些程序,等過幾天一起去辦了。”


    “到時候啊,”顧寧遠頓了頓,眼角眉梢都是溫柔,“沈約你就正式成了我的弟弟,顧家的一份子,你說好不好?”


    沈約猛然抬起頭,積蓄在眼角的淚水終於凝成水珠,從眼窩中滑到鬢角,隻留下一道單薄而破碎的痕跡。


    “收養?”那不可能,他早就拒絕了,此時卻忍不住幻想。


    顧寧遠眯著眼問:“我在醫院裏問你,要不要來顧宅,你不是答應的好好的,小乖崽似得來了嗎?”


    “不是的,”沈約連忙擺了擺手,如夢初醒般的,“怎麽會?不是讓我來這裏養一養傷,然後再送我迴去嗎?”


    顧寧遠終於忍不住伸出手,小心避開沈約身上的傷口,把他摟進自己懷裏,軟軟的頭發像是小刷子一樣撓著自己的下巴,更撓進了自己的心裏。而他的下巴又抵著自己的肩膀,非常乖順,不像沈約心裏一肚子的懷疑。


    “你啊,就像是頭養不熟的小白眼狼,又有哪一個關心不相幹的小孩子關心到領迴家的?我還以為你清楚。”


    顧寧遠溫熱的唿吸落在沈約的發旋上,讓沈約也莫名溫暖起來。


    “那就再問你一次吧。”那聲音溫柔極了,像是對調皮的孩子有無止境的放縱。


    “沈約,你願意做我的弟弟嗎?”


    顧寧遠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又開始有了濕意。


    “我願意。”


    那一刻沈約隻覺得自己破碎的希望又重新黏合,卻來不及恢複完美無瑕,所以歡樂的心情隻能占到一半,還有一半痛苦的碎片不斷刺進沈約那顆在此時不受任何防護的心來。


    沈約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像一個普通的八歲孩子。


    ————————————————


    第二天早晨,沈約還沒什麽事,過度疲勞,穿了一晚上濕衣服,又把被子全都推給沈約蓋的大家長顧寧遠倒先著了涼,發起高燒。


    顧寧遠一向身體健康,很少生病。可這場病來勢洶洶,等沈約發現不對勁下樓找柳媽的時候,顧寧遠已經燒到四十度,渾身上下滾燙,把沈約柳媽陳伯三人嚇得不輕。


    急救車在眾目睽睽之下開進了顧宅的門。


    於是外界議論紛紛,又有一絲了然,仿佛之前顧寧遠不管事都有了理由。莫不是顧家這位小少爺才年紀輕輕,身體卻已經不行了,承擔不了顧家的重擔不成?顧家人聽了這個消息,麵上自然打了無數個慰問電話,心裏頭轉了多少個圈,多少個心思,誰也猜不透誰的。


    顧隨是在這種場景下被請到顧宅的。


    那位傳言中即將不久於人世的顧小少爺此時正靠在躺椅上曬太陽,蓋著厚厚的被子,懶洋洋的偏著頭,看起來確實因為生病而清減了不少,臉色略帶蒼白,但麵容平和安寧,還是原來一副好模樣。


    顧隨照例問了好,他此時因為顧無雙的關係,已經和顧寧遠接觸頗多,有些話便能說出口了,便歎了口氣,“你這一病,顧家上上下下那副模樣……不說了,你快些養病。”


    顧寧遠語焉不詳地笑了笑,“我這麽大動幹戈地病一病,興許並不是什麽壞事。”


    說完他瞥了瞥四周,好不容易支開了小尾巴似的沈約,就為了這一刻。


    “這次請你來,是有一件重要的是托你辦,”顧寧遠頓了頓,過了一會才開口,“我打算把沈約的戶口安在你們家的名下,同你算是兄弟,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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