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到世安居的時候,一幹人正在大廳裏候著她。老太太今天換了件絳紫色的夾襖,顯得端莊貴氣,別看老人家年紀雖然大了,身形依然挺拔,眼神清亮的不似老者。此刻沈妧正在她懷裏撒嬌賣乖,老太太一臉慈愛的哄著她。


    不知怎的,即使心裏再清楚不過,仍覺得有些許傷感。


    鄭氏坐在老太太的右手邊,穿了件金絲繡花的長裙,長長的廣袖拖拽至地,一雙玉手正撥弄著茶盞,露出的手腕上掛著顏色深沉的玉鐲。鄭氏人到中年,皮膚白嫩細膩一如青春少女,此刻保養得宜的臉上掛著微微淺笑,顯得端莊大氣、與世無爭。若不是沈兮心裏清楚她的為人,怕是要被這表象欺騙。


    今日不光孫、柳兩位姨娘都在,甚至連平常不太受寵的趙姨娘和馮姨娘也在,加上身邊伺候的丫鬟,擠了滿滿當當一屋子人。


    沈兮心裏止不住想冷笑,想必鄭氏是想在所有人麵前落她的臉,那就要看看她有沒有那個能耐了。


    沈兮態度良好的向老太太行了禮,對於鄭氏她不過是禮貌性地頷首,她永遠不會對這個女人彎腰屈膝。


    鄭氏對她的態度早就司空見慣,伸手將茶盞放下,隨著她的動作,發間步搖發出清脆響聲,甚是悅耳。


    頗是語重心長道,“兮兒,我念你幼年喪母對你總是寬容些,沒成想反倒讓你性子愈發囂張,母親甚是心寒。嚴婆婆不過給你送些布料過去,你怎的就將人打成這般?”


    語氣溫婉到真像是在為她著想,說的情真意切,隻是她這番言論成功地讓沈兮成為了一個任性妄為的小女孩,當真是笑裏藏刀。


    要說寬容,鄭氏對她的脾氣是真寬容。前世她天真的以為,鄭氏對她心懷愧疚不舍嚴厲管教她,導致她後來愈發肆意妄為,現在想來,她這般做,要的就是自己的肆意妄為。


    沈兮並未理會她,而是轉頭對著老太太道,“迴祖母話,那婆子麵上就對兮兒不屑一顧,暗地裏也不知怎麽埋汰主子們。她若是就這般對兮兒倒也還好,怕就怕是她眼裏誰也不曾放下,此趟我若是不打壓一番豈不是在助長她的氣焰?”


    她話裏話外將那婆子說的目中無人,雖是事實,多少也有些誇大。在這樣的世家中,最忌憚的就是下人心懷不軌。


    老太太也停下了與沈妧玩鬧,讓一旁的銀環把她帶下去。沈妧鬧著不肯,在老太太的安撫下別別扭扭地跟著銀環走了,經過沈兮的時候哼了一聲以表示心中不悅。


    沈兮對此到是沒什麽,老太太臉色卻不太好。老太太從來喜歡孝順乖巧的孩子,之前偏疼沈妧也是因為她真“乖巧”。老太太是真護著沈妧,不願她見著這樣混亂之事。


    老太太微闔了眼,撥弄起手腕間的佛珠來,“這是你母親在問你話,你不用同我說。”


    沈兮仍是固執地望著她,鄭氏也不惱,笑了笑接著說道,“你說嚴婆婆目中無人,可往日對我也極為尊敬,可是兮兒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這話是在暗指自己說她壞話了?


    沈兮心裏的嘲諷更甚,麵上卻仍是一派純真,語氣突然淩厲起來,“那就要看夫人往日是如何教導下人的了,即使我說了再不該說的話,她作為一個下人斷沒有迴嘴的理由。”


    即使鄭氏閱曆再高被她這麽直接的迴嘴仍不免有些惱怒,麵上雖不顯心裏卻早已將沈兮剁成十段八段了,她吸了口氣平複了下心情,接著道,“就算她衝撞了你,你小小一個孩童怎下得去重手?你今年不過六歲,將來長大了可還了得?”


    沈兮心裏對她這樣的虛情假意愈發厭惡,向老太太請了一禮,道,“祖母,兮兒有東西要呈上,等祖母見了此物也就明白兮兒為何‘手下不留情了’。”最後幾個字說的極慢,一字一頓地望著鄭氏說道。


    老太太頷首,讓她把物件呈上。


    她喚來采薇將之前的幾匹布料拿了過來。她一早就料到鄭氏不會善罷甘休,第一批的料子她留了兩匹下來。


    “祖母請看,這是昨日那婆子帶來的料子。她說是奉了夫人之命來為兮兒裁製新衣,兮兒心裏本來甚是愉悅,想來夫人並不記著兮兒往日的不是。可待她將料子呈上卻皆是這樣的花樣,說句不好聽的怕是連祖母您也不會喜歡吧?”


    采薇將料子呈至老太太跟前,她沉了口氣接著說道,“起初兮兒以為是那婆子拿錯了,便命她迴去重新拿一批過來。豈料,那婆子竟說下一批就連這樣的花色也沒有,還口口聲聲說是奉了夫人的命令。以夫人的心胸,即使往日兮兒對夫人再不尊重,定不會在此小事上為難,想來是那婆子搬弄是非,沈家如何能讓這樣的下人作威作福?兮兒認為,兮兒並沒有做錯,怕是夫人聽信了讒言。”


    她這段慷慨陳詞說的鄭氏一時竟無言以對,她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又說她聽信讒言。她若是辯,那就是聽信小人之語,若是不辯,那就是默認自己錯怪了她,當真是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


    鄭氏藏在廣袖下的手微微捏緊,尖銳的指甲刺破掌心的皮膚,她卻連眉頭也不皺。她不由重新打量了她一番,小小的身子,模樣還稚嫩異常,麵容與那女人格外相像,這張臉就宛如她心頭的夢魘,壓得她喘不過氣。


    在看到那批料子的時候她的臉色就不怎麽好,她是真的不曾想到,這樣一個小孩子竟然算計了這麽多,在這擺了她一道。


    沈兮不過比沈妧大了一歲,卻已是這般能說會道、精於算計,她若是不將她鏟除了,沈妧往後定是要被她壓一頭。


    老太太在看見那批布料時心中已經明了,不由再次對鄭氏感到失望。而對眼前這個一向不被她看在眼裏的孫女卻刮目相看。


    鄭氏見老太太並無多大反應,心中有了些底氣,至少老太太的心在她這。


    她調整了自己的儀態,對沈兮道,“兮兒一心為母親著想,母親心裏甚是寬慰。可你明明可以稟告母親,由母親來代為處置,這樣豈不更為穩妥。此趟並不是說你不該處置她,隻是這樣重的刑罰,你到底還是個孩子。”


    這是在說自己心狠手辣了。


    一旁的孫姨娘有些聽不下去,剛想出口卻被柳姨娘攔住了,隻見她微微搖頭示意孫姨娘不要衝動。二人雖向來喜歡對掐,卻也是亦敵亦友。


    此刻沈兮站的挺拔,小小的身軀在這一刻看來竟異常堅強,目光灼灼地望著老太太,“兮兒見她年老體弱,板子並未打完便命丫頭將其攙了迴去,祖母若是不信可喚丫頭、侍衛過來對峙。”接著話鋒一轉對鄭氏道,“既然夫人這般憐愛下人又怎的不好好替她醫治,不過打了三十記板子,若救治及時不過是個皮外傷,修養幾日也就好了,夫人說是也不是?”


    她咄咄相逼並不向鄭氏示弱,在她眼裏,她可以向任何人示敵以弱,唯獨鄭氏不可以。她在內心裏,深深地厭惡著這個女人。


    鄭氏狹長的鳳目微眯,雖並無甚太大反應,可沈兮知道,她此刻定是恨得咬牙切齒。


    “在夫人心中既然下人都比兮兒重要,還望夫人往後別再以母親自居,兮兒的母親早就過世了。”這句話是她進世安居來頭一次正視著鄭氏說的,眼神堅定,語氣不容置疑。


    眾人一時之間竟覺得在他們麵前站著的不是一個小女孩,而是一個身姿氣韻皆渾然天成的世家貴女。


    鄭氏一時被噎地說不出話,臉色變了又變,心裏窩著團火,在老太太麵前卻不好發作。


    老太太年紀雖大了,對如錦也是真不待見,但是非曲直還是明白的,對著鄭氏說道,“這趟是你過分了,她不過是個孩子,你這個主母何須同她計較。改日找幾個手巧的再給做幾身好看的衣裳送去,今天我也乏了,都退了吧。”


    鄭氏心有不甘,卻不能違逆老太太的話,隻得作罷。一眾姨娘皆起身告退,一時之間世安居瞬間變得空落起來。


    沈兮板著小小的身子,禮貌地行了禮就從世安居出來了。她隻覺得諷刺,老太太話裏雖責怪鄭氏卻仍是幫著她的,無論她受了怎樣的委屈、多大的構陷,在老太太眼裏皆無所謂。


    老太太對起身欲走的鄭氏說道,“你跟我過來。”


    鄭氏心裏頭一次有些沒底,跟著老太太進了內室。


    老太太在羅漢床上坐定,內室光線要昏暗些,老太太的神色一時顯得有些莫測,她也不叫鄭氏坐,就這麽站著。鄭氏第一迴在麵對這向來對她慈愛的老太太時坐立不安。


    “今天這事到底怎麽迴事你心裏清楚,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上迴你差人告訴我說妧妧病了,卻是想利用我來教訓她。我知道你對她母親不快,我心裏沒比你待見她多少,但是這個孩子是無辜的,她幼年喪母,你這個做主母的不好好教導也就算了,怎的還同一個小孩計較?”


    鄭氏見老太太已將話挑明也就實話實說,“我不過是想給她個下馬威,您也知道,老爺疼她,我


    怕妧妧長大後處處受她鉗製。”


    說起沈妧老太太心裏最是柔軟,不由放軟了語氣,“隻要我一日沒死就沒人能欺負妧妧,這點你大可放心。往日你做做小手腳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前段時間,那孩子差點摔死,我是妧妧的祖母,但也是她的祖母。這迴,若是這事被說死,她小小年紀就仗殺主母的下人,往後傳出去如何尋個好人家?”


    鄭氏不語,她一心要置沈兮於死地,即使不能也得讓她身敗名裂。對於老太太這話,她心裏從不覺得愧疚。


    老太太歎了口氣,靠在羅漢床上,“你下去吧,好好反省,若是再有這種事,我可不會再幫你。”


    鄭氏咬緊了唇,行了禮就退了出去,心裏對沈兮更加憎惡。


    經此一事,眾人心緒難免會有些變化。往日看不起沈兮的下人自她仗責了那婆子都不敢再在她麵前為虎作倀,老太太多少對這個孫女有些愧疚,加之對她那份氣魄也有些欣賞,也就分了些心神在她身上。鄭氏到是安分守己了好些天,沒過多久就送來了幾身新衣,比沈兮上次剪裁的那些更加精致華貴。


    轉眼便到了中秋,經過這幾次事情,沈清濁本想早些送她去別莊,免得再受鄭氏欺負。但中秋到底是個家人團聚的節日,沈兮還是留了下來,打算等過完中秋再去別莊。


    她若是知道這中秋佳節比前世還要兇險上幾分,定是一早就要溜去別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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