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下不停。


    衛茗站在院子裏愣了會兒,下意識地捧手嗬了口氣。隻盼今年冬天能蹭著杜媛享點清福,讓手指少受點罪。


    可惜,事與願違。


    就在她抬步進屋的刹那,前廳忽然傳來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


    “陛下來了,”同寢的古月匆匆忙忙趕來,“娘娘傳喚衛姑娘。”


    衛茗搓了搓手,心知自己的使命又將降臨,淡定地點點頭:“我知道了,即刻便去。”


    “快點哦,娘娘很急。”古月催促著,轉身迴了前廳伺候。


    衛茗卻沒能如同往常那樣順利挪到前廳的偏閣進行那一套移花接木——令侍蘇素擋去了她的路。


    “蘇令侍,娘娘急傳奴婢,”衛茗正色聲明,“若無其他事宜,還請令侍挪一挪將門讓出來。”


    “蘇令侍?”蘇素冷哼,“從前你官大一級,總壓著我。想不到你衛茗也有對我恭恭敬敬的一天嗬。”


    “令侍,此刻並不是理清個人恩怨的最佳場合。”衛茗抬眸提醒,“陛下在前廳等著,吾等在這裏,落到旁人眼裏隻怕會被誤會躲懶……”


    蘇素抬手打斷她,“就算陛下在,也輪不到你上。再說了,你方才說傳喚你的是娘娘,這會兒卻又扯陛下,著實讓人懷疑是在找借口。”


    “那奴婢恭送令侍了。”衛茗一心想著快些把麵前這坨麻煩請走。


    “衛茗,”蘇素並未離去,轉而抱手於胸前,悠悠道,“你說咱娘娘怎麽就這麽勇敢,敢讓你這樣倒黴晦氣爹娘不疼的貼身伺候?


    衛茗眉間微微一顫,忍下不滿揚唇說套話:“奴婢承蒙娘娘不嫌。”


    蘇素抬步在她身邊晃悠,“娘娘敢用你,不禁讓我好奇……你身上究竟是有什麽不一般的能力,能讓娘娘大張旗鼓將你從六尚局要來?”


    衛茗心頭一突,麵上鎮定:“娘娘不嫌棄奴婢,奴婢自然對她盡忠。”


    “……娘娘對你可真是疼愛,每每陛下駕到時,都會緊急傳喚你去。”蘇素頓了頓,淺笑,“衛茗,咱娘娘該不會想把舉薦給聖上吧?”


    衛茗幹笑:“奴婢資質不高,娘娘敢在陛下麵前用奴婢,不正是證明了娘娘對奴婢放心也對陛下放心麽?”


    “可奇了怪了。”卻聽蘇素又道,“每次傳你去,每次都不見你在前廳活動,甚至連陛下的麵都見不著,隻窩在偏閣裏頭搗鼓。你衛茗果真是娘娘從六尚局帶過來的左右手,深得娘娘信任。”最後幾個字,她咬得極死,諷刺味十足。


    “想著蘇令侍今日怎來找奴婢的麻煩,原來是因為這,”衛茗淺笑,笑容未及眼底,“不過是份苦差事,若蘇令侍眼紅,拿去便是。”


    蘇素攤手,“娘娘的左右手,我等可做不來。隻是娘娘平日裏不讓人貼身伺候,也就衛姑娘你離得近些,你也該給宮裏其他人一次升職機會不是?我看古月那丫頭不錯,今日就讓她伺候一迴娘娘如何?”


    “這……”衛茗遲疑著搖搖頭,“恐怕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令侍難道想違令不成?”


    隻見蘇素好似未聽見一般,繼續道:“據說咱娘娘用一杯清茶便讓陛下傾了心。我記得,你衛茗最擅長的便是泡茶了吧?”


    “粗笨手藝,不及娘娘精妙。”衛茗放慢了語速,覺察出對方套話的動機。


    “那你又何必去參合?”蘇素尖銳道,“有人燒水,有人備茶葉,有人備茶具……恕我愚笨,實在想不出你衛茗存在的意義。”


    “其實奴婢隻是路過的。”衛茗幹脆破罐破摔道。


    “既然如此,想必娘娘離了你也一樣能泡出讓陛下滿意的茶水。我這兒倒有別的差事讓你去做。”


    “令侍請吩咐。”衛茗默默咬牙。


    果然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她當初位至惠人的時候,怎麽就沒想過使喚人?


    是了,擺在她麵前的一大盆子衣服,便是蘇素口中所謂的差事。


    衛茗蜷縮了一下手指,心有餘悸的看了眼冒著白氣的井水,不情不願推脫:“令侍,奴婢克主,使喚奴婢都沒有好下場的,請令侍三思。”


    “我不是你的主子,你我姐妹一場,我月事來了不能沾冷水,你隻是替我洗盆衣服,老天爺看在眼裏呢。”


    “是呢,老天爺看在眼裏呢。”衛茗轉身打水,同時繃緊了背脊,留了十二分的心防備著。


    水桶溢滿,緩緩上升。


    她雙手握住桶把手,隨即往旁挪了一步,不意外看見那隻黑掌略過自己身側,顯然是想舊戲重演,將自己推下去。


    衛茗用力一提桶,就著滿滿一桶水,裝作身形不穩順勢一甩,桶身便狠狠砸在了身後之人的小腹上!


    蘇素捂著肚子後退了兩步,咬牙切齒睨著她:“你……”


    衛茗則裝模作樣道:“令侍,奴婢一時手滑,你沒事吧?”


    “你……蓄意謀害……”


    “不,奴婢之前便說了,人在做,老天爺在看著呢。”衛茗不以為然攤手,“難道,令侍還想同一手法再殺奴婢一遍?”


    “你在說……什麽?”蘇素神情一亂。


    “這些日子仔細想了想,采薇閣守衛森嚴,外人怎能進得來呢?”衛茗悠悠分析,“而宮女們有門禁,過了亥時便不得隨意走動。兩相一結合,能在那種時候出現在那處的,整個采薇閣也隻有你我了。”


    “……”蘇素鎮定下來,隻笑不語。


    氣氛一低,氤氳著一股低沉的詭異。


    隨之被一聲尖銳的瓷器破碎聲打破!


    衛茗一驚,下意識向發出聲音的前廳望去。


    緊接著,傳來了安帝陛下的怒吼:“若非你泡的茶與她相似,又同樣姓杜,你以為你能到這裏?”


    “看來,已經東窗事發了呢。”身後,蘇素處變不驚,“知道我為什麽敢無視杜采女的命令,私自扣下你麽?”


    衛茗迴眸,深吸了口氣,定定看著她,“你已無所畏懼了,是嗎?”


    “是啊,扣下你,依著她杜媛如今的精神狀態,必定自亂陣腳,永遠翻不了身。”


    蘇素話音剛落,便聽前廳傳來一聲尖銳的女子尖叫:“不好了!娘娘出紅了!”


    “要過去看完一個宮中女人的典型結局麽?”蘇素似笑非笑看著衛茗,問。


    衛茗搖搖頭,“不用了。”


    這樣的結局,這六年,她還見得少了?


    她所等待的,不過是一個事情的結局罷了。


    那一日,采女杜媛頂撞聖上,一時嘴快吐露自己根本不會泡茶的事實,聖上震怒大發雷霆,結果驚了杜媛的胎氣,當場見紅導致不足月的孩子急匆匆想要爬出來,太醫羅生趕到時,杜媛已經不行了。


    一屍兩命,後宮中不知多少人等著看這樣的結局。


    聖上對此十分自責,下令厚葬了杜媛,亦不再追究其欺瞞之罪,這泡茶的幕後黑手究竟是誰,也就不了了之了。


    主子一死,下人們的命運便顯得十分坎坷了。


    何況杜媛生前作為宮妃並不成功,清高謹慎不與人交好,樹敵無數。衛茗作為杜媛的“親信”,下場不言而喻。


    “我一定是在做噩夢。”這是梁姑姑見到衛茗迴歸的第一反應。


    衛茗仿佛例行公事一般攤開自己的任命書,看也不看地戳了戳上頭的某處,笑眯眯道:“姑姑,接受現實吧,奴婢又迴來給您做牛做馬了。”


    梁姑姑臉上褶子一抽,皮笑肉不笑:“你根本就是來折我的壽的!”


    “姑姑可曾記得,奴婢走的時候說過,奴婢還會迴來的。”衛茗收起任命書,攤手。


    梁姑姑哭笑不得:“衛大爺,你行行好……去哪裏不好偏偏次次都來危害我淨房?我淨房汙穢之地,裝不下你這座神。”


    衛茗不以為然一笑:“姑姑,任命書不是奴婢求的,奴婢怎奈何得了?不過坦白說,奴婢還是在您手下幹活兒最舒暢。”


    “你那是什麽奇怪的癖好!”梁姑姑抓狂了,“這是淨房!刷夜壺的地方!你真以為是倒黃金呢!”


    “最汙穢,何嚐不是最澄澈?”衛茗高深莫測,“對於整個皇宮來說,這裏就是世外桃源。”皇宮人心複雜,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用局勢扭曲一個人。無論身處何位,過的都是動一發則牽引全局的日子。隻有在淨房待著,才有無需考慮太多,不用擔心被暗殺,成天過著吃了工作,工作了吃,吃了睡的安穩日子。


    梁姑姑無力地擺擺手,“我懶得跟你辯,總之你也不是第一次迴來了,做什麽老規矩。房間也給你留著的……怪我,若是早早填個人進去,興許老天爺就不會讓你迴來了。也怪段璿璿那個死丫頭,沒事就砸壞東西,誰願意跟她一道?”


    “璿璿那邊,便還是由我來照應吧。”衛茗說著挽起袖子,“奴婢可是這兒的老人兒了,姑姑應當十分省心才是。”


    “老娘身為你的上司成天提心吊膽怕被你給克死了!省你個頭的心!”梁姑姑果然是淨房的頭兒,剽悍起來嘴裏也不幹淨。


    “奴婢多謝姑姑收留。”多年共事,衛茗多少了解她,知道她這算是答應了。


    “收留個屁!”梁姑姑叉腰,“老娘就是那食物鏈最底層,誰都能騎上頭!老娘不想答應也得答應!老娘現在就燒香拜佛求個主子把你領走省得老娘提心吊膽折壽!”


    衛茗一笑而過。


    誰知,梁姑姑一語成讖。


    一個月後,衛茗有了新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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