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冷冷的月色籠罩著五曲隱屏峰。


    晉陽公主站在居高臨下的位置,能看到六個並排的場子邊,唯有第三場邊的人格外的多。


    即便舞蹈已經結束,但烏泱泱的人群卻沒有絲毫散去的痕跡。


    第三場邊。


    夏蟲猖獗,但圍在高台邊的人渾然不覺。


    段立崢凝視著高台上。


    周圍靜極了,所有民眾都還呆呆地注視著台上,從那個世界裏出來的人仿佛隻有那個女子一人。


    他看著她向考官幹脆利落地行完禮後,就走到了場邊,將手中的長戟遞給了高個子的護衛。


    “謝謝你的長戟。”朱鸞對護衛道。


    高個子的護衛粗糙的臉上還殘留著淚痕,看著少女執戟向他走來,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而看著遞到麵前的屬於自己的長戟,感覺好像不認識了一般。


    剛剛無數次劃過空中的長戟真的是自己的兵器嗎?


    他不通樂藝,也沒有福氣欣賞歌舞,但不妨礙他心跳如擂鼓。


    眼前侍衛久久沒有反應,朱鸞笑了笑,將戟杆塞入了護衛手中。


    涼滑的杆子入手護衛才反應過來緊緊握住。


    朱鸞笑了笑正想轉身離開,耳邊突然傳來軍靴擦地的聲音,眼前的衛兵愣愣地看了她幾秒,戟杆咚的一聲剁地,挺直脊背,撤步抱拳。


    就像是在麵對軍隊的長官一般。


    向她行了一個軍禮。


    周圍其他的兵士睜大了眼睛,真正的長官皺了皺眉眉頭,但想了想沒有出口嗬斥。


    朱鸞有些驚訝,隨後迴了一個揖禮笑了笑離開朝樓梯走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仿佛被長戟剁地的聲音驚到,高台周圍響起掌聲。


    掌聲不知是從何而起,迴過神來每個人都情不自禁鼓起掌來。


    但與段立崢當時疾風暴雨經久不息的掌聲不同。


    初始掌聲如潮水,但鼓著鼓著之前瘋狂拍手的百姓如夢初醒,看著高台上交出長戟變迴普通少女的朱鸞,麵麵相覷。


    上場前嘲諷過她的百姓和學子偷偷放下拍疼的手掌,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的四處張望,臉上有些火辣辣。


    朱鸞走到樓梯口,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這位小姐,請留步。”


    朱鸞迴頭,樂棚裏白發蒼蒼的樂師站起身來,手上抱著已經斷了弦的琵琶。


    “華司樂。”朱鸞看了他一眼。


    “您的琵琶配合的真好。”隨後又看向身邊那個打翻筆墨的年輕樂師,“墨軒師父的簫也是。”


    “不愧是徽州徽州官家的樂師。”朱鸞道。


    女子臉上的笑容平靜真誠,看不出一絲破綻,但聽在樂師們的耳裏卻猶如諷刺。


    華司樂看向手上的琵琶。


    他們所演奏早就不是傳統的十麵埋伏,隨著舞蹈的進行,他們情不自禁地奏出譜麵上沒有的樂曲。


    那是他從未聽過的的樂曲。


    “有幾處編曲需要改一下,我寫在紙上吧。”


    她當時是那麽說的,然後他拒絕了。


    卻通過舞蹈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看著眼前神情沒有任何不平的女子,老人神情複雜。


    “那曲子……”華司樂道。


    他想問是她自己編曲的嗎?但說到一半卻問不出口。


    朱鸞微微一怔,隨後微笑著看著華司樂。


    “女子不能染指編曲嗎?”她重複了一邊他說過的話。


    華司樂愛樂成癡一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當了三十年司樂,他心知肚明,能以舞蹈就能影響樂師奏樂,這個女子的本事是真家夥。


    那是他這輩子奏出的最好的十麵埋伏。


    自己恐怕這一輩子都再也不能奏出那樣的琵琶。


    看向手上的琵琶,想起先前奏出的曲調,一種難以想象的羞愧猛然泛上了華司樂的心頭。


    “是老夫狹隘了。”華司樂突然抬頭,渾濁的老眼一亮,轉身抄起案上的琴刀。


    “老師,你要做什麽!”旁邊的年輕樂師大驚。


    哧的一聲,老人挑斷琵琶上最後一根弦。


    “老夫無地自容,自此封琴。”


    “老師,萬萬不可啊!”有年輕樂師撲上去,但年長的樂師默不作聲,因為華司樂素來清高,說出的話如同板上釘釘。


    旁邊圍觀的民眾也起了騷動。


    年輕的樂師恨恨地看向朱鸞,但眼前少女的臉上卻沒有他們以為的得意。


    朱鸞搖了搖頭,走上前伸手撫過琵琶的斷弦。


    “這可沒必要。”她笑著道,“要是每個為女子奏樂的樂師都封琴,以後就更沒有人為女子奏樂了。”


    華司樂抬起頭。


    “我有個朋友,也最擅長奏琵琶,”朱鸞笑道,“她想必不會願意看到有琵琶師因我封琴。”


    老人的神色緩和下來。


    “以後,如果還有需要我跳舞的時候,華先生願意為我彈琵琶嗎?”朱鸞笑著問道。


    老人思索了一秒,隨後默默點了點頭。


    “那先謝過了,”朱鸞莞爾一笑,向樂師等人招了招手,“有緣再會,”隨後轉身走下了樓梯。


    周圍響起一片唏噓聲,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老樂師吸引。


    段立崢的視線一直都停留在朱鸞身上,隨後注意到她沒有從下場的樓梯走,而是原路返迴,下到了考生通道。就在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道的裏前一秒,段立崢隱約看見,她抬手捂住了嘴。


    段立崢心頭一緊,立即朝人群外擠去。


    “讓一讓!”周圍的人潮發現是段二公子,立即如水避開。


    考生通道裏已經空無一人,朱鸞走下樓梯,看見段立崢朝她走來。


    看到她完好無損地走下來,段立崢鬆了口氣,他迎上去,“你怎麽……”


    朱鸞笑了笑,身子突然往前一撲。


    噗的一聲。不是笑聲。一口鮮血從朱鸞的唇間噴了出來。盡數落在了段立崢身上


    段立崢睜大眼睛,然而還沒等他發問,落在他身上的鮮血驟然燃燒起來。


    火光照亮少年錯愕的臉龐。


    而就在這個時候,場外突然傳來民眾的高聲。


    “喂!隔壁澹州鄉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


    傳信人聲音中滿是稀奇。


    “知道嗎?澹州出了個文武雙解元!”


    外麵的民眾炸開了鍋。


    鄰州鄉試的成績出來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文武雙解元這消息的確太稀罕了。


    “誰啊?”“哪家的公子!”


    “這個嘛……”傳信人賣弄關子拖長聲音,直到被周圍人罵起來才大聲開口。


    “不怪我賣關子,實在是這位公子的名字之前居然從未聽過!”


    “叫什麽?”“居然沒有聽過?”


    傳信人大聲道。


    “聽澹州那邊傳來的消息,姓宋,名字不清楚,好像表字懷竹。”傳信人猛的一擊掌,“對,就叫宋懷竹!宋解元!”


    宋解元。


    宋懷竹。


    周圍所有的聲音突然在朱鸞的耳中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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