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段立崢的視線,朱鸞抬起頭來坦然地看著他。


    他比她高一個頭有餘,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冬日的暖陽棲息在她的長睫上,上麵落滿了細碎的光。


    但她的眼睛比日光更明亮,每次見到時都如初見時那般讓人印象深刻。


    她抬了眸看過來時,流光內斂,華韻暗藏。


    她的眼睛裏像是藏著整個世界的秘密。


    她是個什麽樣的人?或者她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麽?


    段立崢以前從未考慮過這些事情。


    因為他毫不在意。


    他從小一心讀書問道,無心男女之事,以自己的大哥為目標,在五歲的時候就立下誓願先立業再成家,所以對於那些愛慕的眼光,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在很小的時候隱約聽父親提過給自己定了一門親事,但在父親意外身亡後,就再沒有人提起過這事,他以為這件事早就作罷。


    從他十二歲取得縣試案首後,前來想要結親的人家絡繹不絕,他也知道母親一直很熱衷於籌劃他的婚事。


    但無論是在徽州時母親有意無意的提起哪家的貴女,還說在神都時出門有意無意地撞見哪位郡主還是縣主,他都沒有什麽感覺。


    甚至在得知陛下有意將晉陽公主許配給他的時候,他也是仔細思考了一下萬一此事成真該如何推拒,之後就將這些丟到了腦後。


    他不在意不關心不理會不念想。


    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要讀書,他要習武,他要拿文武大比的三元及第。


    他想要成為大周的第二位國士。


    這是他從小的夢想,是他從未告訴任何人的憧憬,是橫亙在他道心上最高的山峰。


    他一心問道,無人能留住他的腳步。


    無人能。


    應該是這樣。


    段立崢看著眼前少女的流光之眸,卻第一次感到了為難。


    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自己和她無親無故,但隨後就被說出自己和這個姑娘有婚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他不這麽認為。


    他和普通的書生不同,他是修行者,講究道心清明,從心而為。


    如果是他做出的約定,他必定遵循,但別人的承諾不能對他造成約束。


    哪怕這個人是他的父母。


    所以即便他的母親早就有中意的人選,但卻一直沒能為他下定。


    因為他不喜歡。


    隻要他不喜歡,這個世上的一切婚約對他都是沒有效用的。


    但是……


    他之前是這麽想的,但這個女子呢?


    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可能和這個時代主流的想法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據他所知,對女子而言,婚約重於一切,被退婚的女子尋短見的大有人在。


    段立崢看著這個女子,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聽著耳邊圍觀百姓的竊竊私語,他考慮著要不要先向眾人解釋一下這個婚約的事。


    雖然他沒打算真的履行這個婚約,但這個婚約現在看來的確是真的,那麽他在這個婚約還沒有解除的時候,就有責任保護她的清譽。


    他是個男人,雖然之前什麽都不知情,但該負責的事情還是要負責。


    他低下頭,正想開口,突然麵前女孩子突然開口道,“你看完了沒有?”


    “哎?”段立崢一怔。


    “婚書,你看完了沒有?”朱鸞看著他說道。


    從旁觀者的眼光看來,段立崢隻是一直捏著婚書低頭看著。


    “噢,婚書啊,”段立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僵硬著點了點頭,“看完了。”


    朱鸞伸手捏住他手上婚書的另一端,“既然看完了,那還給我。”


    段立崢條件反射地鬆手,朱鸞從他手上抽出婚書,草草折起來重新揣迴口袋,對他略一點頭,轉身離開。


    她走了。


    關於這張婚書什麽都沒說,對眾人的猜測什麽都沒解釋,就這樣走了。


    原本議論紛紛吵嚷不休的群眾齊齊一靜,隨後全都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個女子的身影。


    不是,這位姑娘,這到底是怎麽迴事你倒是解釋一下啊?這婚書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和段二公子的婚約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走到圍觀人群圍成的圓圈的邊緣,有激動的百姓伸手想要攔住她。


    她什麽都沒說,隻是維持著正常的步速,像是沒看見一般繼續走去。


    就在要撞上的時候,旁邊的人渾身一凜,紛紛讓了開來。


    這個女孩子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小姐,她剛剛一拳廢掉司馬浩的場麵還留在人們的腦海裏。


    在人群讓出的道路裏,女孩子不疾不徐地前行,就像她走下來一樣,一步步重新登上樓梯。


    段立崢看著走上樓梯的女孩子的身影,突然有些後悔。


    適才,也許。該早點開口的。


    他不該看那麽久,想那麽多,他很難想象剛剛周圍的人和她是怎麽看他的。


    是不是認為他是故意保持沉默,是不是認為他根本不想承認這個婚約,是不是認為他剛剛是在拚命尋找理由搪塞?


    段立崢垂目不語,他知道自己是因為一直不知情,突然知道真相過於震驚,但她和其他人不知道啊。


    她會不會被自己的態度給傷到了呢?


    試想如果普通的女子,看到未婚夫拿著自己的婚書不說話,肯定心碎到無可複加,甚至認為他是背信棄義的無恥之徒。


    原本已經心平氣和的段立崢心裏再次紛亂起來。


    但同時,看著女子平穩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的背影,想起這些天來她和自己說過的那不多的幾句話,他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她把這張婚書一直帶在身上。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有個叫做段立崢的未婚夫。


    所以怪不得第一次見麵,他還沒有報出自己的名號,她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那樣一句話。


    她說是你啊。


    是朝著新安郡王說的,也是朝著自己說的。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段立崢。


    從一開始就知道所有的一切。


    卻什麽都沒有和他說。


    雖然他對她的一切都不怎麽了解,卻偏偏因為某些原因又算是相識。


    他們初見,相遇,相識,甚至共過生死。


    他們本應該素不相識,但卻因為諸多事端數次見麵。


    但這麽重要的事,她卻從未提起。


    什麽都沒有說過。


    什麽都沒有。


    段立崢沉默不語。


    所以,她到底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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