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口袋很普通。但很可能它今天就要變成徽州最不普通的口袋。


    即便一直帶在身上,但朱鸞自己也有段時間沒有看到它了。


    因為這不是她的東西。


    它已經不複第一次見到時那般嶄新如初,上麵的同心結也早被抽掉,被塞在衣袋深處許久,變得皺皺巴巴的。


    可見它的現主人遠沒有原來的那個主人那麽珍視它。


    朱鸞眼神複雜地看著手心裏天蠶絲織就的口袋,看著這個朱九小姐留下的唯一的遺物。


    她那麽珍愛這封婚書,卻從沒有得到讓它見光的機會。


    她滿心滿眼都是這個人,但到死這個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那個孩子死的時候,到底能不能預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呢。


    朱鸞仰起頭,透過暮雲樓的天井,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


    “這樣也好,雖然陰差陽錯,但她應該會很開心。”她突然低低說道。


    “什麽?”段立崢怔了怔。


    她?


    她是誰?


    “沒什麽?”朱鸞搖了搖頭,從口袋裏倒出一團同樣皺巴巴的紅紙,上前一步,遞到了段浩初手裏。


    “這就是了。”她說道。


    雖然不知道對一個女子而言應當視若珍寶的婚書為什麽會被弄成這個樣子,但所有人還是緊張地看著段浩初手心的那團紅紙。


    段浩初仔細地將這團紅紙展開,上下端詳了一下,突然笑起來。


    “原來立崢的婚書是長這個樣子的,”段浩初轉身看著段立崢道,“你大哥當年的婚書可比你要大不少呢!”


    朱鸞聞言臉色一黑。


    青年的眼中浮現出懷念的神情,“我的婚書可比這張更大,更豪華,上麵還塗有金粉,蓋著龍印。”


    除了朱鸞,其他人都睜大眼睛,眼中流露出好奇和憧憬。


    “和英鸞公主的婚書啊,真想看看什麽樣子。”“皇家的婚書自然是不同凡響。”“下次想開眼界估計得等大晉陽公主大婚的時候。”“晉陽公主的婚書也不可能比得上英鸞公主的吧……”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隻有黑衣老者關注著段浩初手上的紅紙。


    “夠了,”他喝道,“誰都知道段大人你的婚書不同凡響,但現在重要的是二公子的婚書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然,”段浩初含笑道,他仔細打量婚書後,點了點頭,“這的確是家父和前英國公立下的婚書,我這邊已經確認無誤,可以給李大人你查驗,不過,”青年話鋒一轉,“不過這婚書茲事體大,如果遞到李大人你手中後突然被毀了,隻能證明這婚書一定是真的,希望李大人你和我約定這件事。”段浩初正色道。


    這是為了預防有人毀掉這封婚書。


    黑衣老者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還是點了點頭。


    紅紙被遞到了黑衣老者手裏,眾人和段立崢的目光也隨著這張紅紙移動。


    黑衣老者的視線仿佛像是要把紙麵戳穿一般掃視著整個紙張。


    他沉默地看著這張紅紙許久,隨後抬起頭來。


    他拳頭緊握,正想說些什麽,卻突然發現段氏兄弟身後不遠的人群裏,混入了一群家丁模樣的人。


    人數不算很多,都盡量保持著和周圍人一樣的步調,努力讓自己混在人群中不顯眼。


    但這些人身上深邃的氣息卻不可能瞞過他。


    居然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徽州段氏,果然底蘊深厚!


    黑衣老者恨恨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紅紙,上麵一個個黑字在他眼中變得刺目無比,想起他之前說的話,隻覺得臉有些疼痛,又看了眼人群裏的人,連胸腔都開始疼痛。


    他縱橫修行界數十載,卻沒想到卻在這種地方被幾個小輩逼到無話可說,怒氣在老者胸中翻騰著,卻偏偏沒有地方釋放。


    他環繞了一下四周,感覺自己對這個地方已經產生了生理上的厭惡,再在這裏待下去,也不知道會生出什麽波瀾。


    他絕對不是害怕什麽,或者想要退縮,黑衣老者在心裏說道,隻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自己已經這把年紀,沒必要和這些小子爭什麽意氣。段氏兄弟總要迴神都,自己到時候自有法子收拾他們,讓他們跪地求饒!


    老人冷哼了一聲,把婚書一把丟到地上,朝把守著門口的護衛一揮手。


    “我們走!”他的臉色非常難看,每道皺紋都散發著戾氣,但像是刻意壓抑著一般,迅速抬腳而去。


    ……


    ……


    黑衣老者離去了。


    重傷的司馬浩也被護衛放在一塊門板上抬著離開了暮雲樓,從暮雲樓侍者的臉色上來看,他的命應該是保住了,但經脈估計是恢複無望。


    這些人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就像一股惡風,終於離開了暮雲樓。


    但這陣惡風刮去了,整個暮雲樓內卻陷入了尷尬。


    一樓的大廳內,眾人還是保持著當初為了躲避司馬浩形成的那個圈,而圈內,現在隻站著三個人。


    兩男一女。


    而這三人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


    那張名為婚書的紅紙被黑衣老者擲出,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


    落到了段立崢的腳下。


    段立崢彎下腰,撿起了這張紅紙。


    少年的視線落在上麵。


    上麵是他的父親和一個陌生人的筆跡,上麵明明白白地寫著一位女子和他的生辰八字,還有三代人並冰人的名諱,族產官職等,最後麵還蓋著英國公的大印和自己父親的私章。


    段立崢的視線向下滑動。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赤繩早係,白首永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這實在是一張非常中規中矩的婚書,就像是仿照著婚書的模板所作一般,所有該有的內容一樣不少,關於段家的部分分毫不差,正因為過於中規中矩,所以很好分辯真假。


    段立崢終於明白為什麽那個老者看完這個婚書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封婚書毫無疑問是真的。


    比拚實力他拚不過段家,在這份真正的婚書前,他連道理都失去了,隻能負氣離開。


    段立崢的視線落到婚書最後。


    在那段纏綿的證婚詞後,寫著訂婚人的名字。


    他的名字旁邊,工整地寫著一個女子的名字。


    這個女子的名字,是朱瑛。


    於惟懿主,瑛瑤其質。


    那個他曾經稱讚擁有玉之光彩的名字。


    朱瑛。


    赤繩早係,良緣永結。


    說的是他和朱瑛。


    他轉身,看著這個和自己近在咫尺,神情永遠寧靜的女子。


    自己居然和這個女子有婚約,而這個婚約,居然真的是真的。


    她是,他的妻。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唯獨沒有想到這種可能。


    段立崢頭腦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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