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樂師演奏完畢,老朱都還雙眼微閉,沉浸在這樂曲的恢弘與大氣之中。


    就連一直反對更大大樂的李原名聽了之後,都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良久,等老朱慢慢睜開眼睛之後,滿臉都是無比滿足的笑意。


    側頭看了李原名一眼,噙著笑意問道:“李愛卿,覺得這大樂如何?”


    李原名心服口服的先是看了韓度一眼,才低下頭朝老朱拜道:“臣好似看到了秦皇一統天下,登壇祭天。又好似看到了煌煌千年史書,向臣展開畫卷。


    此乃祥瑞,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哈哈哈,好,好一個祥瑞。”整個大殿內迴蕩的都是老朱肆意的狂笑。他從來都是最討厭下麵的官員動不動就上報哪裏有什麽祥瑞的,一般遇到這種以為他容易蒙蔽可欺的官員,下場通常都是慘不忍睹的慘。


    但是現在,老朱卻覺得祥瑞一說和這大樂簡直就是相得益彰。也隻有這樣的大樂,才能夠配得上祥瑞二字!


    “李愛卿,這大樂能換了嗎?”老朱高興過了之後,才笑意盈盈的看向李原名。


    老朱自然知道既然李原名都如此高讚這曲大樂了,那麽他肯定是沒有意見的。但是誰讓他剛才把禮儀搬出來呢?老朱雖然遵禮儀,但並不代表就喜歡臣子在他麵前大談。


    因為他深深的知道,禮儀是臣子用來束縛君王的利器。如果一個帝王一旦表現出對禮儀絲毫不敢逾矩,那臣子就是得寸進尺將皇權架空。


    李原名知道皇上這些不滿他剛才堅決反對更換大樂,但是他卻不敢表現出不滿。深吸一口氣之後,瞄了一眼韓度,低頭朝老朱迴道:“臣以為今年萬壽節不僅用這曲大樂,而且皇上還應該為這大樂賜名,以便傳唱天下,讓天下人都感受到大明的輝煌與磅礴。”


    “賜名?”老朱頓時眼睛一亮,頗為滿意的朝著李原名點點頭。要不是李原名提醒,他還真是沒有想到。這曲大樂必定能夠流傳千古,連唐玄宗不就是因為創作了《萬壽樂》《萬壽子》,讓他這個帝王的萬壽節都不得不用大唐的曲子嗎?


    每次聽到這兩曲雅樂,老朱都不由得心慕大唐的繁榮昌盛。若是朕能夠賜名這曲雅樂,那後世帝王聽到的時候,豈不是同樣也會傾慕大明的莊嚴與鼎盛?


    “李愛卿,你這個提議很好。”老朱笑嗬嗬的並指朝著李原名指了指。


    李原名臉上笑的燦爛,朝著老朱微微一拜,他知道這個馬屁是把皇上給拍舒服了。


    老朱撚著胡須沉吟片刻,正要開口,卻忽然想到這曲子還是韓度從教坊司帶來的,若是已經有了名字,他再賜名豈不是尷尬?


    迴頭看向韓度,老朱擠出笑容道:“這曲子有名字了嗎?”


    韓度先是一愣,旋即眼睛閃過一絲僵硬。自己能夠說什麽,難道還能說這曲子已經有名字了嗎?即便是已經有了名字,韓度現在也隻能說沒有。


    韓度臉上也露出喜不自勝地表情,說道:“臣這幾日還在為這曲子的名字煩心呢,臣才疏學淺想了幾個名字,都覺得配不上這曲子。若是皇上能夠賜名,那是再好不過。”


    老朱和韓度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老朱沉吟著眼睛微閉,好似在冥思苦想一般。


    韓度見老朱沒有看向自己,則神色不善的朝著李原名看過去。沒成想,這李原名看到自己的目光,竟然故作不知的避開了。


    ‘捅了刀就想躲是吧?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韓度恨恨的朝著李原名的側臉刮了一眼。


    忽然老朱好似有所得,頓時睜開眼睛,說道:“朕聽這大樂,如同看見一座雄城鼎立天地,氣象萬方,和朕的紫禁城相得益彰。就叫,紫禁城吧!”


    “好,好名字!”韓度連忙激動的拍起手來,神情激動的就好似得了天大的恩賜一般。


    這般模樣,讓李原名心中十分不恥,暗罵韓度就是一個馬屁精。可是心裏雖然這麽想,但是臉上卻沒有表露出絲毫來,反而他拍手的速度比韓度更加快速,聲響比韓度更加響亮。


    “哈哈哈。”老朱捋著胡須仰頭長笑,好似得了什麽了不得的寶貝一般。


    韓度眼看著李原名邁出殿門就想要溜走,連忙快走幾步上去,抓住他的衣袖。


    李原名頓時十分不耐,奮力的拉扯幾下,就想要把自己的衣袖從韓度手裏奪迴來。


    “侯爺自重,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像什麽樣子?”


    韓度才不管那麽多,眼前這老東西滑頭的很,自己要是鬆手,說不定就被他給溜了。


    “本侯拉著你不像樣子,難道你拿本侯的曲子在皇上麵前邀功,你就有樣子了?”


    見掙脫不開,李原名也不再拉扯了,仍由韓度抓住。自顧自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李原名淡定的說道:“侯爺這是什麽話?什麽叫下官拿你的曲子在皇上麵前邀功?”


    不承認是吧?想要白嫖是吧?


    沒門兒!


    “李原名,你少給本侯裝瘋賣傻。你奏請皇上賜名,不是邀功是什麽?”韓度眼睛一瞪,大聲的朝著李原名厲喝。


    李原名被韓度的聲音給嚇得打了個寒顫,精神不由自主的緊繃起來。低聲下氣的說道:“侯爺說話可要講理,即便是下官不提皇上也會想到賜名。下官不過是提了一句而已,若是皇上不想賜名,難道下官還會勸說皇上不成?”


    “你這話隻配去騙騙那些初入官場的傻子,少拿來糊弄本侯。皇上想到又如何?皇上想到了賜名,那這功勞也是本侯的。


    可是你橫插一手算怎麽迴事?就是為了把這功勞變成是你的吧。”韓度猛然邁出一步,湊近了李原名,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突然的舉動把李原名給嚇了一跳,見韓度如此不依不饒,而且也不好誆騙,李原名的語氣神情頓時緩和了下來。


    諂笑著說道:“侯爺,這曲子也是為萬壽節準備的。下官不也在為萬壽節奔走麽?這都是萬壽節的東西,下官不也應該沾點光嘛。這樣,下官保證這次萬壽節全力配合侯爺,侯爺需要下官做什麽,一聲令下下官萬死不辭如何?”


    見李原名承認了,並且願意出血補償自己,韓度才憤憤不平的鬆開了他的衣袖。


    “李大人你知不知道,為了這曲子本侯前前後後奔波了多久?耗費了多少的心血?接過臨了,竟然會被你摘了桃子......”韓度越說,臉上的表情就越是氣憤。


    這曲子韓度可是準備著借此機會為教坊司的人謀劃戶籍的,沒有想到竟然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李原名見韓度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起他為這曲子付出了多少,哪裏還不明白韓度這是不滿意他的條件。便繼續加大價碼,“侯爺想要如何,還請明言。”


    見李原名準備狠狠出血了,韓度頓時停住述說辛苦的話,獅子大張口,“李大人若是能夠上奏皇上,讓教坊司的樂師和女樂脫去賤籍,那這事就算了了。”


    “什麽?讓教坊司脫籍?不可能,這不可能。”李原名聞言大驚失色,語速飛快的說道,真是其中還帶著一絲惶恐。


    韓度有些奇怪李原名的反應為什麽會這麽大,不由得問道:“為什麽不可能?”


    李原名頓時迴過神來,腦海裏麵心思電轉,連忙說道:“侯爺你還是饒了下官吧,下官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行事。”


    見李原名不說願意,直說不敢如此。韓度眉頭一皺,想到了一個主意,抬眼看向李原名,冷冷的說道:“好啊,既然李大人不敢上奏,那現在咱們就去找皇上說個清楚吧。”


    說完,伸手抓住李原名的手臂,就要往迴走。


    李原名哪裏敢和韓度返迴去見皇上?頓時大驚失色的極力抗拒。


    “不可,不可......”


    見韓度執意如此,李原名隻好大聲喊道:“侯爺停下,請聽下官一言。”


    韓度停下了拉扯李原名的動作,雙眼看向他,想要看看他究竟想要說些什麽。


    李原名歎息一聲,湊近韓度耳邊說道:“侯爺難道不知道,這教坊司的女樂有部分是犯官的女眷嗎?”


    “這個本侯當然知道。”韓度簡潔的迴答。


    “既然侯爺清楚,那又何必要為她們出頭呢?”李原名微微搖頭,語氣當中充滿了歎息。可是他看到韓度根本就沒有為他的話所動,他便知道,他的打算落空了。


    既然如此,李原名也不再遮遮掩掩,直言道:“看不出來,侯爺還是一個真善之人。”


    麵對李原名捧自己的話,韓度無喜無悲,“真善又如何?偽善又怎樣?”


    李原名微微一愣,沒有想到韓度竟然會在他的麵前說出這樣話。頓了幾息之後,忽然笑了起來,撫掌笑道:“說的好,侯爺好氣魄!”


    “既然侯爺說話都是如此痛快,那下官就直說了。教坊司的女樂落入脫籍,不僅僅是為了羞辱那些犯官的家族,更加是為了警醒百官。侯爺現在知道這件事有多難了吧?不瞞侯爺,下官肩不能跳手不能提,承受不起如此沉重的事情,若是侯爺執意要讓本官上奏,那本官隻能夠說抱歉了,這是下官沒有福氣。”李原名邊說,臉色就變得越發凝重,說完之後,就直勾勾的看著韓度,等著答複。


    韓度沒有想到這李原名竟然如此老奸巨猾,或者也可以說是謹小慎微,寧願和自己鬧開,也不願上奏。


    當然,韓度自己也很清楚,別看李原名說的灑脫,好像是隨手就能夠把到嘴裏的好處給吐出來。可是韓度敢大賭,若是真的讓他將好處吐了出了,他肯定會記恨自己一輩子,甚至還會將教坊司給一並囊括進去。


    雖然韓度並不會怕了這李原名,但是也沒有必要現在就和他鬧翻。而且自己是不怕,但是教坊司卻不一定能夠承受的住一位禮部侍郎的怒火。


    現在教坊司有韓度自然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將來韓度不能庇護教坊司了呢?


    人要看得長遠,切莫被一時得失給迷了眼睛。


    既然李原名不肯退步,那韓度就主動讓一步。


    韓度朝李原名靠近了一些,說道:“李大人既然不肯上奏,那若是在皇上想要為教坊司脫籍的時候,李大人幫教坊司說上幾句好話,這總沒有問題吧?”


    李原名聽到韓度如此大包大攬,心裏不免一驚,他想不通韓度有什麽辦法能勸得皇上迴心轉意。


    不過,雖然心裏好奇,但是李原名卻識時務的沒有問出來,隻是就事說事的道:“若是真到了這一步,下官自然不吝美言。”


    “好,一言為定。”韓度露出滿意的笑容,朝李原名伸出手。


    “一言為定!”


    這個條件看起來對李原名非常簡單,好似韓度吃了虧一樣。但其實不然,有的事情,在關鍵的時候,關鍵的人能夠幫忙說上一兩句好話,事情幾乎就會順理成章的決定下來。


    李原名是誰?禮部侍郎,在禮部沒有尚書的情況下,他就是禮部的最高官。如果他在老朱猶豫的時候,能夠站出來說句話,那是能夠真正改變老朱搖擺不定的心意的。


    李原名迴去之後,慢慢的覺得自己是不是答應韓度太快,有些虧了。


    可是隔日之後,在他接到聖旨的那一刻,他就完全不這樣想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李原名恪盡職守,勤於用事,深得朕意......即日特封李原名為禮部尚書,欽此!”


    “臣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對著麵前的聖旨五體投地拜了足足三拜,李原名才慢慢的站起,在身上扯了幾下,將衣冠整理的一絲不苟。


    傳旨宦官笑著上前雙手遞上聖旨,笑著恭賀道:“李尚書,恭喜啊。”


    接過聖旨的一刻,即便是以李原名的城府,也情不自禁的激動的臉色通紅。他做夢都渴望坐上禮部尚書的位置,卻沒有想到竟然會來的如此措手不及。


    到現在,他都還恍若夢中。


    韓度聽到李原名成為了禮部尚書,驚訝之餘,又急忙趕去祝賀。


    當然,韓度可不僅僅隻是去祝賀李原名的。


    喝了口茶,韓度若有所指的笑著說道:“李尚書真是真人不露相,深藏不露啊。沒有想到這麽快就被封為尚書,不知道李尚書最近可在皇上麵前又立了何等功勞啊?”


    突然直接被升官封為一部尚書,沒有足夠的功勞根本就說不過去。別看侍郎和尚書隻隔著一步之遙,但是就這麽一步,不知道有多少人奮鬥了一輩子都沒能夠邁過去。


    想當初,就連韓德都沒有能夠成為尚書,止步於侍郎。


    侍郎看著僅在尚書之下,但是連自己負責的那一部分,真正的決斷權都沒有在侍郎手裏,而是在尚書手裏。就算是想李原名這樣的侍郎,即便是他能夠自己決斷,但是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


    隻有成為真正的尚書,才是天子的近臣,文官的頂峰。


    李原名自家人知道自家是,他從昨日迴來之後,什麽事都沒有做過,能夠立屁的功勞?不用想他也知道,他這個尚書肯定是因為昨日請皇上賜名的舉動,讓皇上龍心大悅,才讓他邁出了這最為關鍵的一步。


    都是聰明人,李原名也不和韓度玩什麽虛的,摩挲著茶杯,神采奕奕的說道:“侯爺請放心,本官從來都是一諾千金,既然說了一言為定,那就不會有任何的更改。”


    “好,那本侯就多謝李大人了。”韓度笑著端起茶杯朝著李原名敬了一下,抿了一口,眼睛頓時瞪大,露出驚奇的神色,點頭說道:“好茶,好茶!”


    韓度之所以迫不及待的來此,就是因為怕李原名當了尚書之後,就把他們以前的約定給拋擲腦後了。李原名是侍郎的時候,韓度並不擔心,因為隻要他不傻他就不敢反悔。


    但是李原名當了尚書之後,就不一定了。成為尚書,李原名就真正的成為了朝廷重臣之一,是入了皇上眼的人,可以隨時入宮求見皇上。


    而老朱對於他的意見,肯定也會更加的重視,即便是不準許,也不會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這和禮部侍郎完全不一樣。


    李原名同樣端起茶杯,一茶代酒朝著韓度迴敬了一下。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重新定下默契。


    ......


    萬壽乃人君之始!


    萬壽節期間禁止屠宰,前後數日不理刑名,文武百官還要按製穿蟒袍補服。這一天,京城的匠人們用彩畫,布匹等將主要街道包裝得絢麗多姿,到處歌舞升平。各地文武百官,設置香案,向京城方向行大禮。


    萬壽節當日,老朱要在禦殿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賀及貢獻的禮物,同時也會按照官員等級高低賞賜百官。


    通常都是,百官給老朱的禮物都不怎麽值錢。很多都是字啊,畫啊......之類的東西。而且都不是什麽名家墨寶,絕大多數都是百官自己提筆給老朱寫的。


    雖然說按照禮儀就是應該如此,以便體現百官的廉潔,以示家無餘財,禮輕情意重。但是對於洪武年的百官來說,即便是沒有禮節要求,他們絕大多數也拿不出什麽值錢的禮物送給皇帝。


    沒有辦法,誰叫皇帝給他們開的俸祿太低呢?也就這兩年百官的日子要好過一點,但也就是能夠在京城租個宅子,讓全家吃飽穿暖,隔三岔五的能夠吃上頓肉而已。


    現在的肉價可不貴,尤其是海魚幹貨更是便宜的比糧價貴不了多少。


    相反,老朱的迴禮就要闊綽的多了。雖然也沒有銀錢之類的俗氣之物品,但是禦酒是必不可少的,還有綾羅綢緞這些也是要迴禮的,還有茶葉、胡椒、肉蔻等等。這些東西可都是硬通貨,就拿禦酒來說吧,老朱賞賜的就比海鮮樓的神仙醉還好。海鮮樓的神仙醉,一斤一壺的賣價十貫。而老朱隨手就是每個官員兩壇禦酒,一壇五斤。就這麽兩壇子禦酒,若是不喝拿去悄悄賣了,不說一百貫,起碼也能值八九十貫寶鈔。


    至於絲綢、胡椒這些就更不用說了,這些都是能夠直接當錢來用的。也就是隨著寶鈔的普及,讓人們使用銀錢的機會越來越少,絲綢胡椒這些也沒有人會直接拿著去交易了。但是這些東西的價值,同樣也是不低。


    所以說,老朱的萬壽節是百官真正盼星星盼月亮的日子。很多家裏拮據的京官,都希望能夠在這一日,狠狠的迴口血。


    萬壽節,正是開始。


    今日天公作美,紅日朝升!


    大小京官,武將勳貴,番國使節,各封國王爺,一大早就在紅光的照耀下,有條不紊的依次入宮覲見。


    韓度作為萬壽節禮官,更是天都沒亮,便入宮主持準備一切。


    華蓋殿中,老朱高坐龍椅上,太子朱標站在身側。韓度作為禮官站在丹陛下,然後是從各藩國迴來為老朱賀壽的諸王,之後是文武重臣,然後是各國使節,殿外是低品京官。


    時辰一到,韓度當先站出來,向老朱上表:“少昊著流虹之感,商湯本玄鳥之命。陛下二氣合神,九龍浴聖。常星不見之夜,祥光照室之朝,請以為萬壽節。賦之時令,布之天下,鹹令宴樂。群臣以是日獻甘露醇酎,上萬歲壽酒,王公戚裏進金鏡、綬帶,七庶以結絲承露囊相遺問,村社作壽酒宴樂,名為賽白帝、報田神。上明元天,光啟大聖;下彰皇化,垂裕無窮......”說完,韓度朝著老朱躬身一拜。


    群臣跟著韓度,齊齊躬身拜下。


    老朱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清晰的迴蕩在所有人的耳中,“當朕生辰,卿等上賀萬壽,上獻嘉名,自我作古,是為美事。依卿來請,宣付所司。眾卿平身~”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韓度直起身來,轉身麵對王公大臣,高唿一聲:“奏《紫禁城》~”


    群臣聽到韓度請奏的並不是既定的雅樂,不由得神色一頓,紛紛朝李原名投入奇怪的目光,想要看看這位新進禮部尚書的態度。


    李原名神色淡定,臉上一直帶著微笑,根本就沒有把眾人的疑惑放在心上,更加沒有和他們解釋的意思。


    他李原名是因為這《紫禁城》才升任尚書的,現在誰要是敢反對這《紫禁城》,那就是在反對他擔任禮部尚書,他就與之不死不休。


    眾臣見李原名這個禮部尚書都沒有說什麽,也明白過來,這裏麵恐怕有什麽他們不知道的緣故。沒有人在此時此刻做出不合時宜的事情,都閉著嘴巴,準備靜觀其變。


    隨著悅耳的聲音傳來,很快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曲雅樂當中的大氣磅礴、恢弘神聖的地方。就連他們站著的大殿,都瞬間變得無比的莊嚴肅穆起來。一股激蕩人心的力量,在他們的心中迴蕩不休。


    這個時候,再也沒有人去想為什麽會換掉固定的雅樂了。


    有如此珠玉在前,原本的那些,不過是瓦礫。即便是讓他們選,他們也會選擇毫不猶豫的將原本的換掉。


    萬壽節剛剛開始,一曲《紫禁城》就深入人心,震撼了所有人。


    大雅之樂過後,眾人都還在紛紛迴味眷戀,周圍樂師就開始奏起百鳥鳴,隻聞半空和鳴,如同青鸞翔空,百鳥朝鳳。


    說實話,以往的雅樂百官是並不感興趣的,主意還是不怎麽好聽,隻是一位的莊嚴肅穆去了。往年的時候百官通常都是強忍著難受聽著,對於接下來的百鳥鳴卻是極為期待。


    今日卻恰恰相反!


    百官們正沉浸在《紫禁城》浩大磅礴與恢弘氣勢當中,還沒有細細品味呢,結果就沒有了。而他們哪怕是拚命的去迴想,都難以清楚的找到當時的感受,不由得紛紛扼腕歎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有機會再聽一次。


    心裏有著眷戀,對於耳邊的百鳥鳴自然就聽不下去了。


    好在開始祝酒,眼前的宮廷美食總算是吸引了人們的目光。


    各部尚書與親王及番國使節坐於殿上,百官群僚和外使隨員坐於殿外兩廊。每人的麵前都擺放著各色食物,按照品級呈上豬羊雞鵝兔連骨熟肉,美酒、糕點、幹果、水果應有盡有。


    老朱每每舉杯,群臣傾杯。


    很快萬壽節活動就進入到高潮階段。


    殿外十丈方圓,三丈餘高的台子,帷幕緩緩閉上。


    周圍的奏樂聲頓時聽了下來,熱鬧的酒宴也在這一刻頓住。


    韓度站到帷幕之前,朝拿著一個鐵皮的空頭喇叭,說道:“恭賀吾皇萬壽無疆!”


    隨著韓度躬身一拜,退了下去。帷幕慢慢被打開,上百教坊司女樂身著整齊劃一的精美服飾,千姿百態的站在台上。


    “紅日升在東方其大道滿霞光我何其幸生於你懷承一脈血流淌難同當福共享挺立起了脊梁吾國萬疆以仁愛千年不滅的信仰......”


    隨著歌手唱起,眾人如同看見了綠瓦紅牆,千年血脈流淌。老朱聽得出神,原本他以為韓度能夠拿出《紫禁城》就已經是足夠驚豔了,沒有想到還有眼前這一幕。


    瑤月、香雪、煙雪等人黃鸝般的嗓音婉轉悠長,眾人齊舞動魄人心,後麵的帷幕萬裏江山圖在眾多燭光的照耀下纖毫畢現的呈現在所有人的眼中。而且,這萬裏江山圖還不是靜止的,而是隨著樂曲的演奏緩緩而動。


    如此聲、樂、舞、景融合唯一,江山社稷如同一首歌、一曲樂、一段舞、一幅畫,讓初次見到的人紛紛震撼莫名。


    “好!好!好!”老朱都忍不住站了起來,撫掌讚歎。


    一曲舞畢,萬壽節徹底進入了高潮。


    殿外,笙、簫、笛眾樂齊響。女樂在台上舞蹈,對舞、獨舞。百戲入場,上竿、跳索、倒立、折腰、弄碗注、踢瓶、筋鬥、擎戴......


    跳三台舞之後,戲謔色彩的參軍色入場,舞隊二百餘人入場,舞步齊進。


    載歌載舞,熱鬧非凡!


    老朱雖然年到甲子,但麵對如此盛況都精神倍振。繁瑣的各種活動,他都從頭看到尾,從早上看到黃昏,一點也沒有不耐久坐的意思。


    諸王、百官、番國使節......這場萬壽節讓他們極為盡興。這些人聽到、見到太多太多意想不到的東西,讓他們對這些萬壽節津津樂道,溢美之詞不絕於口。


    老朱特意讓韓度留下來,今日所有的歌舞都是由教坊司負責的。老朱對於今日極為滿意,甚至他當初臨時起意,讓韓度擔任禮官的時候,都沒有想過這次的萬壽節竟然會被辦的如此之好。


    不管怎麽說,老朱對於自己這甲子整壽的萬壽節,能夠有這樣恢弘盛大的場麵,他也挑不出絲毫的毛病來。


    而教坊司既然在這其中出了這麽大的力,老朱也想著如何賞賜一番。


    坐在龍椅上沉吟片刻,老朱卻沒有什麽好的想法,隻好抬頭看向站在下麵的韓度問道:“今年的萬壽節你果然是不負眾朕望,朕很滿意。你出了這麽大的力,說罷,你想要朕賞賜你什麽,朕都答應。”


    讓我自己提要求?老朱這不會是想要不認賬吧?韓度心裏嘀咕著,抬頭看了老朱的臉色一眼。


    “皇上,臣不敢要什麽賞賜。”韓度先推辭了一下。


    老朱沒有生氣,今日他是真的高興了,韓度這些小動作在他眼裏都變成了老成持重的優點。


    “讓你說,你就大膽的說。朕今日高興,無論你想要什麽,朕都準了。”


    我要是想納妾,你也能準了?韓度心裏忽然冒出來這麽一句,好在沒有付諸於口。但即便是如此,也讓韓度額頭瞬間冷汗淋漓。


    老朱見韓度如此做派,奇怪的問了一句,“朕就這麽可怕嗎?想要賞賜你,讓你自己提,都能夠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韓度連忙掩飾了一番,笑著小心迴道:“不是,是臣正在想該要什麽。”


    “那你就快點想,朕可是告訴你,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了。你盡管想,大膽的想。”老朱也沒有生疑心,以為剛才那是韓度正常的反應。同時還哈哈笑著,故意讓韓度放開膽子。


    韓度沉吟一番,逐漸冷靜下來,試探著說道:“臣倒是有個想法,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說吧。”老朱言簡意賅的點頭。


    韓度暗暗吐出一口氣,拿出豁出去的精神,說道:“臣是這樣想到,這萬壽節臣的確是沒有做過多少事情,臣不敢居功。不過,教坊司這次出力不少,不知道皇上可否將賞賜,賞給教坊司?”


    “教坊司?”老朱愣神了一下,不知道一個衙門有什麽好賞賜的。


    不過,隨即老朱便反應過來,“你想要說的是,教坊司裏的人吧?”


    “聖明無過皇上!”既然是有求於老朱,韓度自然是毫不吝嗇的將馬屁奉上。


    “教坊司的人為了這次萬壽節,都拿命相搏了......”韓度說著,見老朱抬眼看向自己,沒有打斷自己的話,好像是有些對教坊司裏發生的事情感興趣的樣子。韓度便將當初一眾女樂為了訓練,哪怕是受傷仍然堅持的事情,說給老朱聽。


    老朱聽了之後,也不禁有些動容,笑著歎道:“沒想到,一群柔弱女子,也有不讓須眉的膽氣。”


    “聖天子在朝,萬民自然有奮勇之心,哪怕是女子也不列外。”韓度見老朱並沒有生氣,反而有些感歎,便大著膽子附和了一句。


    同時,韓度也是暗暗提醒老朱。不要忘了,教坊司這些女樂也是你的子民,不應該區別對待。


    韓度的話讓老朱眼睛一亮,滿意的瞥了韓度一眼,沉聲問道:“你想要朕如何賞賜她們?”


    韓度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見老朱神色有些沉溺,反而笑嘻嘻的說道:“皇上不如將她們改為良籍可好?”


    “改為良籍?”老朱沉吟片刻後,轉頭看向韓度,“為何?”


    韓度暗暗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的解釋道:“因為賤籍,教坊司的女樂被人所輕視。出門要遭受百姓的白眼和指指點點,有錢也不敢帶出教坊司,因為她們根本無力保住。


    臣知道,這些女樂當中有人是受牽連,在教坊司以贖其罪。皇上向來賞罰分明,有過則罰,有功則賞。


    她們以前不管是有過,還是受到牽連,該罰!這沒有問題。但是,現在既然她們有功,那皇上又為何不賞呢?”


    說完之後,韓度渾身輕鬆,雙眼炯炯有神的看著老朱,等著他的聖斷。


    老朱臉色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既無不高興,也沒有憤怒,淡淡的問道:“這就是你的想法?”


    “是的。”韓度簡略的迴答。


    老朱玩味的看了韓度幾眼,忽然身子前傾一點,俯視著韓度問道:“朕聽說你和教坊司的女樂,有些不清不楚。是不是因為這個,你才膽敢為她們求情?”


    這是哪個王八蛋把屎盆子扣我都上?


    韓度頓時瞪大眼睛,憤怒的迴道:“皇上,絕無此事!這是汙蔑,有人汙蔑臣。”


    原本韓度以為女樂脫籍的事情應該是有指望的,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在老朱麵前告自己的黑狀。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無所謂。


    可是一想到,老朱會因為這個,而不答應讓女樂脫籍,韓度頓時就氣的眼睛都紅了。如此卑鄙無恥的小人,不要讓我知道是誰,否則我弄死你。


    千載難逢的機會啊,教坊司那麽多人這麽長時間的努力,沒有想到竟然會因為一個刁狀而付諸東流。


    老朱笑了笑看著韓度,他自然知道韓度是沒有和教坊司的女樂不清不楚的。要不然,就不是老朱心平氣和的在這裏問他,恐怕早就硯台給他砸過去了,那教坊司的人肯定也會死的淒慘無比。


    “女樂脫籍不是小事......”老朱思量著,下意識的說道。


    韓度聽了頓時抬眼看向老朱,難道事情還有轉機?


    隻見老朱沒有理會韓度,直接朝老太監吩咐道:“既然是禮節上的事,那就將李原名召來問問吧。”


    韓度聞言心裏更是一陣古怪,這也太巧了吧?怎麽老朱真的要詢問李原名的意見?


    原本韓度當初是本著沒有占到便宜,就是吃虧的心理。才拉著李原名,要他給個說法的。沒有想到,今日竟然真的用上。


    李原名邁著頻率快速的小碎步,一路來到禦前拜下。


    起身之後,老朱直接問道:“教坊司女樂若是脫籍,可否?”


    聽到皇上這話,李原名心裏掀起驚濤駭浪。他萬萬沒有想到,以為根本不可能的事情,竟然真的有皇上問起他的一天。


    韓度是怎麽知道的?難道他還能夠未卜先知不成?這件事太過詭異了,李原名除了想到這個理由之外,想不到其他任何理由。


    心裏雖然震動莫名,但是胸有溝壑的李原名臉上並沒有表露絲毫出來,規規矩矩的朝老朱一拜,之後才說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可以一言將其貶入賤籍,自然也可以一言將她們抬起來。”


    可是李原名這個迴答,並不能夠讓老朱滿意。老朱要的是能夠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借口,若是沒有正大的理由便隨意的就一貶一抬,他總是覺得有些出爾反爾。


    淡漠的掃了李原名一眼,老朱說道:“朕若是現在給她們抬籍,可行嗎?”


    “可行!”李原名毫不猶豫的迴道,並且補充一句,“天子胸懷天下,囊括四海,抬籍更能夠體現皇上聖德無雙。”


    老朱眉頭一點點皺起,又緩緩展開,露出笑容道:“朕知道了,李愛卿退下吧。”


    “臣告退。”李原名低頭一拜,後退幾步便退了出去。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斜眼看韓度一眼。不過他心裏清楚,就剛才那兩句話,就足夠還韓度的人情了。


    韓度同樣也沒有在意過李原名一眼,現在更加是沒有掩飾自己臉上的喜悅,看著老朱。


    老朱沉吟了一下,緩緩點頭說道:“好吧,朕可以下旨讓她們脫籍。”


    還沒有等韓度高興,就要出聲感謝老朱。


    老朱又繼續說道:“功是功,過是過。她們功過相抵可以,但是以後入教坊司的人,同樣還是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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