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朝廷的六萬援軍終於抵達青州,此時司淳於靖率領的汝南王大軍已經渡過濟水,跑得沒影了。


    領兵的龍驤將軍韋敬康跋山涉水撲了個空,心裏窩著一肚子的氣。衛琇因受了重傷動彈不得,隻派了個小小的別駕出城相迎,一問三不知,偏偏他還挑不出理來。


    韋敬康隻得命大軍在城外郊野安營紮寨,把祁別駕數落了幾句打發走,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自己帶了一隊侍衛入城去找衛刺史興師問罪。


    “郎君,”阿棗躡手躡腳地走進帥帳中稟報,“有個韋將軍在帳外求見,要叫醒夫人嗎?”


    衛琇看了一眼熟睡的鍾薈,輕聲道:“讓他在帳外等著。”


    阿棗應了一聲便出去迴話,侍衛領了命,將韋敬康攔在外頭:“使君還未起來,有勞將軍在外頭稍作歇息。”


    韋敬康原以為衛琇未能拖住司徒徵的兵馬,此時不說誠惶誠恐,至少也是坐立難安,孰料竟膽大包天給他吃閉門羹!


    韋敬康雖是儒將,然而脾氣大,性子耿,與其父韋重陽一脈相承,強忍下怒火,在帳外不耐煩地徘徊了片刻,又問侍衛道:“還需多久?”


    阿寺歪著頭掀了掀眼皮,愛答不理:“這可難說了,使君受了傷,睡一天也是有的。”


    衛琇仗著自己的家世做張做致也就算了,連個小小的侍衛也敢給他臉色看,是可忍孰不可忍!韋敬康當即挺身就要硬闖:“豎子輕狂!”


    阿寺眼裏隻有自家郎君,哪管你在朝中是多大的官兒,二話不說把他攔下,毫無畏懼地瞪著他道:“說了郎君在歇息!”


    韋敬康一試便知論武力自己不是這侍衛的對手,悻悻地還劍入鞘,嘴上卻不依不饒:“六萬將士為了援救青州不眠不休長途奔襲、星夜兼程,衛刺史卻以一己之安眠為要,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阿寺不會舞文弄墨,可嘴皮子也不鈍,當即冷笑:“韋將軍這話說得好笑,上下嘴皮子一碰,這青州就是


    你救的?”旁邊另一名侍衛接口道:“要不怎麽說朝廷的人馬金貴!跑個幾裏路看把他喘得!”


    阿寺一搭一唱:“人家馬肥糧草足,跑跑就能把汝南王的大軍趕迴老家去,不像咱們隻能真刀實槍地拿命拚!”


    方才那侍衛本來隻是想臊臊他們,說著說著動了真火,紅了眼圈高聲道:“城下的兄弟屍骨還是熱的哩!哪裏來的狗東西,也有臉爭功!”


    韋敬康不是老奸巨滑之輩,叫他們幾句話一臊,差點忘了自己是來聲討衛琇的,真有些坐立不安。


    帳外鬧出那麽大的動靜,武夫們嗓門又大,鍾薈很快就被吵醒了。


    衛琇伸手輕輕拍她的背:“還早,再睡會兒。”


    “是姓韋的來了麽?”鍾薈捂著嘴打了個嗬欠,撐著坐起身,“你晾了人家多久了?”


    “再陪我躺會兒,”衛琇拽她袖子,“還不到一刻鍾。”


    鍾薈一聽又躺了迴去,偏過臉在衛琇臉上啄了一口,重新閉上眼:“再晾個把時辰可以了,真把他得罪死了也不好收場,咱們要摁死姓裴的老家夥還得韋重陽拾把柴。”


    “嗯,”衛琇捏捏她的手,又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你別操心這些,蘇大夫說了不能多思。”


    “我省得的……”鍾薈聲音漸漸低下去,不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守門的侍衛油鹽不進,韋敬康明知道衛家小子這是故意刁難,一時半會兒也沒別的法子,畢竟韋、衛兩家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不至於為這點事結仇。


    衛琇也沒有得寸進尺,把韋敬康晾了一個時辰便命人請入帳中。


    鍾薈照例避讓到屏風後頭。


    韋敬康叫他一個下馬威挫了銳氣,一進帳中又見衛十一郎橫在榻上,瘦脫了形,可以說麵無人色,說起那些問責的話就不那麽理直氣壯了。


    “韋將軍大駕,衛某不便起身相迎,實在是怠慢了。”衛琇欠欠身,仿佛牽動了傷口,蹙著眉道。


    “衛刺史莫要多禮,使君為國盡瘁,可欽可敬。”這衛十一郎看起來隻剩一口氣了,他還能說什麽?


    衛琇照例問了問天子的安,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韋敬康這才轉入正題:“使君此次守住臨淄城,居功至偉,天子定有嘉獎,隻是……不知逆賊司徒徵為何突然撤兵?”


    衛琇一臉莫名:“韋大人以為衛某應該知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韋敬康趕緊找補,“隻是那逆賊早不撤晚不撤,偏偏在大軍將至前撤退,在下難免胡思亂想。”


    “韋將軍,那衛某是否可以胡思亂想,將軍如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逆賊撤退後才抵達,衛某是否也可以信口雌黃,莫非是韋將軍特地將司徒徵放走的?”衛十一郎不溫不火地道。


    韋敬康從來不是能言會道之人,叫他這麽一堵,一時間無言以對,半晌才冷笑著道:“衛使君能言善辯,論口舌在下不是你對手,不過事實究竟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是再拖住一兩日……”


    衛琇饒有趣味地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展顏一笑。


    這一笑真如春風拂麵,連韋敬康一個大男人都覺晃眼,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韋將軍,城中是怎麽個光景,您想必也看得出來,再拖個一兩日,衛某恐怕沒命在此恭候大駕了,”衛琇說著漸漸收了笑,“衛某問心無愧,若將軍疑我不忠,大可上奏天子,發檻車征我迴去問罪。衛某言盡於此,就不耽誤韋將軍迴京複命了。”


    韋敬康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接了逐客令,留也不是,走又不甘心,興師動眾又無功而返,迴了京莫說天子會不會發作他,光是他阿耶那關就過不了。


    “聽聞韋大人治軍謹嚴,想必不會做出擾民之事罷?”衛琇又道,“衛某忝居刺史之位,不得不為黎民多操心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望韋大人見諒。”


    韋敬康無計可施,隻得僵著臉拂袖而去。


    鍾薈待韋將軍離去了,快步從屏風中走出來,臉色十分難看,衛琇還道她又犯噁心,忙道:“阿餳又鬧你了麽?快躺下來歇一會兒。”


    “不是阿餳,”鍾薈目光軟下來,含笑撫了撫小腹部,“阿餳是阿娘的心肝肉肉兒……乖……京都那位也真是欺人太甚!”


    “同他置什麽氣,不是早料到了麽,”衛琇安慰她道,“他向來如此,鷸蚌相爭,他自然是樂見其成,我們山窮水盡,他才能高枕無憂。”


    “就你仨瓜倆棗這點兵馬,也虧他成天惦記著,小氣吧啦的……你在這裏差點把命搭上,還不如……還不如……”鍾薈大逆不道地抱怨。


    “那位隻是疑心病重些,手腕差些,司徒徵……”衛琇想起那人玩世不恭的眼神,總覺得不寒而栗,“自從前些年二叔鎮守西北,羌胡雖時有進犯,但都不成氣候,這迴卻來勢洶洶,著實不尋常。”


    “你懷疑是司徒徵的手筆?”鍾薈驚疑道,隨即又覺理所當然,司徒徵一邊出兵青州,一邊挑起西北戰事牽製住薑景義的大軍,若非被衛琇阻撓,長驅直入直下洛京也未可知。


    鍾薈正思忖著,衛十一郎突然道:“阿毛,我有些懷疑……”


    “嗯?”


    “恐怕司徒徵攻打青州隻是個幌子。”衛琇一邊思索一邊道。


    “不會吧,他調動數萬大軍,難道不是為了攻下青州?”鍾薈有些困惑。


    衛琇雙手交疊,用手指敲著另一隻手的手背道:“他自然想拿下青州,不過恐怕西北才是他的重頭戲。”


    “有什麽根據麽?”鍾薈神色凝重,擰著眉道。


    衛琇想了想,搖搖頭:“以我對司徒徵的了解,這城守得太容易了。”


    他頓了頓,深深地看了鍾薈一眼:“若易地而處,給我五萬兵馬,十日之內,至多十五日,必能拿下臨淄城,淳於靖再不濟,二三十日總夠了。”


    “他們故意拖那麽久,又露出疲敝之相,是為了放餌引誘朝廷出兵?”鍾薈明白過來,“糟了!二叔和阿兄他們……”


    ***


    不出半月,衛琇接到戰報,羌胡和鮮卑各部二十萬眾突然大舉進犯西北邊境,雍涼兩州的關內胡起兵響應,殺馮翊太守,兩州百姓死傷無算,征西將軍薑景義所帥西北軍腹背受敵,傷亡慘重,嚴防死守十日,幾至彈盡糧絕,朝廷援軍趕到時,武威城中十室九空,滿目瘡痍。


    薑景義與薑悔叔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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