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穆家堡的磨刀堂內卻是依舊燈火通明。


    穆崇嶺右手握著刀柄,雙眼看著刀鋒處的寒芒,久久沒有言語。


    他剛剛練完了一套碧落刀法,疲累的同時,也深刻地感覺到自己身體已是大不如前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他已經年逾四十了。


    就算他先前一直無病無災,到了這把年紀,他也總會察覺到自己正在日漸衰老。


    歲月總是如此公平,卻又如此無情。


    穆崇嶺手上的這把刀叫做黃泉刀,是他的父親在他及冠之時送給他的。細細想來,這把黃泉刀竟已經陪伴他二十多年光景了。


    西山穆家堡的絕學是冠絕天下的輕功驚風訣,以及機關暗器之術千機詭道。


    ——但穆崇嶺卻不是因為這兩者成名的。


    及冠之後,穆崇嶺就帶著黃泉刀闖蕩江湖去了。


    不過短短數月的時間,他就戰遍了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刀客。十戰之中必有九勝,黃泉刀穆崇嶺自此揚名天下!


    因此,當穆崇嶺發覺幼子穆珩陽喜歡長·槍的時候,非但沒有阻止他,反而還為他找來了烈·火·槍風行雲當師父。


    穆珩陽實在是幸運,因為他有一個理解他的父親。但他又很不幸,因為穆崇嶺除了要他練槍,還要他學習驚風訣、千機詭道以及各種名門公子應該學習的東西。


    穆崇嶺忽地歎了口氣,抬頭向外看去。


    穆家堡依山而建,磨刀堂就位於山巔。這個角度望去,夜色極美,給人一種蒼茫壯闊之感。


    站在這裏,頓覺天地浩大,人如蜉蝣般渺小——更遑論穆崇嶺是坐在輪椅上的。


    如今黃泉刀鋒銳更勝從前,它的主人卻已經老了。


    穆崇嶺想,人世間最悲哀的兩件事情莫過於英雄遲暮、美人白頭。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穆崇嶺雖然沉浸在思緒中,卻沒有變成一個聾子。


    一個穿著穆家堡護衛隊服飾的青年走了進來,他一撩衣擺,單膝下跪道:“迴稟堡主,屬下沒有找到那小子。這麽多天過去了,陵陽城也被護衛隊翻了個底朝天,卻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想來,他多半已經逃了出去。”


    穆崇嶺當然知道青年口中的“那小子”是誰,他冷笑道:“果然是池天漢的徒弟!再搜!說不定他就是要等到護衛隊放鬆了警惕,再逃出城去。”


    青年垂首抱拳道:“是!堡主!”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就默不作聲地站到了穆崇嶺的背後。


    對於一個江湖中人而言,背對著某一個人也許會讓他遭受致命一擊!


    因此,背部是一個很敏感的位置,也許隻有至親至愛之人才能接近。


    但穆崇嶺顯然對這個青年信賴有加,他的身體在青年站到背後時沒有絲毫的緊繃之感,完全處於放鬆的狀態。


    在這安寧的氣氛中,他想到了許多事情。


    穆崇嶺之所以會暗傷發作,是因為三個月前他去了北地天魔教找池天漢尋仇。


    沒想到尋仇不成,反倒險些去了半條命。所幸,穆崇嶺此行除了一身傷之外也不是一無所獲——池天漢唯一的徒弟被他擄迴了西山陵陽城。


    穆崇嶺本以為池天漢對自己唯一的徒弟應當會有幾分重視,但直到他帶著小魔頭離開了北地天魔教的地盤,池天漢還是沒有派人來追。


    要知道,從北地天魔教到西山穆家堡,快馬加鞭隻需二十日即可到達,更何況穆崇嶺還特意放緩了行進的速度。


    池天漢的消息就是再滯後,也不可能過了這麽多天都不知道池韶司失蹤的事情。除非,他根本就沒有把池韶司的死活放在心上!


    這讓穆崇嶺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他精心準備了那麽久,就等著池天漢來自投羅網。


    可沒想到池天漢不來也就算了,天魔教竟沒有一個人來救池韶司!


    穆崇嶺心裏憋著一股氣,隻想著等到迴了西山陵陽城,他就要將池天漢唯一的徒弟關進穆家堡的地牢裏好生折磨一番。


    可惜,那小魔頭鬼精得很,沒等進入機關重重的穆家堡,他就逃之夭夭了。


    穆崇嶺自認自己對陵陽城的掌控力堪稱是曆代穆家堡堡主中最強的,他就不信池韶司那小魔頭能飛出他的手掌心!


    *****


    來到西山穆家堡的第七天,葉則開始跟著道嵩僧人修習南海佛門絕學——《浮圖寶鑒》。


    與此同時,穆崇嶺的暗傷也已經好了許多,現在他隻需要每天按時服藥泡藥浴、每隔三日由道嵩僧人為他針灸一次就行了。


    於是,道嵩僧人就利用空暇的時間重操舊業,開始帶著葉則在陵陽城的醫館內進行義診。


    義診的第一日,葉則忙得像個小陀螺,一刻也不得清閑。


    如此過了三天,慕名而來的病患才漸漸少了。


    夜裏,道嵩僧人對葉則說:“印溪,明日為師要去城外的無崖山采藥。你是要隨我一起去,還是呆在穆家堡陪你的小朋友玩耍?”


    葉則抽了抽嘴角,說道:“自然是陪您去無崖山了。”


    道嵩僧人緩緩笑道:“既是如此,你就早些休息罷。”


    次日清晨,葉則就與道嵩僧人一起出城了。


    無崖山並無毒蟲猛獸,因此師徒兩人是分開采藥的。


    心寬的道嵩僧人隻給了葉則一個竹哨子,叮囑他如果遇到危險就吹響它,而後就頭也不迴地離開了——畢竟,葉則從四歲起就開始幫道嵩僧人采藥,獨自采藥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雜草叢生的山林間,隻見一個身穿僧衣的小沙彌背著小小的藥簍穿行其中。他一邊仔細地辨認藥草,一邊抬手將有用的藥草丟進背後的藥簍內。


    那副認真可愛的模樣讓躲在樹杈間的池韶司不由彎起了嘴角,他的模樣比起上一迴葉則見到他的時候更狼狽了幾分,這些日子想來是沒少吃苦。


    池韶司看著葉則許久,突然伸手從樹枝上摘了個果子,丟向了正彎身采藥的葉則。


    那果子精準快速地砸在了葉則的腦門上,雖然不疼,卻很讓人惱火。


    葉則直起身四下一望,卻沒有發現任何人。他不知道池韶司會龜息*,並已入了潛息境界。


    ——大概是巧合罷。


    如此想著,葉則又重新彎身采藥,但警戒心卻是提高了不少。


    池韶司藏在茂密的枝葉後看著小沙彌,一雙冷漠幽黑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盈滿了笑意,他又朝著葉則砸了顆果子過去。


    這次葉則沒有讓他得逞,在果子砸到自己之前,葉則就偏頭閃了過去。


    同時,他順勢拾起地上的枯枝隨手一擲,枯枝已如利箭般直直射向了池韶司。


    池韶司快速地向後一仰,枯枝險而又險地擦著他的鼻尖飛過。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就失足跌了下去。


    他連忙穩住身形,雖然沒有摔得眼冒金星,卻也不慎扭傷了腳。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葉則抬眼一看,眼前這扶著樹幹的小乞兒不是池韶司又是誰呢?


    一想到原來是這個家夥在作弄自己,他就忍不住怒上心頭:“搶包子的,怎麽又是你?”


    池韶司疼得眉頭緊皺,對葉則說話的語氣卻是出奇地溫和,沒有表露出絲毫的痛苦。


    “小和尚,你怎麽知道是我搶了你的包子?我們素昧平生,你可不要冤枉了好人。”


    聽到這話,葉則真想捏一下他的臉,看看他的臉皮是不是比城牆還厚。


    葉則冷笑道:“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你。”


    池韶司驚訝地看著他,“你竟是這麽記仇的人?出家人不都是以慈悲為懷的嗎?你那四個包子,可是救了一條人命呢。”


    葉則認真說道:“我就是這麽記仇的人。不管你變成什麽模樣,我都認得出來。”


    池韶司聽了葉則的話,臉上不覺一熱,口不擇言道:“那四個包子進了我的肚子,好歹是造了七級浮屠。進了你的肚子,豈不是枉來世間走了一遭?”


    他話還沒說完,葉則就已經決定要痛揍他一頓了!


    ——這家夥真是太欠扁了,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不報不快。


    但還沒等葉則動手,池韶司忽然吐出了一口血,緊接著就軟倒在了地上。


    葉則嚇了一跳,忙上前抱住他,甚至還顧不上嫌棄他渾身臭熏熏的,就把住他的脈搏查看起來。


    池韶司的傷勢並不嚴重,但葉則的神色卻漸漸變得凝重。


    因為,池韶司中·毒了!


    葉則想了想,放下背後的藥簍,把池韶司的雙腿折疊起來後就將他塞進了藥簍。


    池韶司雖然尚且年幼,但到底不是嬰孩了,擠在藥簍裏顯然十分難受。


    但葉則別無他法,隻能這麽做了。他年幼力弱,自然背不動裝著池韶司的藥簍,於是他隻能用力拖著藥簍走。


    所幸方才葉則采藥的時候,恰好途經一個距離此處不遠的山洞。因此沒過多久,葉則就把池韶司拖到了山洞裏麵。


    *****


    池韶司醒來的時候聞到了一股魚湯的香味,與他夢中的味道一模一樣。他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個背對著他的小小身影。


    葉則聽到身後的動靜,頭也不迴地說道:“你醒了,過來喝湯罷。”


    池韶司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先前扭傷的腳踝已經被人正了骨敷了藥。他覺得自己渾身酸疼,明明昏迷之前還好好的。


    一瘸一拐地走到葉則身邊後,池韶司看了看神色淡漠的小沙彌。


    不知為何,他就是不喜歡葉則這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不由戲謔道:“小和尚,你不會往魚湯裏下·毒吧?”


    葉則麵無表情道:“你可以不喝。”


    池韶司閉了嘴,拿過一碗魚湯慢慢喝完才說道:“就算是有毒,我也要喝了……做鬼也要做個飽死鬼。”


    葉則說道:“禍害遺千年,你不會那麽容易死的。”


    池韶司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影,“承你吉言。”


    他敲了敲碗沿,木製的湯碗發出悶悶的聲音,“這是你自己做的?”


    葉則“嗯”了一聲,說:“你再喝點魚湯罷,一會兒我要熬藥了。”


    池韶司皺了皺眉,“熬藥?”


    葉則道:“你中·毒了。”


    池韶司有些疑惑:“……你不是挺討厭我的嗎?為什麽要救我?”


    葉則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是挺討厭的。”


    他看起來並不打算迴答池韶司的第二個問題。


    池韶司:“……”


    他想了想,說:“對不起,我不該搶你的包子,以後我會還你的。”


    葉則看著他幽黑的眼睛,篝火劈裏啪啦作響,他的眼睛裏麵像有兩團火焰在燃燒。


    ——他們果然是同一個人。


    葉則一時有些恍惚,不由說道:“我可不是因為這個才覺得你討厭。”


    池韶司仔細迴想了一下自己還有哪裏得罪過眼前這個小沙彌,而後非常誠懇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該朝你砸果子,一會兒你可以砸迴來。”


    葉則無語:“我像是這麽小氣的人嗎?”


    池韶司十分無辜地說:“你剛才不是說過你很記仇嗎?”


    葉則:“……喝、湯!”


    解毒·藥熬好的時候,天色已將入暮。


    雲霞燦爛,倦鳥還巢,青灰色的炊煙已嫋嫋升起。


    山下萬家燈火闌珊,山上卻萬籟俱寂、杳無人煙。


    此時,池韶司已經知道葉則是跟著他的師父出來采藥的,他開口說道:“你該迴去了,再晚一些山路就不好走了。”


    葉則問道:“那你呢?”


    “我?”池韶司神色很淡,“我自然是留在這裏。”


    他看起來那麽寂寞,似乎也習慣了忍受寂寞。


    葉則沉默了一下,說:“我陪你。”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池韶司猛地睜大了眼,“你說什麽?”


    葉則沒有理他,他卻一把將葉則攬進了懷裏,語氣中難掩興奮:“謝謝你!”


    “……”葉則麵無表情地推開他,說道:“前提是,你要洗澡。”


    池韶司臉上的表情一僵:“……”


    他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氣味,險些被熏暈過去。


    葉則看著他抽搐的嘴角,臉上不禁綻開了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容。


    池韶司思索片刻,說:“我記得無崖山上有一個湖,你跟我來!”


    他說著一把拉住葉則的手朝山洞外跑去,幾個時辰下來,他腳踝上的扭傷已經好了大半,不會妨礙到他的行動。


    葉則一時不察被他拉得一個踉蹌,不由喊道:“喂!該洗澡的是你不是我!”


    池韶司腳下的速度不減半分,他迴頭看向葉則,萬丈星光下,他眉眼間的寂寞蕭索好似已經被山風吹走了。


    “一起洗不是更好?”


    葉則看見他眼中星星點點的笑意,不由停下了掙紮的動作。


    ——小孩子罷了,隨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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