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內陰暗潮濕,火光明滅不定,而淳於瑞此時正淡定自若地盤腿坐在草垛上閉目養神。


    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稀可以看清,他的腦袋被套上了一個鐵製的頭套——這是計都在把他押送到地牢之前給他戴上的。


    如此一來就避免了他那張與厲寒朔一模一樣的臉龐被人看見,從而引起事端。


    畢竟,敵軍主帥與我方主帥是孿生兄弟的事情若是傳了出去,難免會損傷厲寒朔的威信,也會讓帝都那些偃旗息鼓的老臣們重新活躍起來。


    淳於瑞原本就不打算在蒼瀾城多留,因為他知道葉則沒有那麽傻。


    他一直刻意避免與葉則接觸,一方麵是為了不露出破綻,另一方麵卻是為了克製自己心裏的欲·念。


    但長此以往下去,聰敏如葉則必然會生疑。所以大概在兩三日之內,淳於瑞就會離開蒼瀾城。


    畢竟,葉則雖然目不能視,但眼盲之人往往會注意到一些尋常人總是會忽略的地方。


    不過,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


    淳於瑞沒有想到葉則會這麽快就發現真相——所幸他早有準備,不至於落得個身陷囹圄的下場。


    一陣陰風吹過,看守地牢的一個將士若有所覺,厲喝一聲:“誰?”


    幽暗的地牢內依然一片寂靜,偶有陰風哭號之聲,顯得分外詭異恐怖。


    將士們並沒有放鬆警惕,可一陣淡淡的香味隨風飄入鼻端後,他們的眼皮就開始不受控製地粘合起來。


    “咚咚咚——”,猶如倒塌的多米諾骨牌,將士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


    淳於瑞站起身來,伸出修長的手,一隻小蟲子飛到了他的指尖上——他早就在自己身上種下了尋蹤蠱,隻要他想離開蒼瀾城,母蠱就會向子蠱發出訊號,屆時就會有人來接應他。


    果不其然,近十個黑衣人小心翼翼地從青苔密布的石梯上走了下來。


    為首的黑衣人從其中一個將士身上摸索出了一串牢房的鑰匙,一把一把地試過去,最後“啪嗒——”一聲打開了牢門。


    淳於瑞的四肢依然被鐵鐐鎖著,黑衣人試了一會兒,才找到了腳鐐的鑰匙,但手腕上的鐵鐐卻是無論如何都打不開了。


    腳鐐是地牢裏麵本來就有的,與一個千斤重的實心鐵球相連,鐵鏈尾端深深地嵌入了牆麵。而淳於瑞手腕上的鐵鐐,是葉則先前把他關在厲寒朔寢屋內的時候給他戴上的。


    淳於瑞鎮定自若地說:“鑰匙應該是在阿則那裏,你們有沒有帶纏龍刀?”


    ——纏龍刀是他的兵器,以極北寒鐵鑄成,吹毛斷發,極其鋒銳!


    黑衣人垂首恭謹道:“纏龍刀在此,請主人過目。”


    淳於瑞道:“將這鐵鐐砍斷罷。”


    黑衣人領命,拿起纏龍刀直劈下去。火花閃過,淳於瑞左手腕上的鐵鐐應聲而斷。


    黑衣人如法炮製,眨眼間就把淳於瑞另一隻手腕上的鐵鐐也砍斷了。


    “主人,您頭上的鐵製頭套該怎麽辦?”


    鐵製頭套左右各有一個鐵鎖,隻要把鐵鎖砍斷就能取下頭套,但問題是那鐵鎖太過小巧,黑衣人生怕一個手抖就把淳於瑞的腦袋砍成了兩半。


    但如果放著不取下來,特征太明顯也不利於逃跑。


    淳於瑞問道:“你們身上有沒有像針一樣的東西?”


    結果還真有人帶了,不過是毒針。


    淳於瑞三兩下就用針撬開了鎖,他一邊暗暗得意自己寶刀未老,一邊取下沉重的鐵製頭套。


    重獲自由的淳於瑞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腳和脖頸,緊蹙的眉頭終於稍微舒展了些。


    他四肢腕部皆被沉重的鐵鐐磨得破皮紅腫,渾身還*的,看起來十分狼狽不堪。


    淳於瑞很快換上一襲黑衣,戴好麵罩後,他低聲問黑衣人:“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在葉則發現端倪之前,有機會接觸到蒼瀾城軍務以及元帥府內務的淳於瑞怎麽可能會錯失良機,不好好研究一番元帥府的巡邏製度,以便找到最佳的逃跑路線呢?


    黑衣人答道:“寅時五刻。”


    淳於瑞沉吟道:“那我們動作要快些了。”


    元帥府的巡邏製度讓整個府邸變得像是鐵桶一般,進來難出去更難,幾乎無懈可擊——但也隻是“幾乎”罷了。


    根據淳於瑞的研究,每日有兩個時段是元帥府的防禦最薄弱的時候。這兩個時段分別處於午未之間、寅卯之間。


    雖然這種薄弱是相對其他時段而言的,但對於淳於瑞這種隻要有一線生機就能苟延殘喘下去的人而言已經足夠了。


    淳於瑞覺得,來了蒼瀾城元帥府一趟,他受益良多。


    迴去以後,他可以借鑒一下厲家軍的訓練方法以及元帥府的巡邏製度,將其用到琅琊軍身上。


    淳於瑞迴首看了看牢房,目光觸及到了黝黑沉重的鐵鐐,不由想起了葉則那張蒼白清豔的麵容。


    ——他橫眉冷目的樣子,也好看得很。


    黑衣人疑惑地喚了一聲:“主人?”


    淳於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終究還是沒有把懷中的錦袋留下。


    那錦袋裏麵裝著一個瓷瓶,瓶子裏麵有一粒種子,正是厲寒朔尋尋覓覓而不得的天香蔻的種子。


    *****


    淳於瑞還是低估了葉則,早在堪破他的真實身份之時,葉則就著手小小地變動了一下元帥府的巡邏製度,並且把其中的漏洞補了一下。


    因此,可想而知,淳於瑞若是根據之前的巡邏製度鑽空子,那麽他的越·獄之路不會太過順利。


    葉則與厲寒朔同榻而寢的時候,總會比自己孤枕入眠睡得更沉一些——但這並不代表他會睡得跟死豬一樣。


    當院落之外傳來隱隱的喧囂聲時,葉則就醒了過來,厲寒朔也醒了。


    半夜三更,本該陷入安靜的元帥府卻一反往常地熱鬧了起來,想也知道是發生了什麽非同尋常的事情。


    葉則心裏已有了猜測,“淳於瑞也太心急了。”


    厲寒朔低聲笑道:“他是怕等我們有空料理他了,那他就更難逃出生天了。”


    葉則睨他一眼:“這是孿生兄弟之間的心靈感應?”


    厲寒朔權當他是在吃醋,這麽一想,頓時覺得神清氣爽:“我隻跟你心有靈犀。”


    說話間,他已經穿上了銀甲戰袍,隨手將頭發一束,就提著照夜槍就往外麵走。


    臨走前,厲寒朔還不忘叮囑道:“我去看看,你在床榻上等我迴來。”


    葉則:“……”


    ——他看起來像是那種聽話乖巧的人嗎?


    葉則自己都不這麽認為,他生來就有反骨,脾氣死倔。但凡是他認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迴來。


    他二話不說披上外袍,套上短靴就拿著長劍追了出去,甚至都沒來得及綰發。


    ——厲寒朔身上的傷勢很重,短時間內不能再使用照夜槍了。


    兩人相繼抵達事發地點的時候,淳於瑞已經藥倒了一大片厲家軍將士,在黑衣人的幫助下負傷逃逸了。


    近十個留下來殿後的黑衣人在被俘之際就服毒自盡了,他們七竅流血的慘狀在這漆黑的夜裏顯得格外可怖。


    厲家軍將士們將黑衣人的麵罩扯下來,露出了他們輪廓深邃的麵孔,“是琅琊國賊子?”


    一番搜尋之後,將士們在黑衣人身上發現了琅琊國之人特有的刺青圖騰,這才確定了他們的身份。


    另一邊,計都已經向葉則和厲寒朔匯報完具體的兵損情況了。


    厲寒朔看著地麵上的血跡,皺著眉冷哼道:“算他命大。”


    葉則淡淡道:“封鎖城門,清查每一戶人家。”


    將士們應道:“是!軍師!”


    葉則思索了一下,對計都說道:“明日請莫大夫到府上一趟。”


    計都垂首應道:“是,殿下。”


    厲寒朔登時緊張起來:“阿則,你哪裏受傷了?還是身體不舒服?我的醫術比莫大夫好多了,你跟我說……”


    葉則打斷他的話,“我是請莫大夫來看你的傷勢。”


    厲寒朔有些莫名:“我?我好著呢。”


    葉則冷笑一聲:“你一向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會信你才怪!再說了,你沒聽過‘醫者不自醫’嗎?”


    厲寒朔不由彎唇而笑,伸手撫過他如瀑披散的三千青絲,柔聲道:“反正你會愛惜,就算我不在意也沒關係。”


    葉則不由雙頰一熱:“……”


    諸位將士瞬間覺得眼睛已被閃瞎:“……”


    *****


    最終,淳於瑞還是逃出了蒼瀾城,順利地迴到了已被琅琊軍占領多時的涼州幽都。


    在這之後,憑借著之前在元帥府得到的軍事情報,他率領琅琊軍一路以碾壓之勢奪取了允州,並鞏固了自己在涼州的兵力。


    同時,他還放出了“厲寒朔勾結琅琊國”的流言蜚語,以圖擾亂鄴朝的軍心。


    葉則也不打算再替他藏著掖著,幹脆地放出消息稱“淳於瑞是厲寒朔的孿生兄弟,也是潛伏在琅琊國的鄴朝奸細”,深刻地貫徹了“你不讓我好過,我也要往死裏踩你”的準則。


    ——敵我雙方的又一輪博弈,再度開始。


    在此期間,葉則先前派遣計都去登丘鎮探查的事情也已經有了眉目。他順藤摸瓜,直接把淳於瑞隱藏在廬州的勢力一股腦地連根拔除。


    那是一個名叫“白雲寨”的土匪組織,已經在廬州紮根發展多年。近幾年更是洗白從良,做起了運鏢生意。他們路鏢、水鏢都走,對廬州的地形非常熟悉,並且他們的勢力還以廬州為中心向外輻射。


    不難想象,淳於瑞若是利用這股力量作為琅琊軍的情報網,廬州淪陷隻是早晚的事情。


    琅琊軍如此猖狂,厲寒朔怎麽可能視若無睹呢?就算不是為了洗刷自己“勾結琅琊國”的罪名,僅僅隻是為了出一口惡氣,他也要把琅琊軍打迴老家去!


    厲寒朔身上的傷口雖然還沒有好,不能親自上陣殺敵,但經他訓練的厲家軍、還有以葉則那八個暗衛為首成立的尖刀營可不是吃素的。


    淳於瑞想要把厲家軍的訓練方法用到琅琊軍身上,但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任務,短時間內琅琊軍的戰鬥力還是及不上厲家軍。


    在厲寒朔率兵擊退了琅琊軍之後,從帝都快馬加鞭送來的聖旨也到了。


    新官上任的監軍大人齊浩哲讀完聖旨之後,就對葉則和厲寒朔笑眯眯地說道:“瑞安親王、厲元帥,下官初來乍到,還請兩位多多指點。”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葉則心裏縱是有再多的怒火,也不會在他麵前爆發。


    打發走了齊浩哲,葉則與厲寒朔並肩迴到了他們居住的院落。


    如今已是深秋時節,院落內的遊桑樹過了花期,謝了一地的枯黃花葉。偶爾踩到,就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放眼望去,這個院落的每一個角落都傾注了葉則與厲寒朔的心血,承載著他們珍貴的迴憶。


    葉則在樹下的石凳上落座,蹙眉說道:“帝都那群老匹夫欺人太甚!”


    聖旨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限製厲寒朔的權力,將那一部分權力移交到齊浩哲手裏。


    作為一個帝王,明武帝不能任性而為,他不僅要平衡帝都權貴之間的關係,也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


    葉則理解他的無奈,自然不會怪責他,隻能在心裏默默地抽打那些給厲寒朔使絆子的老臣。


    厲寒朔站在一邊,垂首看了看葉則,笑問:“真的這麽生氣?”


    這個結果葉則早有預料,但臨到關頭,還是覺得有些氣不過。


    他見厲寒朔一副無謂的態度,不由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拉到近前來反問道:“還能有假?”


    厲寒朔彎身欣賞著他如畫的眉眼,一不做二不休,幹脆直接垂首吻住了他。


    葉則沒有拒絕,更沒有退縮,把滿腔的慍怒都發泄到了這個不期而來的深吻當中。


    厲寒朔聽到葉則情不自禁發出來的呻·吟,心中欲·火更熾,發了瘋似的糾纏著他的舌頭。


    慢慢地,這個帶著瘋狂意味的深吻變得如水一般繾綣溫柔、纏綿悱惻。


    厲寒朔舔吻著葉則的嘴唇,一手攬著他的腰肢,另一隻手與他十指相扣。


    “現在還生氣嗎?”


    葉則眼神朦朧,因為缺氧而急促地喘息著。他平複了一下唿吸,沒好氣道:“你自己都不生氣,我作甚要自討沒趣……啊!”


    聽到他微微發顫的尾音,厲寒朔滿意地舔了舔他的耳垂,看著自己剛剛留下的牙印低聲笑道:“阿則,要不是現在時機不對,我真想直接要了你。”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聽覺敏銳的葉則又怎麽會忽略其中的濃烈情·欲呢?


    葉則耳根一紅,嘴上卻冷哼道:“青天白日,你也就隻能想想罷了。”


    厲寒朔用硬·挺的部位頂了頂他的小腹,警告道:“這個時候挑釁我……你是在誘惑我嗎?”


    葉則一下子閉了嘴,麵無表情地推開他,而後淡定自若地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袍,徑自向著書房走去。


    厲寒朔看著他略顯僵硬的走路姿勢,唇邊漾開一抹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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