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陝西的消息來了。”


    一邊低聲稟報,高起潛一邊把懷中所抱的卷宗,小心翼翼的放到桌案之上。


    高起潛沒法不小心翼翼。


    陝西來的卷宗他已經看過了,卷宗的內容可謂是觸目驚心。陝西地方上的殘酷,讓自小在宮中長大的高起潛,都感覺十分的不適。他從未想過京外的那些地方官員,竟然會膽大到如此地步。


    他們這絕對該算是欺君罔上了吧?


    現在高起潛已經無法預料,陛下看完卷宗將會震怒到何種程度。


    出乎高起潛的預料,朱由檢看完有關陝西的卷宗,除了臉色更陰一些卻並無他想象中的那種暴怒。


    陰著臉看完夜來香對陝西的調查,朱由檢心中長歎一聲。


    若大明各地都像陝西一樣,那大明就真的是已病入膏肓了。


    以這個出現王二起義的白水縣為例。


    白水縣對農民所收的秋稅,大多已達到了一畝6-7錢銀子的地步,甚至有些農民還會被收到9錢銀子左右。


    這是一個什麽數字?


    這樣說吧,在這個時代,一般上好的良田一畝大約能產1.5石糙米。


    1石糙米值多少銀子呢?


    一般青黃不接之時,糧價會貴些。那時1石糙米大約能值1兩多銀子。而豐收收糧之時,1石糙米最多也就能值0.5-0.6兩銀子。


    自張居正一條鞭法改革後,大明現在的稅收是以收銀為主。秋糧上市開始征收秋稅。那時可正是糧價最低之時。農民辛辛苦苦幹一年,所獲最終卻大多用來交稅,殘存的一點糧食也完全不夠來年的口糧,這讓農民如何繼續生存?


    更何況,現在還恰逢連續的災年。大災之下,糧食減產嚴重,農民又上哪去弄銀子來交稅?


    活不下去的農民除了等死,不起義還能如何?


    “起潛,朕記得朝廷應該沒向陝西加稅吧?”陰著臉,朱由檢淡淡的問道。


    “迴陛下,”聽到朱由檢的問話,高起潛心中不由一哆嗦。他小心翼翼的迴答:“迴陛下,朝廷從未向陝西特別加派過任何稅賦。陝西執行的應該還是洪武爺定的一畝5升2合5勺(一畝1.2鬥左右)的稅賦。”


    稅賦的數字,高起潛說的相當的清楚,不敢有半點含糊。他知道,這個數字,眼前的陛下早就心知肚明,陛下這是在明知顧問呢。


    朱由檢微微點點頭,又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一畝應交稅1.2鬥,就是按糧價最貴時的數字征收,農民一畝也不過要交一錢二三的稅賦。對比這個數字,白水縣所收稅賦已經高出正常4、5倍,多的甚至達到了7、8倍。


    可問題是,白水縣對農民征收了這麽重的稅,整縣卻還欠了朝廷5成多的稅賦。也就是說,大明朝廷按一畝1.2錢下達的稅賦,白水縣在按5倍征收後,最終上繳朝廷的卻還不足1.2錢一畝的一半。這裏外裏,白水縣侵吞的稅款,那可就大了去了。


    “高起潛,你去把魏忠賢叫來。”


    還沒等高起潛應聲離去,朱由檢卻又改了主意:“不,還是先叫田爾耕來吧。”


    乾清門前


    “怎麽還不來?”


    田爾耕煩躁的恭立在門前。他不停的抬頭觀看半開的宮門,希望那通傳的內侍盡快出現,可他又怕那通傳的內侍出現。


    這段時間以來,為了應付崇禎陛下的那三問,也為了他還能安穩的退休,田爾耕是沒白沒黑的在調閱錦衣衛近段時間收集的各種卷宗。


    想從錦衣衛那浩若煙海的卷宗中,找到三問的頭緒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為此,京城的錦衣衛,都已經讓田爾耕催逼的,都快要上吊投河了。


    幸好崇禎陛下初登大寶,事物繁忙下似乎把當初的三問忘到了腦後,許久沒再宣他,才給了他田爾耕如此長的一段準備時間。


    現在三問皆以有了頭緒,他田爾耕有信心、也有東西可以迴稟陛下了。


    “宣田爾耕覲見。”


    在田爾耕充滿矛盾的期盼中,一名通傳的內侍一路小跑了出來,帶來了朱由檢準他入內的旨意。


    略帶訝異的看了那小跑的內侍一眼,田爾耕整整袍服,也快速跑進了乾清門。


    崇禎朝,大家全都跑步前進,這才是新皇新氣象啊!


    “參見陛下。”


    聽到聲音,朱由檢有些厭惡的抬頭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田爾耕。


    這個田爾耕怎麽也算是武將,怎麽進殿就跪,真給武將丟臉(朱由檢與武將接觸太少,他不知道,大明的文臣很少跪拜,武將和太監反倒跪的不少)。


    不知為什麽,朱由檢一看到一身暗黃飛魚服跪伏在地的田爾耕,總是有點氣不打一處來,總有一種想上去踹他兩腳的衝動。


    也許,是因為田爾耕卑躬屈膝的模樣,毀了朱由檢前世錦衣衛的印象吧。


    因為心中厭惡,朱由檢就沒有叫田爾耕平身。也因為厭惡,朱由檢沒有絲毫修飾異常幹脆的直接問道:“田爾耕,陝西最近有什麽異常變動嗎?”


    “陝西?異常變動?”


    跪倒在地,卻沒有聽到崇禎陛下叫自己免禮的聲音,田爾耕已是心中一虛。再聽到崇禎陛下冷厲的問話,田爾耕心中更是一激靈。


    田爾耕很清楚,他已不討崇禎陛下喜歡。他心中也已做好了離職的準備。隻是,就算要離職,田爾耕也不想落到被崇禎陛下暴怒免職的地步。若是那樣離職,隻怕他就要落個淒慘的下場了。錦衣衛任上,他得罪的人可並不算少。


    可,可崇禎陛下提的這些問題,也實在是讓人有些難以迴答啊!


    田爾耕跪伏在地,心中委屈的都快哭出來了。


    錦衣衛是有軍政情報偵查之權,但錦衣衛更多的還是要聽從皇命才去定向偵查。大多時候,錦衣衛的目光還是放在京城之內。京城之外,錦衣衛更多注意的是預防朝廷藩王或重臣謀逆,而不是把眼睛盯在大明民間。


    說白了,‘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做皇帝的鷹犬,才是錦衣衛的本職。


    像朱由檢發出三問,田爾耕就即刻發動錦衣衛的力量去巡查探訪,哪怕事涉遠在遼東的後金也毫不猶豫,這才是錦衣衛的正常狀態。


    可田爾耕才費勁心力的初步搞清三問頭緒,朱由檢現在卻又問他陝西有何異動;這未專門查尋之下,田爾耕是真的不清楚啊!


    田爾耕怎會知道,朱由檢心中卻是把大明錦衣衛當成前世耳熟能詳的中情局或軍事情報局那樣的組織了。以前世的情報組織素養來要求錦衣衛,這要是田爾耕搞清原由,他一定會大聲疾唿:“陛下,臣是真的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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