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尾梢,神之門。


    冬宮。


    初入冬季的清早,伴著微寒。


    瓦施緹——尼布甲尼撒的第六側室,這日渾身酸疼地在王榻上醒來,翻轉嬌軀,發現昨晚還同自己徹夜狂歡的男人正坐在榻上,背對著自己。


    淡金的長發隨意披散,裸裎的背脊緊實健碩,隻是左邊的肩胛被刺目的白色繃帶緊緊裹覆。


    她知道,那是為伯提沙撒所負的傷。


    一宿的纏綿,過程中狂王一語不發,直到動情時刻,才唿了一聲“房廷”。隱約記得淑吉圖們提起過,那名為宰相實為嬖臣的男子,更名之前就叫這個。


    瓦施緹曾看過房廷,黑發黑眼,麵目清秀,成年的異族男性。可是確實連“美貌”的邊都沾不上啊。


    可惡,真是教人妒忌!他到底是用了什麽手段,能把王迷得如此神魂顛倒?


    不過好在伯提沙撒為代王迎娶新妃,現已身在米底,或許用不著多久,王就會將之遺忘。


    麵上一紅,瓦施緹忽然想起昨夜的恩愛種種,心中暗自揣度:多日不曾臨幸自己的王,莫不是已迴心轉意了吧?


    “陛下……”


    此般念道,不覺輕狂,女人柔聲喚了一記,見尼布甲尼撒沒有反應,便主動挪身,正欲倚於那寬闊的背脊,怎知狂王一下便大力揮開她,徑自喚來了宮侍替自己更衣。


    為何轉眼間就變得無情?瓦施緹心中一涼,還沒來得及詢問,就聽男人沉沉的音調自上方響起:“瓦施緹,你……跟我多久了?”


    “唉?”沒料到他會問自己這個,女人滿心疑惑,可還是乖乖答道:“有三年了,陛下。”


    “是麽。”喃喃了一句,狂王遂轉過身,道:“從明天起,你就不必留在冬宮了。”


    “什……什麽?!”此話一出,如遭雷擊!也顧不得正裸著胴體,瓦施緹驚跳起身,不可思議地望向她的男人。


    “你的父親巴利亞犯了瀆職之罪,不日便要流放,罪臣宗親的女子已沒有資格留在此地。”尼布甲尼撒平淡地陳述,波瀾不驚,仿佛毫不在乎與瓦施緹三年以來的夫妻情誼。


    整衣完畢。緊接著便要去上每日的朝會,方才邁出一步,後腰便被緊緊抱住,女人把頭埋在那處,戚戚哀告,撕心地哭叫,尼布甲尼撒聽了隻是心煩,便讓左右將其扯了開去。


    踏出宮門走了好長一段還能聽到她的吵鬧,擰緊了眉,尼布甲尼撒原本就不甚愉悅的心情越發糟糕了。


    自從伯提沙撒離開巴比倫,都已過了將近一個月,現在迎親使者的隊伍應該抵達了愛克巴坦那。


    拉撒尼推算著,一邊查看著主人的表情,這樣鬱鬱寡歡,喜怒無常,也不知是第幾天了,不消說深宮久曠的幾位側妃,就連新近入宮的美女他也無甚興趣……這對正值盛年的狂王確實有些不尋常。


    大臣中有人自作聰明的,選了幾個頗有姿色的青年男子送進冬宮,想供他“享用”的,不料遭到盡數驅逐,弄巧成拙。


    然後,就於昨日,久未駕臨後宮的王總算是招幸了側妃瓦施緹,可一早醒來又將其貶謫,教人一時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拉撒尼,迎親的隊伍何時返迴巴比倫?”朝會的時刻,尼布甲尼撒這般詢問道。


    “迴稟陛下,待到明年春天幼發拉底河再度泛濫的時刻,米底的公主便能抵達王都了。”侍立在旁的拉撒尼一成不變地迴答著。


    一邊想著同樣的問題,他的主人在一個月裏居然問了五、六迴,可每次仍像是記不住般,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王,並不是在期待他的新娘。


    拉撒尼再如何愚鈍也明白了,他思念的,究竟是什麽人……


    聽到心腹的迴答,尼布甲尼撒意興闌珊,變換了一下兩手交握的方式,倚著王座麵無表情,底下的官員還在匯報各省向王都進貢的成果,席間有人提出今年農祭之後民間收成並不理想,為了休養生息,建議延遲重征迦南的日期。


    若是平時聽到這樣的諫言,他肯定會立時拒絕接受。不過,今次是明顯地心不在焉,僅僅是“哼”了一聲,再無動靜。


    看著群臣麵麵相覷的模樣,拉撒尼悄悄歎了一口氣,將目光巡視到身側那百無聊賴的男人身上。


    麵容依舊,可卻忽然覺得他與之前自己所熟識的那個“馬度克的戰神”,幾乎判若兩人。


    是因為“伯提沙撒”的關係麽?


    難道說除了那個人,現在已經沒有什麽能教他感興趣了麽?


    忠心的戰將蹙緊了眉,剛這麽想著,殿外傳來一陣騷動,看到受到召喚跑進議事殿的傳令官,是自己的舊部。


    怎麽迴事,他不是前不久才去的呂底亞麽?為何沒到半個月就迴來了?


    拉撒尼正覺得古怪,然後又見下位的臣屬稟呈國書的時候,一臉的鬱鬱神情,心中猛地迸出了一抹不祥的預兆。


    “克羅伊芳斯王數日前崩逝,今由其皇太子執政。新王親政之初,望得盟王恩尼布甲尼撒之扶持,萬分感激……”


    果然是驚人的消息!就是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呂底亞的王座那麽快就易主了!而新帝一登位就急欲籠絡新月沃地的霸主,較之他那故去的父王,更加世故。


    “呂底亞王還差人送來了禮物,陛下要不要過目?”巴拉這麽問道。


    話音未落,狂王霍然起身,把諸臣都嚇了一跳!“拉撒尼!”尼布甲尼撒大聲喚著忠仆的名,迫切的音調。


    “陛下?”


    “立刻派人去米底!”


    “唉?”


    傳令官明明說的是呂底亞王去世了,怎麽一下子又扯到米底去了?


    拉撒尼一時有些胡塗,然後就聽得狂王輕道了一句“把他接迴來”,立即了然!原來如此。呂底亞易主,此時國內必亂,與之常年交惡的米底一定會趁虛而入率先挑起爭端。阿斯提阿格斯王如此好戰,六年來戰事不斷,這次想來也不會白白浪費這個大好時機。


    而目前伯提沙撒作為迎親的使者,此時正身在米底,就算他不牽扯進戰禍沒有性命之虞;但一場戰役,可能朝征夕歸、也可能曠日持久,最誇張的,難保他不會在米底待上幾個春秋!房廷還在巴比倫的時候,尼布甲尼撒與之言語交流並不多,即使是肌膚相親的時刻,往往也是相顧無言。可是自他離開之後,短短二十幾天,尼布甲尼撒就忽然覺得,他不在身邊的日子裏,就連黑夜都仿佛變得漫長了。


    一個人時,不由自主地惦念著他的一顰一笑,與其相伴的一百多個日夜,點點滴滴盡數斂藏在腦海中。


    坐臥不安,一點都不痛快!原來世上有一種名為“思念”的毒藥,身為狂王的自己是初次品嚐。


    這個時候,如果米底真與呂底亞再度開戰,那重歸巴比倫,少說還要一年半載,這麽長的一段時間,教他如何能熬?!


    “陛下,去到米底就算用快捷方式,往返也需一個多月,米底若有心主動挑起米、呂爭端,近日應該就會有動靜。我看……現在立即啟程去愛克巴坦那迎接伯提沙撒大人,恐怕也來不及了……”


    拉撒尼這般勸道,說得句句在理,狂王雖然明白,可還是不甘心!


    “如果……巴比倫助呂底亞,對抗米底,那就算打起來也很快就能結束吧?到時候再迎宰相大人迴國……”


    一直被晾在一邊的三甲尼波此時忽然插嘴,教狂王聽得心念一動……


    “傻瓜!這種餿主意虧你想得出來!”可話音剛落便遭拉撒尼訓斥。


    “我又說錯什麽了啊……”嘟囔著嘴,肥壯的三甲尼波不滿地低喃了一句。


    接著就聽那聰明過人,事事洞悉的同僚接道:“巴比倫和米底可是百年盟誓的友邦!而且米底的公主明年就要嫁予陛下了,這種時候如果扶持呂底亞,你可知道那會是什麽後果!更何況伯提沙撒現在身在米底,如果巴比倫和呂底亞結盟,你想他將置於如何的境地?會變成現成的人質啊!笨!”


    拉撒尼語畢,三甲尼波不吭聲了,狂王也同樣緘默著,可心裏卻在這一刻轉過百種心思。


    無論如何,都要盡早接房廷迴國!有必要的話,哪怕真的須賠上與米底的百年之交,他也在所不惜!


    ***


    千裏之隔的米底。愛克巴坦那。


    “克羅伊芳斯死了?好……真是太好了!”


    金殿之內的阿斯提阿格斯聽聞多年來的對手忽然崩逝的消息,大喜過望,忙召集大臣們商議征討呂底亞的事宜。


    此時的米底王興奮不已,一副恨不得明天就披掛上陣的雀躍模樣,瞧得臣屬們暗自咋舌。


    休戰不過兩個月,又要打仗?呂底亞老王去世,國內動蕩,可是此時米底的國內,也不見得有多太平啊!不過這樣的話沒有人敢講,即便是誰有膽量冒死諫言,好大喜功的阿斯提阿格斯恐怕也聽不進去吧。


    “陛下。”


    下位者中傳來唿喚,阿斯提阿格斯扭過頭,有些不悅地睨了一眼打斷自己思路的人——大臣哈爾帕哥斯(注三)。“什麽?”阿斯提阿格斯沉沉地低喝,頗有恫嚇的意味。


    四下立時鴉雀無聲,不過哈爾帕哥斯仍是麵不改色地諫言:“陛下如果要攻打呂底亞,那麽,依迪絲殿下同巴比倫王的婚禮又該何時舉行呢?”


    經他這麽一說,阿斯提阿格斯擰了記眉,一時也不知如何作答。


    女兒的婚事是由他率先提出的,如果因為戰事推延了婚期,似乎對尼布甲尼撒有所懈怠;可要是因為嫁女的關係錯失了今次的大好時機,那攻陷呂底亞的雄心,不知又要拖到何時才能實現?


    就在躊躇的當口,忽然有人提醒:巴比倫的迎親使節尚留在米底國內。


    這教阿斯提阿格斯想起幾日前的酒宴上,那個黑發黑眼的異族使者對自己的冒犯頂撞,立時氣不打一處來。


    居然如此放肆,也不知是不是尼布甲尼撒教的,那麽不把自己放在眼中!說什麽依迪絲“年紀尚小,與吾王並不相配”,既然這樣,那就幹脆讓驕傲的巴比倫王再等上一段時日好了!阿斯提阿格斯這般權衡著,最後還是由得野心占了上風,這般下令道:“與巴比倫的大婚延期,即日起全國備戰呂底亞!”


    ***


    十二月初。


    劄格羅斯山區,這年終於迎來了滴水成冰的季節。


    黃金之都,細雪飄零。


    “開什麽玩笑?那老匹夫居然自作主張把大婚之期延遲了?那我們要何時才能迴國述命?!”


    房廷在馬背上,聽到與自己背腹相貼同乘一騎的男子,負氣般對著一旁的同僚發著牢騷,言語中毫不掩藏對於阿斯提阿格斯的輕蔑。


    “靜觀其變。”


    撒西金冷冷地吐了這幾個字算是迴答,語畢便策動馬鞭越到前方。


    “哼!”


    嗤了一聲,沙利薛環住房廷的腰腹,正欲拉緊前麵的韁繩,忽然感到懷裏的人不耐地小幅掙動起來。


    “再亂動!小心我把你踹下馬去!”這般附在耳邊小聲威脅,他便依言乖乖不動了,對此頗為滿意的美男子,將之攬得更緊。


    體息混合熏香的味道,飄飄然鑽進鼻腔,很好聞。即使隔著甲胄與厚厚的大圍巾衣,卻仿佛仍能感受到身體相觸的溫度,非常舒服。


    不知道王在擁著這個家夥的時候,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受?


    這麽胡思亂想著,沙利薛斂去了幾分暴戾,俯首下來偎近房廷的麵孔,叫道:“喂。”


    耳上的金輪撥動了一記。


    沙利薛說話時,熱熱的吐息隨著口唇開合,盡數流進房廷的耳道。


    “……如果迴不了巴比倫,你想怎麽辦?”


    本人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可就聽者而言,卻好似一把尖銳的冰鎬,猛地紮進心窩!胸口一窒,一時間無言以對。


    雖說自己在最初聽聞婚期因為戰事的關係需要延遲時,還著實鬆了一口氣,可接下來意識到,這同時也意味著將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自己須滯留米底……


    看來,這次出使果然就是如最初所料的那般:名為“迎親”,實為“放逐”!重迴巴比倫之日,怕是遙遙無期了。


    “等我接你迴來。”


    動聽的諾言!時隔一個多月,遙想起狂王的這句話,心髒就痛得厲害!不過,此時也容不得自己多愁善感。房廷攥緊了拳頭,佯裝鎮定道:“等到戰事結束,自然可以迴去。”


    “嗟,哪有你說得那麽容易……”咕囔了一聲,沙利薛也沒有繼續追究,隻是怔怔地盯著房廷蒼白的側臉。


    被凍得微紅的麵頰,映著略帶鬱鬱的表情。為何過去都不曾發覺,這家夥竟也有如此好看的時候?


    眼睛一瞟,就能看到於那耳上晃蕩著的金輪。人麵牛身的鷹翼獸,證明他乃是狂王尼布甲尼撒的所有物……


    真是讓人妒忌!隻要一想到自己的主人對其的青睞與寵愛,沙利薛便忿忿不已!然後就這樣一個不經意地,瞥見了他那金輪之上耳緣處的數枚傷痕。


    那形狀……是齒印麽?鮮嫩的白色,應該不算久遠的傷口吧。


    想到唯一有可能在那裏製造痕跡的,隻有那個男人時,沙利薛忽然覺得麵頰發燙,凝著那幾枚小小的白色,還在馬背上,就不自覺地就亢奮起來!越看那傷口,越覺得那裏擁有媚惑的本領,正勾引著自己去親吻它呢……


    圈抱的力道加大,沙利薛醺醺然的,就想這樣貼著他俯首下去,差點就要情不自禁……恍惚的時刻,前方忽然傳來同僚的唿喚,沙利薛一怔,急斂心神。


    方才自己居然是想吻他麽?荒唐!真是荒唐!不敢相信適才那衝動的念頭是從自己心中迸出的,沙利薛猛地一抖韁繩,恁馬展蹄疾馳。


    房廷古怪地扭頭望了一眼,卻不明白他的異動為何。


    去到驛館之前,一路無話。而不遠處七道城牆圍合之中的金殿之內,一股暗濤正湧。


    “陛下,居魯士殿下已經在殿外跪候了半天。您真的……不打算讓他去卡帕多西亞(今土耳其東南部)麽?”哈爾帕哥斯這般詢問著,一臉的憂心。


    在接到全國備戰的命令之後,居魯士主動前來禦前請纓,卻遭國王拒絕。


    外麵細雪紛飛、天寒地凍,可就在這時節,少年仍不依不撓地冒著寒涼跪在殿外,請求出征的機會。


    “那就讓他跪著吧!不過無論再跪多久,我都不會答應的。”


    阿斯提阿格斯板正一張老臉,慢條斯理地說:“居魯士年紀尚小,沒有多少實戰經驗,我又怎麽放得下心讓這個寶貝外孫去戰場?”


    “動聽”的話一說出來,使得在場的臣屬們立時明白:他們的國王還忌憚著當年祭司的那通預言,怕年輕的王子造反,而始終不肯授其軍權。


    這番口不對心的話,教聽者均為之一寒。


    “那陛下打算讓王子他……”


    “這孩子已經很多年沒有迴波斯了吧。”


    微微一笑,阿斯提阿格斯擺出大度的姿態,道:“聽說岡比西斯(居魯士生父)最近的身體不好……芒達妮(居魯士之母)總是和我提起,現在也是時候該讓居魯士迴去探望一下他的父親了吧。”


    ***


    “唉?這種時候讓王子迴波斯,不就等於放逐麽?阿斯提阿格斯王到底在想什麽?!”


    在王孫暫居的府邸裏,米麗安一邊替年輕的主人清洗,一邊低頭埋怨著,眼看居魯士的膝蓋因為在雪地裏跪得太久,肌膚上透出一片青紫,自己心疼不已。


    “九年了,米麗安……迴波斯,不是我們一直求之不得的麽?”


    仿佛毫不在乎自己所受的委屈,攜著輕鬆的笑音,居魯士這般迴道,聽得米麗安一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話中的深意。


    “傻女人,難道你還看不出王子是故意的麽?”


    一旁的希曼看不過去似地譏道,搖頭晃腦接著說:“疑心病那麽重的米底王不會給王子兵權,又不放心自己禦駕親征的時候讓其獨留愛克巴坦那。而後又想短期時間內,王子不可能在行省之內掌握民心,斟酌下來,就幹脆讓我們迴波斯去。”


    “嗬。”


    聽到希曼這麽講,居魯士哼笑了一聲,惹得兩個心腹古怪地迴眼望他。


    “殿下?”米麗安不知他所為何事,忙出言詢問。


    隻見居魯士垂著長長的睫羽,藍眼睛閃爍著,麵無表情,“希曼說得並沒有錯,不過我倒寧願相信……這一迴,外公他是出於真心放我迴國的。畢竟不管他多麽討厭我,我仍是他的外孫。”


    聽聞,米麗安和希曼不禁麵麵相覷起來。


    實在很難想象,多年來被無情的虐待,他們的王子還能保有這樣的想法。


    ***


    “伯提沙撒大人,和我一起去波斯吧。”


    二日後,米底的使者驛館。


    居魯士直截了當地當眾提出這個要求,聽得房廷一愣。


    這已經是第二迴了。少年的執著確實教人感動,而且今次還是在己方兩位將軍的跟前說的,這使得自己一時間差點就要動搖。


    作為二十一世紀的未來人,房廷原是對古伊朗懷著憧憬之心的,隻可惜自己目前的地位尷尬、又肩負重任,哪能說走就走?


    正欲迴絕,但聽藍眼睛的少年又道:“大人請不要誤會,我並沒有其它的意思,隻是想邀您去我的故鄉作客,不知您可否賞光?


    “外公都已經允準了,您在顧慮什麽?米底與呂底亞的戰事一年半載都不會消停,公主的婚期恐怕也要延遲到明年春天河水泛濫的時節,何必留在愛克巴坦那苦候呢?”


    一年半載麽?自己會在米底滯留那麽久?


    如此漫長的日子,都要遠離“神之門”,遠離那個不可一世的狂王?


    居魯士這無意間的一句話,陡然撥動了房廷的心弦。


    他忽然覺得,自己離開巴比倫雖然獲得了最大限度的“自由”,可是與此同時,卻將心中某個重要的東西遺失在了來時之處。


    隻覺得,戚戚然。


    “我不同意!”


    失神的片刻,一旁的沙利薛高聲嚷道,一張俊美無瑕的麵孔,此刻卻難掩戾氣。瞪了居魯士一眼,美男子把臉轉向房廷,冷聲道:“這種事情有什麽好猶豫的?拒絕他!”


    放任讓這呆頭呆腦的家夥跟去波斯,難保不會有去無迴!自己答應過王,無論如何都要保護他直到抵達王都,趁著這種時刻來邀,這居魯士定是心懷叵測!總之,自己絕不能掉以輕心!


    “我倒覺得去波斯也無妨。”


    一直沉默著的男子,此時提出了相反的意見,立時遭來了同僚的白眼。


    “你在說什麽?撒西金!”


    “反正一時也迴不了巴比倫,就隨伯提沙撒大人的意思好了。”


    淡淡的語調,卻像是火上澆油,惹得沙利薛氣急,“混蛋!你究竟站在哪一邊的?”


    要不是一起共事那麽多年,差點就要當他是米底的奸細!沙利薛咬牙切齒,再度把視線投注到房廷麵上,目光觸及那張蒼白臉孔。對方立即毫不掩飾地把臉別開了。


    心中“咯鐺”了一記,就連沙利薛本人都覺得不可思議,見到他看待自己是露出嫌惡的表情,竟忽然生出一抹悵然若失的錯覺。


    聽到居魯士這麽說,不免有點心動。房廷望向但以理,男孩搖著頭,表示他也拿不定主意,就在這時,一記清脆的喝聲傳來——“我也要去波斯!”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公主安美依迪絲身披鹿皮襖子,拖著曳地的紗裙,氣喘籲籲出現在驛站的門口,俏麗的小臉因為跑動的關係紅撲撲的,發現房廷看向自己這邊,不由得衝著他浮出兩朵可愛的笑靨……


    “殿下,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您擅自出宮,王不擔心麽?”


    “我才不是偷偷跑出來的呢!”


    女孩嘟囔著嘴,撒嬌道:“父王已經答應了,無論是波斯還是巴比倫,在婚禮之前,我可以和伯提沙撒大人在一起……”


    話音未落,房廷就感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低頭。但以理一臉的緋紅,期待的表情教人一看就能洞察他的心思。


    小公主果然是“見過她的人,都會為她著迷”麽?哪怕是聖賢的少年也不例外?


    明知道這一份單純的愛慕並不會有結果,可莞爾的時刻,不覺還是生出一絲憐惜……


    “一起……去波斯吧。”撫上但以理的頭,房廷這般作出了最後的決定。


    注三:哈爾帕哥斯是後來幫助居魯士在米底稱帝的一位關鍵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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