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憶寒走到莫希房裏的時候,正好太醫來了沒多久,正在給她把脈。


    而床上那個人,滿臉蒼白,嘴裏時不時發出幾聲咿咿呀呀的痛唿,雙眼緊緊閉著,看上去像是神誌不清的模樣,間或能聽到她口中喚的一聲“太子”。


    君憶寒眸光微微一斂,大步走過去。


    “她怎麽樣?”他問床邊的太醫。


    太醫俯首給他作了一揖,神色有些凝重,“太子殿下,莫希姑娘這是中毒的跡象。至於是何毒,微臣還需要進一步查探才行。”


    “恩,好好看,務必把她給本宮治好了。”


    “是,微臣明白。”


    君憶寒在這屋子裏待了很久,身體上的躁動也早已消減下去,他蹙著眉坐在一旁,複雜的視線時而落在莫希身上,時而落在眼前的地麵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太醫在那邊侍弄半天,終於出聲道:“太子殿下,莫希姑娘身上的毒不算很深,微臣已經給姑娘服了解毒丸,剩下的藥也讓人去煎了,隻要再服兩日,相信便可痊愈,您不用擔心。”


    “恩,你出去吧。”


    君憶寒擺了擺手,在他離開以後,本打算盤問底下人莫希如何會中毒的事,隻是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床上一道虛弱嬌軟的聲音打斷。


    “太子殿下……”


    莫希微微睜眼,右手無力地想要抬起,隻是每每動了分毫,便又重新垂落下去。


    君憶寒站在床邊看著她,俊逸的眉峰始終微微擰著,須臾之後,終於道:“你們都下去。”


    “是。”


    一幹手忙腳亂的小太監如釋重負地退了下去,有些人的臉上還不禁露出曖昧的神色。


    顧兮兮走到房門口,身上的衣服已經整理的一絲不苟,早已不是方才那副零零亂亂的模樣。恰好遇到魚貫而出的宮人們,她連忙拉住小福子,就問:“莫希姑姑怎麽樣了?”


    小福子給了她一個“你懂的”神情,看得她一陣迷茫。


    於是對麵那人便歎了口氣:“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小兮子,我說你平時也跟我一樣,時常跟在太子殿下身邊,怎麽就沒學到點太子殿下的英明智慧呢?”


    顧兮兮眨眨眼,莫希怎麽樣了和那個男人英明智慧有什麽關係?


    小福子愈發恨鐵不成鋼地跺了跺腳,把她拉到一邊,竊竊私語:“莫希姑姑可是咱們太子殿下的心上人,你不知道?這兒莫希姑姑中了毒,太子別提有多著急多心疼了,肯定得在那兒陪著,或許兩人還得情意綿綿地吐露一番真心呢!”


    顧兮兮說不清心裏什麽感覺,隻是好像心髒的某個地方被蜜蜂紮了一下,看不到傷口,亦不是血淋淋的畫麵,隻是有點難受,刺痛感蔓延遍布。


    “誰跟你說莫希姑姑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了?”她皺了皺眉。


    小福子你嫌棄地瞪了她一眼,“這種事兒還需要說?莫西姑姑本就是皇後娘娘看中的太子妃人選,生的又那麽漂亮,心地又善良,品性又溫柔,簡直就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


    耳邊嘰嘰喳喳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顧兮兮瞪了他一眼,險些就要脫口而出:她哪兒哪兒都好,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可是很快她就意識到這樣不妥,小福子隻是一個小太監而已,懷揣的也不過是對美好事物的憧憬向往,她怎麽可以用那樣惡意的言語去中傷他?


    顧兮兮,你怎麽變得這麽壞。


    她微微吸了口氣,不想再繼續聽下去,正準備轉身的時候,卻突然被小福子一把拉住,“小兮子,你怎麽了?是不是意識到自己多麽的愚笨,發現我有多麽的聰明?欸欸欸,你瞪我幹什麽?要實在不信,你自個兒去看看,太子這會兒是不是正抱著莫希姑姑好好安慰呢!”


    顧兮兮一點兒也不想去。


    可是身體好像突然間沒有了力氣,加上她本就是女子,小福子好歹也是半個男的,所以被他拖拖拽拽,就硬是擠到了莫希的房門口。


    “仔細瞧著點兒,小笨蛋!”


    小福子在她腦門兒上拍了一下,隨後伸出食指往窗戶上戳了個小洞洞,自己沒看,像是信心滿滿的樣子,倒是直接讓顧兮兮附過去,“喏,看吧。看看殿下是不是正享美人恩呢。”


    顧兮兮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動。


    “小福子,你這混蛋。”她委屈地罵了一聲,然後便把臉湊到那窗邊去了。


    視線所及之處,並沒有小福子口中的十八禁畫麵,也沒有什麽美人恩,不過顧兮兮覺得,興許是莫希現在身體太差的緣故。因為一向討厭別人碰觸的太子殿下,此刻正握著莫希的手。


    雖然她看不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但是可想而知,一定是含情脈脈的。


    “小福子,你這混蛋。”她又罵了一句。


    顧兮兮很快就往後退了一步,無視身旁的小福子瞟過來的眼神,甩開他的手徑直離去。


    小福子微微擰眉,看著她離去的幾近落荒而逃的身影,眸色摻雜著些許複雜。


    屋子裏,莫希看著自己被他甩開的手,微微發怔。


    不,或許也不能說是甩開,因為要顧慮著她現在的身體,所以他沒有做的很絕,隻是在自己的雙手好不容易費盡力氣抓著他以後,不動聲色地又把她放了迴來。


    隻是那種透著濃濃的疏離的感覺,卻是讓人無法忽視。


    原來,在這種時候,還是不可以嗎?


    這麽多年,她是他身邊唯一一個跟他接觸的最多女人,她自問什麽都已經做到最好,為什麽還是不可以?


    心中早已是巨浪翻湧,可是她的麵上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痕跡。


    “太子,莫希的身體,勞您費心了。”


    “你自幼入宮,做事克勤克儉,又是母後親選的東宮女官,本宮自然要對你的安危負責。況且你是在東宮出的事,本宮責無旁貸。”


    其實無需解釋的這麽,她也明白。


    這是莫希心裏唯一的想法。


    為什麽一定要把事實毫無遮掩地說出來?


    這種時候,哪怕隻是一個簡單的安慰也不願給她嗎?


    她彎了彎唇,臉上的蒼白不知是因為身上這毒還是因為他的話。


    “不管怎麽樣,還是要謝謝太子。”


    “知道這毒是怎麽迴事嗎?”君憶寒不想再跟她糾纏那個話題,轉移話題道,“你是什麽時候發現頭疼的,先前有這個症狀嗎?”


    “我不知道……”


    莫希哭了,搖曳的燭火中,眼角分明有淚滴滑下來,“太子,我頭好疼,真的不知道……”


    君憶寒眸光微微一凝,臉上難得的出現了一絲僵硬。


    從小到大,隻有遙遙在他麵前掉過眼淚。皇姐向來要強,母後更是被父皇保護的滴水不漏,所以他生命中的前三個女性,隻有遙遙那小丫頭愛哭。


    此時此刻,他無疑有些鬱悶。


    “算了,這件事改日再說,你好好歇著吧。”


    他皺著眉頭,臉上沉沉地站了起來,闊步朝外麵走了出去。


    莫希比他更鬱悶。


    她都已經這樣了,他就連留下來陪陪她也不肯嗎?


    可是當她房間的門被人推開,然後又關上的時候,她很清晰地認識到了一點,確實不行。


    君憶寒去找了顧兮兮,隻是她不在自己房裏,更不可能在他的房裏。


    第二天早上上完朝迴來的時候,他才在院子裏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


    顧兮兮正在院子裏掃地,拿著個大大的掃把,眼神卻沒有任何焦距,也不知在掃些什麽。


    此刻她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為什麽她會執著了十年時間。


    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男子雖說難找,可應該也不是世上僅有這麽一個。當年的她是為了貪圖方便,所以就近選定了這麽個目標,可是現在她卻忍不住想,若是花了十年的時間在民間找這麽一個人,會不會早就已經得償所願了?


    他和莫希兩情相悅,她是不是真的要為了一己私欲,去破壞他們之間的關係?


    其實這個問題她近期就已經考慮過無數次,每一次都用各種各樣不同的理由去推翻、去安慰自己,可是看到莫希昨晚那個樣子,她忍不住想,若是她有一個忠貞不二的男人,若是他的男人被另一個女人以卑鄙無恥的手段撲倒了,她會不會發瘋。


    就算不發瘋,心裏肯定也不好受,就此留下一個疙瘩。


    “你在幹什麽?”


    耳邊沉沉的男音驀然響起,顧兮兮拿著掃把的一個沒穩,險些就讓那掃把從手裏落下來。


    她閉了閉眼,斂了好幾秒的唿吸,才轉過去,垂著腦袋道:“太子殿下,奴才在掃地。”


    君憶寒微微眯起了眸子,這麽冷淡的反應是什麽意思?


    “掃地?有你這麽掃的?”他擰著眉,不悅地道,“就你這樣,掃到天黑也不會有結果。”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股莫名其妙的煩躁是從何而來。


    隻是覺得紮眼。


    看麵前這個人跟他說話的時候低著頭,他覺得紮眼。


    看麵前這個人跟他說話的時候躲躲閃閃、心不在焉,他覺得紮眼。


    總之就是一大早就不痛快!


    顧兮兮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地被他訓了一頓。


    若是換了往常,她肯定還有心情跟他辯駁一番,可是此時此刻,她隻想躲著這個男人,離他遠遠的。因為她還沒有想好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說心裏不難過是假的,他明明在昨晚對她那樣了,卻在下一秒毫不猶豫地棄她而去。哪怕她告訴自己人命關天,可是看到他和莫希雙手交握的時候,有些事情就沒道理可講了。


    女人就是這樣,在這種事情上麵,毫無風度。


    “太子教訓的是,奴才會銘記在心,這就好好掃地,絕不再走神。”


    她垂著眼謙卑恭順的模樣是君憶寒往日最想看到的,可是現在,嗬……


    “你也知道自己走神?”他語氣涼薄地反問一句,“幹活兒的時候走神,自己下去領罰。”


    幹活的時候走神,也要領罰?


    顧兮兮愣了愣,看來他從前確實是對她太好了,竟讓她如此肆無忌憚,在宮裏當差也不知道“伴君如伴虎”這句話。這男人分明就是一隻小老虎!


    “是,奴才知道了,等這裏掃完,就會下去領罰。”她繼續低眉順眼。


    君憶寒就氣樂了。


    “小兮子,你好像很想領罰的樣子。”


    “太子殿下說笑了,誰會喜歡領罰呢,又不是天生的賤骨頭,即便是奴才們也不例外。隻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奴才又怎敢不從?”


    麵前這個男人的氣勢陡然變得凜冽。


    顧兮兮隻覺圍繞在周身的氣流都變得詭異了,她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緊緊地錮著她,讓她連掙紮也掙紮不開。


    “狗奴才,你不是說本宮的命令不敢不從?”君憶寒冷哼,“那現在又是為何掙紮?”


    顧兮兮你被他噎了一下,惱羞成怒地咬了咬牙,她都已經這麽聽話了,這男人又是發的什麽瘋,為什麽非要折騰她?


    “太子,您到底要奴才做什麽?”


    君憶寒滿意地看著她臉上出現的一絲因為惱怒而產生的紅痕,水眸楚楚地瞪著他,他心裏那股鬱火好像突然就降下來不少,眸光直直地注視著她。


    “本宮覺得你的膽子似乎越來越大了。”


    他眯眸沉聲道:“別說你沒有躲著本宮,本宮不是傻子。現在,給本宮一個合適的理由,今日就放過你一次,恩?”


    顧兮兮氣苦地看著他,這男人直接把她的話全都堵了迴去,她還能說什麽?難不成說她這個小太監對他心思不單純,現在需要好好想想究竟是繼續撲倒還是抽身離開?


    “奴才愚鈍,不知太子想聽什麽樣的答案?”


    她直接把問題又給拋了迴去。


    君憶寒挑了挑眉,看著她被霞彩染紅的雙頰,唇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淡弧。


    “不如你就……”


    話未說完,就被匆匆趕來的小福子給打斷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顧兮兮心裏真是產生了罵娘的衝動,每次都是這該死的小太監!


    要不是他,昨晚她就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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