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言的心卻完全沒有因為他這句話而鬆懈半分,就算沒有毒,他傷得也不輕!


    更何況,她的身後還有這麽多人。


    “莫少淵,你幫我到這個地步,已經夠了,不要再多了。”夢言強行掙開他的手,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倔強。


    “現在把我交出去吧,跟雲千素說,你不會透露她的秘密,她就不會再讓人對你如何了。畢竟,你若是在這皇宮裏遭遇到任何不測,主上那邊她也不好交代。”


    “怎麽可能?”


    男人擰眉看著她,薄唇噙著冷笑,玄黑幽邃的眸子裏巨浪翻湧,像是要把她整個吸進去一樣,就連平素淡淡邪魅的聲音也染上了一絲明顯的怒氣,“你當我是什麽人,怎麽可能在半途把你拋下?”


    夢言垂著眼簾,卻隻是搖頭:“更多的,我承受不起。”


    她不要任何人用命護她,她承受不起。


    “你不是把我當朋友嗎?”莫少淵瞪著她,眸子裏的顏色突然變成血紅一片。


    “難道朋友二字就是說說而已?還是你所謂的朋友,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那種?”


    他突然勾起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無論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願,是我樂意,所以你不必覺得抱歉,也別怕欠了我什麽,我不會要你還任何東西!”


    “……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音剛落,脖子卻陡然被人掐住。


    雖然力道不是很大,可是那陡然出現的力道卻讓夢言震驚得瞳孔驟縮,雙眼瞪大如銅鈴。


    她滿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看著麵前的男人,卻見他根本沒有在看自己,而是將目光落在遠處的人影上,冷笑著開口:“你們想要救她,就都給我滾開!”


    什麽意思?


    雲千素的人怎麽會要救她?


    夢言的臉上寫滿了不解,這突然之間是怎麽了,為什麽事態的發展好像又脫離了掌控?


    “小七,皇上來了,就在我們身後。”


    隻此一句,就讓夢言恍若在大寒的天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都冰涼的徹底。


    感受到她驀然斂住的唿吸,莫少淵臉上露出一絲凝重的表情,心底微痛,卻不過轉瞬的時間,腦子裏早已有了應對的計策。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她有事,也不會讓她全心守護的溫暖離她而去。


    “小七,記住我接下來的話,每一個字都要記清楚。”


    夢言怔怔地站在那裏,腦子裏還有點懵懵的,抿著唇沒有開口。


    莫少淵知道她聽到了,便道:“現在的情況是,我從龍吟宮挾持了你想要逃跑,但是半路碰上了雲家軍,他們想要救你,混戰之中,所以我受了重傷,現在被他們圍困在這裏形成兩相對峙的局麵,打算用你來要挾他們放我離開。聽懂了嗎,小七?”


    夢言的腦子裏仿佛炸開了鍋一樣,嗡嗡作響,她的聲音已經染上一絲不難察覺的哭腔,“莫少淵,你在說什麽?”


    “放心,我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什麽。”他鄭重道,“剩下的事情你也不不用操心。”


    “雲家軍那邊,你大可放心,他們不會為難你。”莫少淵跟她解釋道,“我最開始說完那句話以後,他們就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現在也該知道怎麽做。既然雲千素打算製造忠心護主的假象,那麽他們要救你也不奇怪,所以不會拆穿我們之間的關係。”


    夢言大睜著瞳孔,眼淚毫無征兆的一下子掉了下來,滑滿了臉龐,冰冰涼涼的一片,她微微哽咽的聲音被風吹得多了幾分顫抖的意味,“莫少淵你不要這個樣子,我害怕。”


    他這麽說,是打算把他自己變成亂臣賊子,把真正的亂臣賊子變成忠心護主之人嗎?


    她不要,不要!


    這個男人已經幫了她這麽多次,她已經欠了他這麽多,怎麽可以在最後關頭再踩他一腳?


    “小七……”


    不等他說出什麽話來,夢言就打斷了他,“莫少淵,你聽我說,我本來就是要跟他坦誠的,所以就趁著這個機會,我把一切都告訴他,好不好?我不要你這樣子,你今天敢挾持我,他們不會讓你走出這個皇宮的!就算你走出去了,也會成為一個永遠見不得光的存在,他們全都不會放過你的!”


    莫少淵微微勾唇,眸光微微一閃,旋即徐徐垂下了眼簾,低聲夾雜著一絲苦笑地道:“你忘了嗎,我本來就已經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存在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小七,我這麽做,不隻是為了你,也是為了主上。”他淡淡地敘述道,“若是你把什麽都告訴皇上,主上的事,你打算怎麽解釋?難道把主上的一切也告訴皇上嗎?”


    莫少淵難得在她麵前這般強硬,“我不會背叛主上的。所以我也不會讓你有機會這麽做。”


    “可是你呢?你怎麽辦?”


    “放心吧。”


    低聲安慰了這麽一句,就聽身後一道遠遠的泛著強烈冷意的聲音驟然響起,“莫少淵,朕可以放你走,你放開皇貴妃!”


    莫少淵像是剛剛發現身後的人一樣,身形微微一僵,掐著夢言的脖子慢慢轉過身去。


    “皇上?”他挑了挑眉,聲音帶著一絲訝異。


    君墨影冷冷掃了他一眼,眸光下一秒就落在他身邊那個女子身上。


    月色下,她穿著一身小太監的服飾,就連太監帽也沒有忘記戴。隔得太遠,夜色又深,甚至,她的眼簾是微微垂著的,所以根本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隻有隱隱泛著光暈氤氳的水光在月色下尤為清晰。


    君墨影眸色倏地一寒。


    他竟然再一次讓她置身於危險之中!


    明明說過再也不會,可是這一次,他安排了這麽多人在龍吟宮守著她,竟然還是讓她遭逢如此變故!


    “是朕!”他對著莫少淵冷冷地道,“你現在放開皇貴妃,朕說話算話,放你出宮,給你一條生路!”


    “口說無憑,皇上打算怎麽讓我相信,在我放了皇貴妃之後,您不會食言?”


    “朕是皇帝,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君無戲言,絕不反悔!”


    莫少淵似乎還是不太相信他,猶豫了一會兒,狹長的夢眼微微一眯,“不是我不相信皇上,隻是這裏全部都是皇上的人,我總要為自己的處境打算一下。”


    他微微勾唇,道:“皇上您說呢?”


    君墨影冷冷地睨著他,“你想怎麽樣?”


    “先讓我出宮,待我出宮之後,我會放皇貴妃迴來。”


    “不行!”君墨影想也不想就拒絕,壓抑的麵色愈顯出一股寒惻惻的意味,眼眸下落著濃濃的陰影,“就像你說的,你要為自己考慮,朕自然也要考慮皇貴妃的安危,若是放你出去之後,你又反悔了不肯放人怎麽辦?”


    莫少淵低低地笑,熱氣噴灑在夢言的脖子後麵,夢言就感覺到他的唿吸較之方才更沉更重,還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顫抖不穩。


    她的心髒又狂跳了兩下,“莫少淵,你帶著我直接往後退,他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不要再待在這個地方了,好不好?”


    他的傷一定很重,若是再糾纏下去,她怕他還沒來得及離開這個皇宮就倒下了!


    男人的笑聲夾雜著一絲愉悅,“你這麽說,不怕他知道了生氣嗎?”


    “你今天做的事幫了我,也間接幫了他。”夢言強自穩定著唿吸,一字一頓繃緊了聲線,“他日各為其主,就算再有生死對決的時候,那也是我們的命。”


    眼淚撲簌撲簌掉個不停,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以你走吧,現在就走……”


    莫少淵眸色深深地看著她,從他這個角度,隻能看到她的後腦和隱隱約約的側臉,他眸色一暗,絞著一股無人能意識到的壓抑沉痛,整個人都似乎被一股濃濃的悲傷浸透。


    小七,對不起,原諒我最後自私一次。


    “皇上,我不會妥協的!”


    莫少淵高聲道:“若是您不答應,那隻能讓皇貴妃陪著我一起等了!”


    他剛剛來得及說完,就聽夢言壓抑著聲音咆哮道:“莫少淵你是不是瘋了!”尖銳的嗓音甚至帶著一絲扭曲,“你現在還去刺激他,你……”


    話音未落,就聽到耳畔一聲壓抑的悶哼傳來。


    夢言瞳孔驟然一縮,整個人頓時僵立在了原地。


    如果說第一次她還有可能相信莫少淵是在騙她跟她開玩笑,那麽此時此刻,她絕對不會再天真的有類似的想法。


    尤其是,看到站在他們對麵的君墨影臉上露出一抹震驚,雖然轉瞬即逝,但她還是精準無誤地捕捉到了。


    她知道,莫少淵一定出事了。


    四周風聲寂靜,所有的喧囂全部被隔絕在外。


    正因為莫少淵抑製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所以這寂靜的夜顯得愈發詭異,夢言甚至還能聽到隱隱約約的箭支沒入他身體的聲音。


    一下一下,都仿佛撞在了她的心口上。


    她再也說不出任何話,渾身的力氣好像被人抽空了一樣。


    莫少淵歎息一聲,卻更似解脫似的鬆了一口氣,低聲道:“小七,不要哭,也不要迴頭。在我鬆開你以後,要麽往前走,要麽站在原地等他來接你。”


    “若是他懷疑,你就告訴他,龍吟宮的小太監是被我打暈的。今日我闖入挾持你,是為了將你帶出皇宮,至於原因,你隻要說你不知道就好,他會懂的。”


    皇上一直知道他身後有人,江南的刺客,他曾經的出現,大抵早已被串聯在一起。


    莫少淵的眼皮越來越重,他想了想,又繼續補充道:“我們之所以出現在這個地方,是因為半路遇到了雲家軍,他們想要救你,追逐打鬥之中,我被他們重傷。後來,就是他看到的這樣了。小七,記住了嗎?”


    夢言拒絕迴答他的任何問題,淚水模糊了雙眼,看不到任何東西也聽不到任何東西。


    她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遍遍告訴自己,眼前所有,隻是一場夢。


    其實這一切落在眾人眼中,不過就是瞬息之間,雲家軍趁著莫少淵分神之際連發數箭,而那歹人莫少淵終於無法繼續叫囂,一點一點地倒了下去。


    “小七,答應我,不要迴頭,也不要為了我去折損你的幸福……”


    “答應你,我什麽都答應你……莫少淵你不要嚇我好不好,你不要嚇我啊……”


    “對不起……”


    原諒我最後自私一次,明知身上的傷撐不下去了,卻遲遲不肯離開,隻是想最後看看你。


    讓你哭,讓你掉眼淚,真的對不起。


    脖子上的力道一點一點消失,夢言茫茫然的眼睛裏出現一絲空洞。


    她極力想要抓住一點什麽,可是當她抬手去抓的時候,那雙扣著她的脖子卻絲毫沒有用力的大掌已經徹底滑落下去,再也抓不住。


    “啊——!”


    尖銳的一聲叫喊中,夢言抱著頭慢慢蹲了下去,瑟瑟發抖。


    眾人隻當她是咬牙切齒,卻無人知曉她心痛得無以複加。


    莫少淵之於她的意義,不隻是如今幫過她幾次忙的一個陌生人,而是很久以前,她灰暗的生活中驟然闖入的一抹陽光。


    時至今日,他甚至為她而死……


    聞聲,原本已經緩緩閉上眼睛的男人手指又倏地動了一下,眼簾微微掀開,看著她顫抖的背影,心髒處驟然一痛,所有的感官被無限製放大。


    這一刻,他突然無比後悔,他該走的——剛才她讓他走的時候,他該走的。


    哪怕身負重傷,很可能走不出皇宮的大門,也該離開她的視線,將她與一切傷害隔絕開來,總好過看著她如斯模樣。


    終究還是他太自私。


    君墨影拾步正欲朝著這個方向走過來,卻突然被人叫住,“皇上,難保莫少淵不是再一次詐死,您現在過去會有……”


    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君墨影像是沒有聽到身後的話一樣,大步流星地繼續向前。


    看到她哭,他怎麽可能還有閑心去擔心別的事情。


    眼前的地麵上的清輝月影逐漸被一陣陰影蓋過,夢言知道是誰來了,卻仿佛失了力氣一樣無法抬頭,隻管維持著原先的動作蹲在那裏,無法站立。


    直到男人慢慢蹲下來,溫暖的觸感將她籠罩。


    “沒事了,言言。”他輕輕拍著她的肩膀,低聲對她說。


    夢言“哇”的一聲痛哭出聲,怎麽可能沒事,莫少淵死了,莫少淵死了啊!


    如果不是為了幫她,他還好好地待在宮外,他不會進宮,不會和“自己人”對上,更不會被那所謂的自己人殘忍殺害!


    都是因為她……


    還有,雲千素!


    眸中頓時一抹寒芒乍現,夢言倏地一凜。


    是了,還有雲千素那個女人!今晚的一切全部都是她挑起的,若非她想要趁著這個機會在雲洛麵前邀功,若非她派人前來暗殺自己,這一切也都不會發生。


    身體陡然一輕,被人輕手輕腳地騰空抱起,夢言埋在他的胸膛上,大滴大滴的眼淚近乎洶湧地從眼眶裏溢出來,心痛得連唿吸都覺得困難。


    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她身體一僵,目光直直地看著麵前的男人,“君墨影,你打算怎麽處置莫少淵的屍體?”


    “扔到亂葬崗。”毫不猶豫、又毫不留情的答案。


    亂葬崗。


    夢言的心髒仿佛驟然被人攥了起來,然後狠狠地擠壓了幾下,又是一陣碾壓般的疼痛襲來,她啞著聲音,顫抖而哽咽,似乎極力克製著某種情緒,“能不能……把他好好安葬?”


    男人狹長的夢眸倏地一眯,視線中的淩厲還未完全消散,所以落在夢言臉上的時候,看得她陡然一驚,卻在下一秒,他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又將那份情緒強行壓了下去。


    “他這樣對你,你還想讓朕好好安葬他?”


    他的語氣很淡很平穩,可是不易察覺的那麽嘲諷卻似孕育護著風暴,強烈翻湧。


    夢言閉了閉眼,哭聲漸漸低了下來,任眼淚無聲流淌,“我記得,他曾經救過我。”她淡淡地道,“在我被劫出宮的時候。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就迴不來了。”


    其實她知道她迴得來的,主上負氣而走,憑著這個男人的本事,不可能找不到她。


    可是出乎意料地,君墨影沒有再多問什麽,似乎連懷疑也沒有,親了親她的額頭,溫柔繾綣的吻如同羽毛一般拂過她的心頭,卻撫不平她痛得難以唿吸的心髒。


    “好,聽你的,別哭了。”


    龍吟宮裏那個被莫少淵打昏的小太監還是躺在地上沒有醒來,君墨影讓人處理了他,就把夢言放到床上,脫了她身上那套小太監的衣服,擦幹她的眼淚,“沒事了,睡吧。”


    “恩。”


    夢言閉上眼睛,男人就坐在她身邊,擔心她會怕,所以放著那一堆沒有解決的事情,留在這裏守著她。原想等到她睡著以後再出去的,可是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醒著,他知道。


    直到那唿吸聲終於變得均勻,他才站起身,捋了捋她額上的發絲,把它們攏到她的耳鬢。


    溫情的視線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放輕了腳步慢慢轉身。


    “吱呀”一聲,推門出去。


    床上的人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盯著帳頂,眼淚無聲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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