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艱難的起步

    一

    任玉全和女兒小丫坐在鋪著秫杆皮編的席子的炕上放的小飯桌子旁吃晚飯的時候,劉春妞走進了任家的木板釘做的院門,進到院子裏來了。

    黃土打牆的小院,幹幹淨淨。柴草,鍬,鎬,掃帚一些幹活工具,有條有序的放在牆邊。院子中的一棵不高的杏樹,在春風中擺動著枝條。象是向她招手致意。她的心沉了一下,腳步就放慢了。小院和姐姐在時完全一樣。這個院她太熟悉了。看得出來,姐夫是不想變動姐姐一手操持過的這個家的一草一木。她心裏知道,姐夫是個重感情的人。是個知冷知熱的人。她又忽然覺得自己渾了,是才知道他是個這樣的人嗎?不是的,早就知道的呀。能忘記兒時投入過他的懷抱,體貼過他的體溫啊!

    院子中間的三間磚掛麵的土平房,是她經常出入過的。姐姐春梅在的時候,每當她走進院時,姐姐就會出屋迎接她說,妹妹來了。為此,她給姐姐提過意見,說姐姐呀,幹麽總是這麽客氣呀,好象人家幾個月沒來過似的。姐姐細媚眼看她,笑容可掬的說,好好,下迴來,姐姐裝作沒看見,不出屋子也不說話。於是,倆人就拉起手笑著走進屋。每當這時,跟隨春妞來的小小便歡笑著叫小姐姐,我來啦。小丫便隨媽媽出屋拉住小小的手說,我正想你哪。倆個孩子先於她們奔進屋,找好玩的,找好吃的。自是不用她們操心了。

    今日走進院的劉春妞沒了那份心情。當然也沒了姐姐領小丫出屋迎接的親熱埸麵了。她看到,院子東牆根搭了個棚子,那匹從生產隊分迴來的小青騾子拴在那裏。正在吃草。看見這騾子,春妞的心就打了顫。她恨它,不是它的一尥子姐姐能死嗎?

    騾子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她。抬起蹄子踢地,揚起脖子向她叫了一聲。像是歡迎她。春妞知道怪它沒有道理,就向它投去溫和的目光,看了一眼。她不想多看它。拉緊小小向屋走。任玉全和小丫都沒有出屋,他們沒有注意到她們的到來。到了門口,小小叫道,小姐姐,我和我媽來了。屋內的父女聽到了,忙放下手中碗筷下了地迎出屋來。任玉全說,春妞,小小,你們來了。小丫說小弟弟,姨,你們來了。四人進了屋。隻是沒了春梅在時的那種歡欣鼓舞的勁兒了。

    春妞注意到任玉全那少了血色的臉,和那顯然是因為被樹砸傷了腰,而使行動顯得不便的樣子。心就酸了。那種表示人類情感的水,就從眼角湧了出來。她忙掩蔽的裝作風沙眯了眼,不得不用手擦一把。裝作看這看那,唯獨不敢再看任玉全的臉。她怕當著孩子的麵掉下淚水來。因為,她不止一次的對兩個孩子說,不哭,咱們不哭。哭急了,媽媽在那小匣裏也會流淚的。

    劉春妞看屋內的陳設依舊,沒有絲毫改動。一對木箱,一張三屜桌,一個多門的老式立櫃,一塵不柒的原地放著。這些都是春梅嫁到任家時做的。是本村張木匠做的。做工,樣式,都顯得很老氣。與今日的新式家具根本上就沒法相提並論。那時,任玉全說,過些年日子好了,換一換。這土炕也扒掉它,換張大木床。春梅高興的說,行,床不用燒火,鋪個電褥子就行。咱也過過城裏人的生活。小丫說,要軟唿唿的床,睡上去忽悠忽悠的,好玩。任玉全說,對,就是城裏人用的席夢思。那時,春妞也會跟著湊熱鬧說,等你們換完我們也換換。春梅說,等啥呀,要換,咱一塊換。姐妹的腦子裏充滿了對幸福生活的僮景。

    現在,劉春妞坐在炕沿邊上,就覺著姐姐還在身邊。她就想到姐姐和姐夫的感情是多麽的好。這,不光是她這樣看的,全村人都這麽說呀。人們常說,看人家任書記倆口子,總是親親熱熱的說話,掙搶著幹家裏的活,吃的穿的有謙有讓,那才叫恩恩愛愛。

    任玉全可以說是個孤兒。他的當生產小隊長的爹,在五八大躍進時因為過度勞累吐血死了。媽媽過不了光寡孤獨的苦日子,找了個外地人家,走道了。隻勝下任玉全一人在生產隊裏幹活了。虧得那時生產隊有大夥房,能吃能住。任玉全吃住在這裏,白天下地幹活,早晚當勤雜工。為的是有個吃住的地方。他長的單薄卻肯下力氣幹活。是個任可身子受苦也不讓臉受熱的倔強人。不管幹啥活,他從來不肯拉後。他腦袋瓜也靈,算個賬張口就來。性情溫和,愛聯係人。沒事時,小青年們都愛找他侃大山,聊閑篇兒。那時,全村沒有一台收音機,更不要說電視機了。時任生產大隊黨支部書記的孟老四,看中了任玉全這棵苗苗,下了功夫精心培養。任玉全沒有辜負老書記的期望。十八歲當上生產隊會計,二十歲入了黨,二十一歲當生產小隊長。之後當大隊副大隊長,大隊長。前年,孟老四退下,經他推薦,黨員們選舉任玉全接任了村黨支部書記。

    劉春妞領小丫來了任家父女也就不想再吃飯了,就收拾飯桌子。春妞幫他們收拾。她看到,他們吃的是小米飯,土豆塊,鹹菜醬。這是當時農村百家一律的飯菜。看這,不知為啥,她心裏就酸酸的不好受。她說,你這飯菜做一頓吃一天,冰涼的不熱就吃,時間常了不把身體整壞了。我說,你們別自己做了,上我們那一塊吃吧。小小也對小丫說,小姐上我家吃飯吧,和我一塊吃飯睡覺吧。懂事的小丫抬眼看爸爸,似在等待爸爸表態。她的幼小的心靈裏是多麽想有個伴啊!

    任玉全當然理解春妞和小丫小小的心情。但是,他想到姐夫和小姨子一鍋攪飯勺,好說不好聽。他又不能冷落了她們的心,就說,小丫要去就去吧,我不能去。春妞問你咋不能去?他說我得守著這個家。春梅一心操持過的家我怎能離開呢!

    這話說得春妞和倆個孩子都心裏酸苦苦的。他們何償不明白農村就有些耐扯老婆舌的人,他們可以見風撲影的編造出有鼻子有眼睛的生動故事來。男女之間的事更是有人愛編有人愛聽,更多的是被人們邊傳播邊加工編造成風流豔事。讓人無法忍受。

    心裏都明白的事,就不說了。春妞說,這樣吧,我把小丫領過去,你放心幹你的工作,小丫的吃穿你都不用惦記。我會照顧好她的。

    任玉全信任的點頭,拉過小丫的手說,小丫,在姨那聽話,和小弟弟一塊學寫字,一塊玩,爸爸有工夫就去看你。小丫答應著拉住小小的手,親密的到一邊去玩了。

    任玉全和劉春妞嘮起了大包幹的事。

    春妞傷心的說,大包幹多好的事,雖能想到那節骨眼上就能出事呢?

    任玉全說,都怪我做事考慮的太不全麵。可能出現的事沒有想到。是我對不起春梅。對不起群眾。這件事我正在作深刻反省,找出症結所在何處。

    春妞安慰他說,你也別太自責了,這事出的太突然,誰也沒辦法想到的。春妞怕說這事引起更多傷心事,就改口說你的腰咋樣了,還疼嗎?

    任玉全說,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

    劉春妞說,可得吃藥,別幹挺著,作下毛病是一輩子的事。

    任玉全不想說這事,就改口問她,你們張羅的事咋樣了?仁生上哪去做買賣有個譜沒有?

    劉春妞說,張大發說他有個親戚在大連做買賣,說他可以介紹仁生去那裏。我開商店的事,想和你說,我想租用村頭閑著的房子開商店,不知村裏用不用?能不能租?

    任玉全說,那房子多年就閑著,村上也沒打算用它,暫時租給你可以。不過,這事屬於行政上的事,我不便管,你和張村長說說,由他決定吧。

    春妞理解他的心,說那行,我和張村長說說。他答應更好,不答應我再另找房子。

    任玉全說,那房子村裏沒打算用它幹啥,幹閑著,我看他能答應。

    二

    當日晚,劉春妞來到張大發家。

    張大發酒足飯飽之後,歪在炕上看電視劇。雖說那是台很普通的黑白電視機,不咋的。可是,在當時的陽字村還是獨一無二的。不要說各家沒有就是村辦公室也沒有。這台不起眼的電視機,著實讓張大發風光了一陣子。活了幾拾年的村民百姓,聽過話匣子能唱歌的也不多。更不要說一個方匣子裏能出人兒,能說話能唱歌跳舞,能演出熱熱鬧鬧的生活來,真他媽的神了。

    人們鬧不明白,就這麽一個方匣子接上一根鐵條,它就能出人兒,能手舞足蹈的演生活,能把千萬裏的老外幹的事兒搬到咱眼前來讓咱看個夠。實在是神了,妙了。

    每當這時,張大發就顯示的說,這叫科學,懂不?人們就問,科學是個啥東西?咋科出來的?張大發便現出大人不計小人過的驕傲樣說,你們哪,純粹是二百五,摳壟溝找飯吃的貨。土腦袋瓜子搞不懂科學是個啥東西。完犢子的貨。

    於是,他就不理人們了。是因為他不能讓人們再問了,再問,他也說不明白了。不能讓百姓知道他也說不明白呀。他是讓人們以為他啥事都懂,啥事都明白,啥都會,隻是懶得跟他們這些無知識的人說。有人問急了,他就說,磨機啥呀,跟你們談科學那不是瞎子點燈白費臘嗎。不是給耷子彈琴白毫費時間嘛。人們不得不成認,村長的能耐就是比咱大。

    張大發的五間大房子,是全村最好最寬敞的大房子。就是他領老婆孩子在屋裏煉跟鬥煉把式也是富富有佘的。就是這麽寬敞的大房子,它也容納不下全村人來看西洋景啊!

    自從他買了電視機,村子的男女老少就找由子往他這裏鑽,說是有事兒,其實就是為的看一眼那方匣子裏的景兒。這匣子裏演出的景兒,可比那一年唱一迴的驢皮影強百倍了。

    電視機剛買迴來的頭些天,張大發耐著性子沒攆人,也是為的借機宣揚宣揚自己的能力。日子一常,他就忍耐不住了,憋在肚子裏的話就破口而出了。他拉長了臉說,中了,看過新鮮就中了,我這也不是俱樂部呢。想看,自己買去!

    人們知道村長是不讓看了,隻好耐住性子不來看了。有一些小青年耐不住,還是找由子往村長家裏鑽。張大發拉長了臉,明砍了,我告訴你們,我在村上忙了一天了,迴家得休息,你們在這轟轟嚷嚷的影響我休息,休息不好幹不好工作,你們擔代得起呀。這上升到理論高度了,雖擔代得起?隻好不來看了。

    於是,張家門前冷落了,人跡罕至了。外人不來了,就連他老爹張農生親妹子張大英也不來了。人們說,任可在家看房扒也不去看那張象欠了債不還的臉色。

    劉春妞沒來過張家看電視。她不是不想看電視,是看不了張大發那張色情迷迷的眼睛和那張不見笑容的黑臉。今天,是為了奔新生活,奔新生活的好日子,她不得不蹬張家門了。

    劉春妞的到來,讓張大發著實興奮起來了。她一進屋,他就從炕上坐了起來,說喲,劉春妞哇,你是希客呀!一年也不蹬一次我家門。今兒個咋走錯了門?看電視吧。正演言情戲呢,很好看的。

    劉春妞知道,他這是沒話找話假客氣。她看一眼坐在地當腰小板凳上摘雞毛的張大發妻子孫珍,說忙哪。孫珍答應了一聲嗯哪,春妞來啦。劉春妞知道自己不是張家客,不能呆時間長了。就趕緊向張大發說明了來意。

    張大發聽了春妞的話,疑惑的看劉春妞的臉,抻手從牆壁窩裏拿出牙簽盆,打開,拿出一根牙簽,揚脖子呲咧著嘴戮牙花子,色眼看春妞說,你想租用那房子呀?

    劉春妞說,嗯哪。我想在那開商店。

    張大發現出為難樣子說,這事你可讓我為難了。

    劉春妞說,咋為難了?多年沒人用的空房子,窗戶門都壞了。我租用保證給維修好。

    張大發向春妞身邊移移屁股說,那房子是閑著,可也沒有出租的打算。這是一,其二嘛,你說這幾天也不咋的了,有好幾個人要租用那房子呢。

    劉春妞聽他那口氣和說話的樣,覺著他是在撒慌,就問道,誰想要租?

    張大發隻是賣個關子,根本沒人租。他就說,誰要租就不用當你說了。我告訴你,還不是一家呢。

    劉春妞問,有幾家?都是雖?我不和他們爭。

    張大發現出關心樣子說,不管他幾家,你來租,當然得優先你了。雖說這樣作讓我有點為難,你來了,再難我也得考慮不。說著,他又把屁股往春妞身邊移移,二尺勾子眼睛盯在春妞臉上。

    劉春妞實在是厭惡張大發的作派,就起了身說,我就別為難你村長了。

    張大發見春妞真的要走,忙一把拉住她說,哎,你這人可真心實,你得聽我把事兒說明白呀。

    劉春妞說,你說明白了,我不想和別人爭。她推開張大發的手,要走了。

    張大發迎住春妞,笑臉說,你真是太實在,我就這麽說說,你急個啥?誰爭還不得我說了算嗎!我不看僧麵還得看佛麵嘛。我不答應你,任書記也得不樂意呀。

    劉春妞說,這事與任玉全沒關係,你不用看誰的麵子。

    張大發說,我就豁出去了,不怕德罪人了。我明白告訴你,我這沒說的,你去問問任玉全,隻要他同意,我張大發沒二話。

    劉春妞說,任書記說這是行政上的事,由你村長決定。

    張大發用欣賞的目光看劉春妞說,沒看出來,你劉春妞不是一般人啊,會辦事兒。

    劉春妞不明白張大發的話,用疑問的目光看他,等待他說下去。張大發故意賣關子說,不說了。緩了口氣兒說,你是不能和那些普通老百性相提同論的。說著就揚起大巴掌來拍劉春妞的肩膀。

    孫珍不拿好眼光看他,劉春妞反感的移開身子躲開他。他不得不把揚起的手放到自己脖子上,做抓癢狀說,我同書記保持一致性,他同意我就沒意見。

    劉春妞說,你是同意租給我了,租金多少?

    張大發說,租金以後再說吧,反正也是閑房子,在那閑著也沒人給一分錢。你就照量著給吧。

    劉春妞說,那怎麽行?你不說個敉,我不知道給多少合適?

    這時候,孫珍摘完了雞毛,端盆出去倒水。張大發借機在劉春妞那豐滿的胸部摸了一把。媚眼眯著說,你決定,給多少都行。你研究研究吧。

    劉春妞十分腦火他的不軌行為。就氣憤的起了身說,我和誰去研究?她大步向外走。倒水迴屋的孫珍和春妞撞個滿懷,倆人都一愣。都在心裏想這是咋的了?

    劉春妞走出去了,張大發跟到門口,看見劉春妞頭也不問的走了,就大聲說,房子是租給你了,別忘了研究研究。

    劉春妞聽到張大發的話,就象有無敉隻蒼蠅在嗡嗡,她急急的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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