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京路上,平原開闊,沃野千裏。


    馬車裏麵,四目相對,倍感尷尬。


    “戶部的裴義德,和刑部的許為友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


    聞言,金舒一愣。


    李錦將一抹淡笑掛在麵頰上,用扇柄撩開的了車簾一角。秋陽溫柔如金燦的絲綢,眨眼在馬車裏落下璀璨的光斑。


    “裴義德這麽多年,都沒將楊青雲的尾巴掃幹淨,這件事太子很可能並不知情。”他眼角的餘光鎖在金舒身上,“所以才會派自己的精銳殺手來。”


    他說完,金舒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後才滯後的去思量,眼前這個男人剛才說了些什麽。


    她以為,李錦今日一定會掘地三尺的問出來,她要給誰送禮這件事。


    昨日夜裏倒是準備了一大堆的說辭,看來還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此行來盛州,王爺收獲頗豐。”她順著李錦方才的思路,豎起手指,“五個活著的,來曆不明的刺客。”她又豎一指,“以及六個帶著梅花枝刺青的,刺客屍體。”


    “正是。”李錦雙手抱胸,點頭道,“第三便是楊青雲留下的那隻機關盒。”


    “還有雲大人書房裏多出來的賬目。”金舒抬手,沉吟片刻,“相比老謀深算,一直隻從邊緣騷擾六扇門的刑部,戶部確實沉不住氣。”


    就見李錦笑起,唰的甩開扇子:“就像你我一樣,刑部每日麵對的案子,也是極盡爾虞我詐,虛虛實實交錯穿插,許為由坐鎮刑部十六年,比葫蘆畫瓢,也能將六扇門折騰的人仰馬翻。”


    “而戶部……”他搖了搖頭,“土地,人民,錢穀,貢賦,他所轄之事,相比刑部,接觸欺詐與謀略的機會要少很多。”


    話到了這裏,金舒有些不太相信的睨著李錦:“王爺莫不是知曉戶部沉不住氣,才故意來盛州的吧?”


    李錦抬眉,唇角微揚,沒有應聲。


    先前林忠義一案,金舒在被宋甄帶去驗屍之後,就覺用那件案子來敲開刑部的大門,有些不妥。


    “宋甄有言,太子的網,牽一發動全身,若是不能將他的爪牙同一時間連根拔起,那麽就算是六扇門殺敵一千,王爺也是自損八百。”


    “所以,隻敲開刑部的門,顯然不夠。”她見李錦不語,便將自己的推斷娓娓道來。


    “宋甄想得到,王爺自然也想得到。恰好此時盛州發案,先前盛州興修了不少宅院街麵,所以戶部在盛州舉足輕重,就連雲建林也不得不禮讓三分。”


    “王爺便是看準了此處,故意與我一同前來,讓戶部如坐針氈,逼得他短時間內先發製人,以不完善的計劃,留下比林忠義一案,更適合的敲門磚。”


    車內安靜了些許,李錦手裏的扇子極有節奏的一搖一晃。


    “金先生藏了這麽久的‘不諳世事’,舉了這麽久的‘事不關己’,就這麽放下了?”


    眼前,金舒撓了撓自己的耳旁,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僅限王爺一人而已。”


    李錦的扇子忽然停住,挑眉問:“為何?”


    為何?


    金舒睨著他,將那句“你是特別的人”給憋了迴去,換了一句不那麽討喜的話:“王爺待我不薄,我不能做個忘恩負義、視而不見的人。”


    “金舒沒有王爺那樣的出身,亦沒有雲大人這一個州府的勢力,能幫王爺的,除了自己的兩把刀之外,就剩下還算靈光的腦袋了。”


    說到這裏,她深吸一口氣:“王爺還記得,幾月之前,你與我在小院子裏那次爭吵麽?”


    “王爺說,若犧牲你一個人,天下人能得朗朗乾坤,那你願永生永世躺在太和殿的門口,做這萬世太平的基石。”


    她笑起:“金舒除了一雙能勘驗屍體的手,確實沒有別的本事能幫上王爺。”


    “但若是做個萬世太平的墊腳石,雖沒有王爺這塊方正,但估摸著,也能將太平兩字,托舉得稍稍高那麽一分。”


    馬蹄聲,車輪聲,蓋不住李錦此時的心跳聲。


    他注視著金舒的麵頰,看著她那發自肺腑的真心笑容,他心頭上,這麽多年獨自支撐所凝結成的堅硬外殼,崩開了一個口子。


    那移山填海般洶湧的情緒,讓他擋著自己的半張麵頰,深沉的垂眸,大口吸氣。


    仿佛如此力道,才能平息這內心的洶湧,才能抵擋那山崩地裂一樣將他淹沒的欲望。


    許久,李錦喉結上下一滾,輕笑一聲:“豆芽菜。”


    金舒麵頰上的笑意頓時凝固。


    “你這豆芽菜,就別給工匠添麻煩了。”他唇角微揚,“若我有一天功敗垂成,先生就忘了這石頭一說,帶著錢財,早些逃命比較好。”


    這話,半分真情,半分打趣。


    可他沒想到,金舒竟鄭重其事的點頭,而後說了一句他怎麽都沒想到的話:“王爺不會輸,但王爺功成之時,就是金舒辭行之日。”


    李錦怔住了。


    麵對麵,不過半米的距離。


    她的笑容,她的口氣,她的目光與唿吸的節奏……李錦竟然尋不到她開玩笑的痕跡,他握著扇子的手捏的更緊了一些。


    “王爺功成之時,金舒就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了,天下很大,我想去走走。”


    他知道,她走著走著,就會消失在他的眼眸裏,從他的手心裏溜的無影無蹤。


    但是……


    李錦隻怔了一瞬,便笑盈盈的點頭:“待那日,我定親自為先生踐行。”


    瞧著他雲淡風輕的樣子,金舒心中騰起一抹感激。她全然不知,這個男人在一瞬間,就將後續的計劃盤算好了。


    女扮男裝一事至今尚未捅破,她若是準備走了,這欺君之罪的帽子,李錦就關上門,親手扣下來。


    她走不了,所以他根本不急。


    當下,李錦那隻有重症腹黑才有的迷人笑顏,當即閃了一下金舒的眼,她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的連連擺手:“不了不了不了!到時王爺定然是公務繁忙,分身乏術,就不勞王爺親自踐行了!”


    若是他踐行,看這樣子,像是走不了啊!


    “先生說的哪裏的話。”李錦探身向前,微微眯眼,“先生乃是六扇門的功臣,八大暗影之一,告老還鄉這種事情,本王怎能不親力親為!”


    “先生這是要置本王於不仁不義啊!”


    金舒的嘴角直抽抽,隱隱覺得這個對話仿佛在昨日上演過一輪。


    隻是今日李錦沒有就此收手,他笑的更加璀璨:“重情重義,才有了你們這群過命的兄弟,所以兄弟想要為自己敬重的人備一份中秋禮,我也當竭盡全力出謀劃策才是,你說對麽?”


    金舒撐大了眼。


    好家夥,轉了一大圈,原來在這等著她呢。


    她無比敬佩,十分驚歎,誠心誠意的點頭,繞開了李錦的圈套,斬釘截鐵:“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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