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菜幾乎沒人動過,除了原本擺放在戰行川麵前的那幾道,剛剛的二十分鍾裏,也隻有他拿起過筷子。


    何叔聽見了刁冉冉的吩咐,也是老眼含淚,他歎息一聲,這才和其他幾個傭人一起,把餐桌上的東西都撤掉了,再去叫人準備宵夜,以免戰勵暘夫婦沒吃什麽,夜裏太餓,睡不著。


    見容謙拉著戰行川離開了餐廳,刁冉冉心頭鬆了一口氣:也好,他現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留在這裏也隻會讓所有人不開心,還不如讓他出去透口氣,抽根煙,也許能夠正常一些。


    王靜姝一哭就止不住,當著兩個小輩,一開始,她還稍微能夠保持著一些形象,然而哭著哭著,大概是重歸故裏,觸動了她內心中的某些角落,她越哭越傷心,完全控製不住了。


    刁冉冉和孔妙妙對視一眼,兩個人都從彼此的眼中讀出了無奈和擔憂。


    “我哥他就是瘋了,受刺激了,他簡直過分…”


    孔妙妙率先開口,忿忿不平地說道。


    這些年來,她也知道,他一個人有多麽的辛苦。作為和他一起長大的幼年玩伴,孔妙妙完全懂得,一個不被父母悉心疼愛的孩子在漫長的成長期裏那種孤單長大的感覺。戰勵暘和王靜姝都是天生的玩家,婚姻對他們來說,並不能起到束縛的作用,他們更無法|像一對尋常夫妻那樣相處。所以,戰行川就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個羈絆,甚至是一個包袱,他們誰也不想對這個孩子多管一些,那樣就好像自己會吃虧一樣。


    然而世事難料,多年以後,當戰行川已經長大成|人,並且有能力將矛頭對準自己的親生父母之時,這對在年輕的時候沒什麽感情的夫妻,卻又不得不在異國他鄉相依為命,而且通過這幾年的相處,似乎也習慣了彼此的陪伴,感情倒是愈發融洽了起來。


    當得知戰勵暘命不久矣的時候,王靜姝曾經嚎啕大哭,她連聲說,老天爺實在是太喜歡和她開玩笑了。好不容易和吵了一輩子的丈夫終於過上了安穩日子,可才沒幾年的功夫,他就要撒手人寰,又留下她一個人孤孤單單了。


    “是啊,媽媽,你不要難過了,身體重要。我們還要一起照顧爸爸,你也要多多顧及自己的身體啊。看你這樣,我也難過得不得了。”


    萬般無奈之下,刁冉冉也隻好搬出戰勵暘和自己,用來勸阻王靜姝。


    聽了兒媳的話,她倒是真的抽噎幾聲,止住了哭泣。


    淚眼婆娑地看向刁冉冉,王靜姝連連點頭:“冉冉,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啊……你爸爸他還盼著抱孫子呢……孫女也好,我們家不分男女……隻要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齊齊整整……”


    不等說完,她一把抱住刁冉冉,又哭出聲來。


    孔妙妙拍著王靜姝的後背,不由得驚詫於她身體的纖弱,要知道,在她的記憶裏,小|姨可一直都是一個肉|彈美人,她不瘦弱,易胖的體質令她很是苦惱,雖然豐滿也是一種美,但是在一群以瘦為美的女人之中,她還是很懊惱的。


    沒想到,幾年不見,她老了,也瘦了,年輕時候的風韻雖然還殘留了一些,可到底還是難逃美人遲暮的結局。


    等到戰勵暘百年之後,剩下她獨自一人,戰行川又不可能做一個孝子,好好地贍養她,一想到這些,孔妙妙就更加難受了,她也不禁落下淚來。


    三個女人各自憂傷,氣氛頓時更加凝重。


    戰勵暘沉默地坐在一旁,他的眼神呆呆地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


    小花園裏,容謙和戰行川並肩站著。


    戰行川沒有拒絕容謙遞過來的那根煙,這種時候,他也迫切地需要用尼古丁來緩解一下自己緊繃麻痹的大腦神經。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因為喉嚨發緊,所以不小心被一口煙嗆到。


    戰行川頗為狼狽地咳嗽起來,一張臉都漲紅了。


    “行川,和你認識這麽多年,我自認為我這個朋友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


    容謙也點上煙,眯著眼,吐出一口煙霧。


    戰行川捂著嘴,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他一臉狐疑地看向好友,不解地追問道:“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麽?”


    容謙皺皺眉,猶豫了一秒鍾,還是很快地開口問道:“行川,坦白說,大家都是這麽長大的。雖然心裏都怨過,可像你這麽強烈的倒是少見。我就想問問你,你這麽厭惡你的父母,是不是和那件事有關?”


    他也隻是聽孔妙妙說過三言兩語,對於戰行川當年和虞幼薇的那件事,容謙本人也不是很清楚。


    這種事,就算是好兄弟之間,畢竟也是難以啟齒的。


    何況,容謙剛才說的話是事實,他向來都不是一個喜歡管閑事,問東問西的人。表麵上看,他是一個很溫和,很有禮貌的人,但恰恰是這種看起來的“不拒絕”,才讓他極其挑剔身邊的朋友,成為真正的“很拒絕”。


    戰行川怔了怔,本想隨口搪塞過去,然而容謙的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隻好胡亂地點頭承認。


    一見他承認,容謙的眉目之間頓時添了一抹嚴肅。


    “你我都是男人,作為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行川,你是一個已經結了婚的人了,過去的種種,不管怎麽放不下,都要強迫自己放下。日子是朝前看的,你有老婆有孩子,父母又一天天老了,你對他們都是負有責任的。多的話我也不說了,道理你都懂。”


    說完,他拍拍戰行川的肩頭:“抽完這根煙,就和我迴去吧,再怎麽不願意,那也是你親生的父母,你改變不了你的出身,我也是,大家都是,活著都一樣。”


    兩個人不再說話了,都是默默地抽著手中的煙。


    等他們迴去的時候,發現人都已經出去了,餐廳裏隻剩下在打掃的幾個傭人。


    “估計在客廳。哎,好好的一頓飯,我還餓著呢。”


    容謙自言自語地搖了搖頭,惹來戰行川重重地捶了他一把:“你還缺我這裏的一頓飯不成?”


    兩人一前一後地再次迴到客廳,看見他們四個人坐在沙發上,刁冉冉和孔妙妙圍繞著王靜姝,後者顯然剛洗了一把臉,臉色比剛才看起來好多了。


    孔妙妙正在說服著王靜姝和戰勵暘搬到自己的公寓去住,那套房子在她和容謙同居之後,就一直空著,雖然麵積不大,但勝在交通很方便,樓層也不算高,若是他們去住,平時雇一個保姆就可以了,她也可以下班之後抽空去看看。


    “不,我和你姨父都不想麻煩你,妙妙你不用操心我們兩個……”


    “小|姨,這怎麽能是麻煩呢?這難道不是我最應該做的嗎?當初要不是你和姨父把我帶迴這裏,我一個人怎麽活……”


    孔妙妙泫然欲泣,拉著王靜姝的手,輕聲感歎道。


    雖然,當初那些年,王靜姝隻是瞧她可憐,念在死去妹妹的麵子上,才把她接迴家中,好在戰家有錢有勢,也不多這一張吃飯的嘴。她高興的時候,會和外甥女聊幾句,平時也很少過問她的事情,除了固定交好學費,再每個月塞給她一筆不菲的零花錢罷了。


    可盡管如此,孔妙妙還是很感激他們一家人,要不然也不會一直到現在,都為戰行川在賣命。


    “不要再爭了,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就哪兒都別去了,就住在這裏吧。”


    戰行川忽然大聲說道,嚇了眾人一跳。


    不管如何,見他發話,大家的心也都穩當了下來,暗道還好,他總算沒有真的把父母趕出去。


    又坐了片刻,容謙和孔妙妙告辭,讓戰勵暘夫婦早些休息。


    他們走後,戰勵暘夫婦也上了樓,傭人把他們的房間早就提前收拾好了,幫他們把行李提上去,兩人的行李不算多,一人一個小行李箱,好像擔心戰行川不允許他們在這裏落腳,所以沒有多做準備似的。


    刁冉冉喝了一碗湯之後,也準備上樓。


    戰行川一把拉住她:“你幹嘛去?”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個狡黠的表情:“你的房間也是收拾過的,我們今晚就在那裏睡。”


    他一怔,沒想到自己也得留下來在這裏過夜。


    “我們迴去,不睡這裏。我好多年不在這裏住,我認床。”


    他不想答應她,於是撒謊說認床。


    “我抱著你,你不會睡不著的。何況我不舒服,不想坐車,從這裏到家,也要一個多小時呢,我惡心,對孩子也不好。”


    他撒謊,她比他還會撒謊,還搬出來孩子作為擋箭牌。


    無奈之下,戰行川隻好同意,和刁冉冉一起上樓。


    走上樓梯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雙腳都是有些發軟的……太多年不迴來,每走一步,這裏發生過的是是非非都在他的腦子裏重演一遍似的,令他整個人沉重無比。


    好不容易走到熟悉的那扇門前,他站住了,接手公司以前那些年,戰行川都住在這裏,這裏充滿了他年少時候的滿滿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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