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此處,江璧涯眼裏好不容易才熄滅的風暴登時又如火星子般竄了起來,他咬牙切齒道:“說這句話的時候你沒有看見他那個該死的眼神,爺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什麽大風大浪沒有經過,但是他那個眼神真的是又冷又譏誚還有一點點可怕,爺沒想到一個人的眼神竟能折射出這許多的含義,一時倒是愣住了,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拳打在臉上了。”停一停,他補充道:“當然,爺絕不是怕他那個眼神,隻不過沒見識過罷了。”


    “然後呢?”青漓聽到江璧涯惟妙惟肖描寫蘇言那一雙凜冽眸子的時候,她已經能想到一會兒迴到房間裏她能受到蘇言什麽樣的眼神對待了,她就是再破罐子破摔此時也有些坐不住了,神色難得嚴肅起來,以往的經驗告訴她,對付一個出離憤怒的人,首先要全麵掌握這個人憤怒的程度繼而再準備有效的防禦對策才是上策。


    “然後?”江璧涯冷笑一聲,眸子裏又恢複了些許當日在祁陽城時的風采,“然後我就故意對他說自然是你允許我隨意跳窗出入的,而且昨晚跳窗子進來的時候還在你房中呆了不少時辰……”嫩綠衫子的大蔥頓了頓,不以為意道:“接著蘇言就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衣襟,最後趁我還在說話的時候沒有防備就對我出手了,我自然也沒對他這種人客氣,我們就打起來了。”


    青漓茫然的擺了擺手,“我曉得了。”


    大蔥指了指眉骨下的淤青道:“哎,你怎的不問問我被他打的地方痛不痛?”


    青漓站起身,飄飄渺渺的往廚房走去,聞言迴頭看了他一眼,徐徐說出三個字,“痛死你。”


    廚房裏煙火氣息十足,青漓站在門口探頭向內看去,首先跳入眼簾的就是案板上那鮮綠鮮綠的青菜並顏色十分鮮豔誘人的瓜果,菜葉上還滴著水珠,從莖葉緩緩流下,再慢慢滲入到案板裏。一旁有個小爐灶,小爐灶上十全大補湯正煨的恰到好處,各種食材融入到湯汁裏,被燉的冒著細細的小泡,海棠正穿梭在一群廚子中間端走一盤盤已經做好的飯菜,再將它們趁熱一一碼好放在紅木食盒裏。


    距離食盒不遠有兩碗尚在冒著熱氣的肉粥,青漓跨進門檻,俯身看著她特意點的那兩碗肉粥,肉糜濕潤泛起濃香,肉粥上還點綴著幾粒碧綠鮮嫩的青蔥碎末,真正的色香味俱全。聞到這些飯菜,她原本沒什麽胃口,突然卻覺腹中空空有些餓了。


    她摸著餓了的肚子,想起三哥說過的一句話,此時覺得分外有理。論起她認識的所有人中,誰才當得真真正正大家族教導出來的貴族公子,非她三哥青禹莫屬。論起青禹其人,乃是全天下最會享受的公子哥,他若排第二,無人敢論第一。青漓記得當時青禹正搖著扇子帶著她蹲在後廚一塊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落裏,一雙眼睛深沉的看著廚娘水蔥般的手指嚓嚓嚓的切菜,他遙望了一會兒,收迴視線道:“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去後廚走一遭,看著那一排排鮮嫩滴水的青菜被廚娘巧手做成一道道冒著熱氣的佳肴,心情就是再低落的人也能感受到對生命的敬意。”


    海棠全神貫注的將所有飯菜碼好正準備提著食盒出門,卻驀地發現周圍異常安靜,廚子們都停下了手裏的活計怔怔的盯著一個地方猛看,海棠微一蹙眉,覺得這個場景好生眼熟,她家公主每次駕到必然有這樣一番節奏,她抬起頭,果然便瞧見了站在門口的青漓。


    青漓與海棠主仆二人一人手裏拎了一個食盒,步履分外沉重的穿過春色滿園的月亮門,朝天字一號房走去。


    青漓甫一來到天字一號房門口就一並拿過了海棠手裏的食盒,將她打發走去吃飯了,雖然她此番做的事是有些不靠譜,是她大意了,蘇言會給她冷臉看那是一定的,但她好歹原來是個公主,現在是個王妃,麵子這種大事,死,也不能丟,她自然不能讓海棠看了熱鬧去。


    青漓將手放在門把上,然後放下,繼續在外麵踱步,她在門口來來迴迴徘徊了半天,想著她待會兒見到蘇言的時候應該先擺一個什麽表情,應該先說哪句話最為穩妥。最後想來想去心裏卻煩躁的緊,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麽也想不出來,她沮喪的再一次將手搭在門把上,沮喪的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愛上一個人怎麽反而還怕起他來了,這個沮喪的念頭一起,青漓執拗的性子也上來了,深唿一口氣,“啪嗒”一聲推開了門。


    入眼的是一扇全敞的窗戶,敞開的軒窗外透出一方枝椏斜倚滿目青翠的春日盛景,盛景下蘇言氣定神閑的立在書案前正握著毛筆低頭揮灑一幅水墨丹青,神態從容雅致,有一絲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傲然。


    青漓剛邁進門的腳步一頓,看著眼前的蘇言倒是愣了愣。


    蘇言仿佛沒有聽見開門的聲音,依然全神貫注的描繪著丹青,雖相隔甚遠,青漓卻依稀能看清他落筆的筆法。他握筆的手很穩,下筆簡潔流暢,筆尖在宣紙上停留的時間恰到好處,多一分便顯沉冗,少一分便覺輕浮。寥寥幾筆勾勒出幾座隱在田園山水見的農舍,農舍四圍的柵欄邊隨手點綴了幾從花草。待收筆時才微微抬起頭,淡淡看著她,“傻站在門口做什麽,你到底要不要過來?”


    青漓細看了一眼蘇言,又細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神態平和,並不像是出離憤怒的模樣,而且一襲墨色衣衫穿的端端正正,臉上也沒有一絲淤青和狼狽,她使勁聞了聞,覺得房間裏有一股沐浴過後的清香,低頭看了一圈,果然見門口有些水漬。


    青漓有一絲猶豫,見蘇言握著毛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這才拎著食盒慢吞吞走過去放在桌上,頭湊到他剛畫好的丹青上欣賞他的筆法,赫然發現那花草居然是一簇簇婉約純白的玉簪花,也是每年青山上開得最漂亮的花,不由脫口而出,“玉簪花?”


    蘇言正揭開食盒看著裏麵的飯菜,聞言淡淡“嗯”了一聲。


    青漓不擅書畫,卻有一副鑒賞書畫的好本事,她細細瞅了一會兒,又抬頭看了一眼蘇言,目中透露出些古怪來,真是力透紙背勻色完美的筆法,雖然知道他貴為皇室血脈,琴棋書畫均要涉獵,欣賞能力肯定是很高的,卻沒有想到他這樣一位常年領兵征戰在外的王爺畫技居然也能這麽高深。


    她側目看向蘇言,卻發現他正盯著食盒裏的一樣東西出神。她探過身子,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那是一碗湯,確切的說,那是一碗剛才吩咐海棠讓廚房做的十全大補湯。


    青漓扯了扯嘴角幹笑道:“這麽多天在軍營裏一定吃不好睡不好,再經過兩天兩夜馬不停蹄的趕路必然累壞了,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這十全大補湯我特意吩咐廚房做的,給你補補,哈哈,就是給你補補而已,喝不喝隨意啊。”


    蘇言默然不說話,伸出手將那碗湯端出來放在桌上,拿起一旁的瓷勺低頭喝了幾口,抬起頭看著青漓,眉宇間有些稱之為高深莫測的東西,沉聲道:“味道不錯。”他又喝了幾勺,抬手指了指食盒裏的其他菜,“你不餓麽?飯菜別放涼了,端過來陪我一起吃。”


    青漓將飯菜端過來,一一擺在桌子上,兩個食盒,擺了滿滿一桌子菜,卻都是依據各人喜歡的口味做的,青漓一頓飯吃的甚滿意。


    她已經吃飽喝足,抬眼瞧蘇言隻略略動了幾筷子菜,其他時間一直都在喝那碗湯,並就了幾口肉粥。他一勺接一勺的把那碗湯全都飲盡才放下勺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淡淡看了青漓一眼,方才還沒什麽表情的冷漠俊顏上此時卻勾起一絲笑紋來,“王妃的心意,本王領了,這碗湯味道……甚好。”


    青漓眼瞧著他將那麽一大碗湯都慢條斯理、一滴不剩的喝幹了,十分擔憂他會不會補得過了頭,“你若是喜歡喝這個湯我以後每天都讓廚子給你做一小碗喝就好了嘛,你看你這麽一大碗湯怎的都喝了啊,補得過頭小心流鼻血……哎,你快些站起來走走,肚子不撐麽?”


    蘇言倒是聽話的站起身來迴繞著房間走了走,忽然道:“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那個江璧涯我是不會留到現在的。”


    青漓心事重重的欣賞完蘇言的畫風,心事重重的吃完一頓飯,本以為依照蘇言的性格他會在她剛進門的時候就提起這件事的,卻沒想到他一直閉口不提,她以為他一時吃錯藥而就此好心的將這篇揭過了……


    原來並不是。


    青漓知道他吃軟不吃硬,忙續道:“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以後不會讓他跳我的窗子進我的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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