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獅鷲峰


    今天一隊的司機不是周正宇,而是看起來神采奕奕的韋誌剛。很明顯後者一晚上休息的很好,開著車還哼著《喜羊羊與灰太狼》的調調兒。車上的怪物們都沒有在意這個詭異的氣氛,仍舊專心的各忙各的。


    周正宇現在很疲憊。


    “唉,我問你個事。你平時在家睡覺,你老婆怎麽忍的你?鼾聲如雷形容你簡直不夠用啊,你那是純純的工地現場攪拌機挖掘機二重奏啊。不說了,我睡會。”看著韋誌剛坐在了駕駛席,副駕駛的周正宇氣息很弱的控訴了昨夜室友,倒頭就睡。衣服領子裏麵掖著一半,外麵翻著一半,韋誌剛皺著眉頭看著他。


    “我是個死了妻子的男人啊。”低聲的歎息有些悲涼。


    出了保康縣的路邊,風景開始變化了。道路很窄,貼著窗戶就是長著雜草的排水溝。與排水溝相連,拔地而起一望不到頂的山被茂密樹冠覆蓋著。暗綠的樹冠枝葉茂盛,很少透過陽光,就像是保護著大山本身與山中的萬物。


    那樣的森林裏,陽光也會被過濾成綠色的吧。韋誌剛偶爾會看向窗外養養眼。今早起床被馬一山“熱情”地邀請去做二隊的車,陪他解悶。但是韋誌剛想了想昨天的極速山道漂移,瘋狂的老流氓把中客愣是開出了當年對越戰場上的坦克的感覺。想一想這麽多年公安局總給馬一山配專用司機也是對的,畢竟他們不想和交警隊鬧矛盾。


    楚月仍舊勾畫著什麽,隻是頻率並不高,偶爾也會理理自己細碎的劉海兒看看窗外。白亮就像昨晚在網吧通宵的學生,到了車上直接自己霸占兩人座斜靠著車窗睡著,微鼾似有似無。仇寶良看見周正宇沉睡著,也就把自己邊上的窗戶打開一些,抽著自己自製的“熊貓”。老氣的臉上小眼睛眯眯著看著窗外的山林,對著它們吞雲吐霧。


    “睡醒了?你才睡了兩個多點嘛。”韋誌剛發現副駕駛上的周正宇睜開了眼睛,隻是不住的打哈欠。一隻手揉著眼睛嘴還歪歪著張開,有一種很解癢的快感。


    “我們聊點正事兒。”周正宇把頭對著韋誌剛,一本正經地說。


    “行。哈哈,說吧,知無不言,哈哈。”韋誌剛看著周正宇一大一小的龍鳳眼,眼白還血絲密布,活脫脫一個擠眉弄眼的兔子。


    “昨晚9點多,我睡著了,你出去過,你去幹啥了?”


    “哦,我去找老頭子商量點事。”韋誌林迴過頭仔細地看著路麵,迴答的很隨意。


    “我們不是一夥的麽?你這樣咱還怎麽交心,你告訴我你和馬局研究了啥。你要是瞞著,甭說他們幾個,就是我,也沒法信你。”周正宇聲音很輕但是語氣激烈。韋誌剛聽著引擎工作的低吟,一時有點無語。想一想在襄陽吃飯,馬一山和他說的話,他也釋然了。


    “徐龍有問題,我昨天和老頭子討論要不要逮捕。”韋誌林迴答的很簡潔。


    “他還在犯罪?”周正宇皺了皺眉頭,有些疑惑。


    “我和老頭子都是多年刑警,對罪犯身上那臭肉的味兒太敏感。尤其是老頭子,他那雙眼睛,就是鷹眼。昨天,他想拔槍,但是他忘了自己便裝了。唉,畢竟是老了。”韋誌剛歎息著歲月讓人衰弱,就像他感歎歲月也帶走了他身邊的人。


    “那為什麽沒有逮捕?”周正宇追問著。


    “老頭子說了,此奇貨可居也。沒懂,神戳戳的。”


    根據事先設置好的路線導航,兩輛車子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雖然從水泥路下到沙石山道後車子很不安慰,但是好在沒有人暈車。


    馬一山本著老子吃過的鹽比年輕人吃得飯都多,炸過的橋比年輕人走的路還多的霸氣。很用力地從公文包裏拽出了事先準備好的地圖,看了足足5分鍾,然後堅定地看著他的同誌們。


    “這座山叫什麽名字?”老局長一本正經地指著眼前的大山,略帶鋒芒的雙眼掃視著眾人。一幹人麵麵相覷,都沉默著,心裏尋思著我們還以為您這麽見多識廣您知道呢。


    “就叫獅鷲嶺吧。”白亮語氣淡然,就像是很久以前就知來過一樣。


    “哦!哦!局……局長,這座山,真叫獅鷲嶺!”一個二隊的警察像被熱水燙到了一樣,先是驚叫著,然後拿著手機跑向馬一山。


    “不會的,小月在地理信息局有兼職,如果這個山有名字,她肯定知道。”周正宇有些不信,他看了看楚月,後者微微點頭。


    “楚月,問你個問題。”馬一山聲音低沉,看向了那個在會議上向自己舉手發問的女人。


    “您請講。”


    “你們地理信息局發布某一座山峰的名字,有什麽流程麽?還是,想叫它什麽,就叫它什麽,可以不討論不備案就命名?”馬一山問得很專業。


    “不是的,我們需要討論與表決。流程會記錄在案保存在資料庫裏,最後把命名報告到中央,上級指令可以使用,我們才能發布。”楚月的聲音清晰平穩,像是新聞頻道的播音員。


    “哦,你來看看這個。”馬一山把手機給了楚月,智能機的大屏幕上顯示著一條騰訊新聞。


    今日我國地理信息局發布了一批神農架附近原始山林的名稱,其中保康縣以西山區被稱為獅鷲嶺,其最高的主峰海拔3045米,被稱為獅鷲峰……


    楚月抬頭看了看眼前直插雲天的高峰,又看了看正低頭踢著石頭子的白亮,沒有說話。


    2.於新格


    白色的,全是白色的。窗子外的陽光照在白色的被子上,人也是白色的。


    韋成最討厭白色。但是此時,他被白色包圍著。有些慌亂的少年掀開了被子,微長的頭發被睡成了一堆雜草,英挺的鼻子上起了一個白色的小痘痘,瘦瘦的臉上眼睛沒有完全睜開。窗外的風送來了早餐包子的香味兒,韋成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猛地睜開眼睛。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看到了一扇打開的窗戶,窗簾潔白勝雪。


    “咕……”肚子催促著韋成下了床。身著白色睡衣的少年走的踉踉蹌蹌,一路打著晃走到了門前,輕輕地推開了門。


    正對著這間臥室的是一排紅色的沙發,沙發簾……白的像是抹了一層高露潔。大頭式電視機上也蓋著潔白的簾子,但是從簾子的整齊與平滑的感覺來看這個電視應該好久沒人看了。相當於一種擺設,沒了它房間會顯得有些空。


    韋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骨節突出,腳趾一翹還能看見幾根腳筋。再抬頭看見了牆另一側的門,一個少女散亂著頭發端著兩個盤子也在看著他。一個盤子裏有幾個冒著熱氣的大包子,另一個盤子裏滿滿的小菜,白生生的蘿卜幹翠綠的黃瓜看起來很豐盛。


    “哈,早安,小成!”女孩的雙眼笑成了月牙兒,輕快地走到飯桌前放下了食物。


    韋成走到了衛生間,忍著小腿的酸痛。鏡子裏自己臉色像是營養不良,呈菜色。少年用力地捧了一捧水,很多水從指縫間流出。他用力地把水撲在自己臉上,再抬頭看看鏡子,白色的燈光渲染讓他看起來有些病態的清秀。


    “喂喂,你確定你要這麽吃飯麽?”少女看著雞窩頭的韋成拿起筷子奔向那碗白粥,不悅的表情立馬出現在臉上,嫌棄的表情就像看見了鼻涕過嘴還笑的起勁的孩子。


    韋成看見了女孩咧嘴擰眉的表情,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然後雙手合十作了個揖,又拿起了筷子。


    “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出家人,師傅,你不應該說句‘施主賜飯,感激不盡’之類的話麽?”


    “哦,謝謝你。”韋成抬頭道了句謝,又要低頭吃飯。隻是一股爆發前的氣息與少女的體香同時到達了他的身前,他又抬起了頭。然後耳朵被抓住,直接拎了起來。


    “和我裝傻是吧,過來把牙刷了,把頭洗了!”女孩很不給商量餘地的把他拉近了洗手間,然後給了他一個新的牙刷。韋成看著眼前的少女,單眼皮小眼睛就那麽看著,然後吐了下舌頭,就像一個可憐的小狗。


    “嗬嗬,跟老姐姐裝哈士奇是吧。來,寶貝,不洗幹淨了不許吃飯!”少女很誇張的挽起了袖子,韋成很乖的直接把頭埋在了溫暖的水裏,清爽無比。


    和兩種人吃飯是最容易沉默的。一種是多年的朋友經常一起吃飯的,平時撂下筷子就是話題,所以吃東西總會默契的安靜。另一種是很不熟悉的陌生人,默默的吃飯比沒話找話聰明得多。隻不過前一種很舒適,後一種很尷尬。


    但是這後一種根本不在這倆男女身上奏效——他們完全沒有尷尬。


    兩個人總是不小心夾到一樣菜,然後默默地和對方較勁,看誰夾得多。於是兩雙筷子在盤子上方打著架,劈劈啪啪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裏很是激烈。韋成剛夾了幾根蘿卜條就會被對手順著筷子滑掉,當然他也會趁女孩夾花生米的時候橫插一筷子,引得女孩花容震怒。


    1個小時的早餐就這麽吃完了,韋成坐在了沙發上養著神。看著女孩撿好了桌子,在廚房裏刷完了碗,然後又掃了地。這整個過程他都看得理直氣壯的,絲毫沒有要幫忙的覺悟。


    其實韋成心裏是疑惑的。他知道被人喜歡的感覺是什麽樣的,就像以前高中一個班的一個女孩子,總是拿一些簡單的問題問他,然後說你幫了我我要請你吃什麽什麽,最後造成了好像他們很熟,全班人都在那他們開玩笑。始作俑者的女孩一般會紅著臉尷尬的笑笑,然後一付你們說的我可沒承認的樣子,心裏開心的要命。


    再比如昨天的女孩,在店裏看著自己足足半個小時,臨走的時候又要電話又要名字。如果這不是搭訕,那聊天軟件上的約炮都是純潔的了。


    但是讓韋成疑惑的是這個昨天看起來特別喜歡自己的天然呆女孩,今天變成了兇狠的潔癖女人,沒有溫柔的情意。


    “喂,你想啥呢?”不知什麽時候,女孩坐在了他身邊,一雙玉手在他眼前晃著。


    “哦,沒什麽……那個……謝謝你。”韋成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顯得有些吞吞吐吐。


    “嗬,謝謝我。那你知道我叫什麽麽?”


    “哦,那你叫什麽?”韋成有種莫名的恐懼。


    “記住了,姐姐我叫於新格。”少女揚起頭說著自己的名字,很滿意韋成的反應。


    韋成摸了摸身上,想從口袋裏把手機找到看看有沒有短信。但是白色的睡衣緊貼著瘦弱的身子,這衣服不是他的。


    “你脫了我的衣服!”韋成臉色漲紅,幾乎是吼著問的話。


    “是啊,你衣服那麽髒,還怎麽穿?我給你洗了!”於新格被嚇了一跳,但是反應很快,又喊了迴去。


    “你脫了我的衣服!”少年再次重複。


    “不脫我怎麽洗?再說了……嘖嘖……那麽瘦,要啥沒啥……”於新格故意撇著嘴搖著頭。


    韋成紅著臉四處看著,然後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插座前,拿起了自己正在充電的諾基亞。細長的手指左鍵加米鍵按的飛快,然後打開了電話本。於新格看著暴走的韋成,偷偷地笑著。


    “喂?姐,姐……”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


    3.繪圖鬼才


    在楚月成為地質研究者之前,沒有人會相信她本來是一個專業美術學院的素描老師。


    一個晴朗深秋的午後,北京除了有點多風有點霧霾之外,沒什麽不好的。32歲的楚月正在課堂上講給大一新生素描理論,投影儀照的牆麵發白,年輕的女老師一直低著頭用麥克講著畫圖前要定的比例,在麵板上勾出一些無趣的鉛色框框。


    對於這種一看就是剛留校沒有經驗的老師,學生們是隨和的。前排的有誌青年飛快地記著板書,並且在自己的畫板上試著練一練。


    中間的同學們則是圍著一位博學的資深評論員,慷慨地討論某位國民好男人被曝光劈腿某女星,評論員翻著白眼嘴角冒沫一口一個“婊子配狗天長地久”,那狀態就像她就是被甩的女人,罵的很是解恨。聽眾們嘖嘖感歎世事無常,多愁善感的還會輕抹淚裳,為被拋棄的女人感傷,為自己看好的卻又消逝的愛情悲歎。最後評論員會專業的點睛之筆,來句“你們知道麽,就因為這事曝光,那誰又沒上頭條!”然後聽眾們合群的為躺槍的明星笑了。


    最後兩排的同學比較平和,他們有著睡不完的覺。


    楚月一開始是對這種狀況是很不滿的,但是經過幾次挫折之後她也明白了自己有些幼稚,於是慢慢地麻木了。久而久之,楚月還覺得這是一種方便,她可以講講停停,累了可以坐一會兒,某個朋友來了短信可以有空迴複一下。


    然後她在今天這節課上刷新了她的不負責任記錄。手機震動著顯示著來電,她小心地瞄了一眼學生們。前排的依舊記著板書,中間的依舊倫理八卦,後麵的依舊伏案大睡。整個畫麵似乎隻有她是局外的,其他的都在按規定好的程序有規律的活動著。楚月伸出舌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開始向門外走著,低下頭按下了接聽鍵。


    “哎呀我去,你個死丫頭,這麽久才接電話,你想急死老娘啊!”女人的聲音尖細急切。


    “我,我正在上課呢……”楚月剛好跨出門,迴身看了看那個與她似乎沒有關係的世界,關門離開。


    “上課!上課!一個30多歲的老姑娘還嫁不出去還給人上課。你是能嫁給課堂啊,還是能嫁給校長啊?我告訴你啊,這迴這個性格和你很像,估計能成。人家北京本地戶口,在科學院工作,搞地質的,也是因為工作忙性格古板沒有戀愛,你把這個給我抓住啊!唉,不多說了,我這又進來一條電話,我過會兒把約會地點和他的手機號給你。機靈點,長點兒心!”風風火火的紅娘掛掉了電話,留下崔鶯鶯站在原地大腦空白。


    全聚德是北京有名的美食,在早先就是京城最出名的店之一。來來往往的食客多半是大江南北的旅客,帶著進京不吃全聚德鴨子會有遺憾的想法,燃燒著自己的吃貨之魂。按理說在全聚德請客既有特色又有心意,絕對攢麵子,但是約會倒是很少見。


    此時的楚月就看著麵前的男人熟練地拿起一張荷葉餅,卷上生菜蔥花,抹上一點醬料,最裏層夾了一片鴨子肉,然後裹了起來。輕咬一口,細細咀嚼。


    男人臉盤有些圓,帶著無框的眼鏡,仔細看看會發現有些滑稽的龍鳳眼一大一小。身材長相都是不差的男人,而且身世背景也好,但是會淪落到和她相親楚月自己也不懂。


    “你好,我叫周正宇。你是楚月,素描老師,對麽?”男人可能是有些餓,先吃了一口才開始自我介紹。


    “你好,我叫楚月,是個素描老師。”楚月看了看窗外,陽光並不刺眼。幾個青年並肩而行,要在北京城大幹一番的樣子。一個老婦挽著她的老伴,兩人走的極緩慢,可能幾十年前他們也這麽走著。世界還是那個樣子,有人心潮澎湃,有人心滿意足,隻是和她沒有關係。再次轉迴頭看了看正在吃烤鴨的男人,她又有些煩躁。反正又彼此不心動,何必浪費時間。


    “你素描實力很強?可以將短時間看過的東西迅速成畫,基本清晰準確,是麽?”周正宇又咽下一口烤鴨,右手去拿一個水杯。


    “還好,算是一個特長。”一般這個時候相親的男人已經將他的創業史講述了一半兒了,順便穿插幾個和他有關的女人以示自己的魅力。但是這個男人似乎隻是對烤鴨和自己的工作感興趣。


    “跟我做吧。”周正宇的語氣很堅定。


    “啊?”楚月以為自己聽錯了。


    “哦,我是說幹地理研究。你的能力我很欣賞,我有一些教你快速入門的招數。工資一個月兩萬,出大活有提成。先別急著決定,考慮兩天告訴我。”周正宇說的緩慢,可能是方便楚月理解,也可能是因為嘴裏有食物。


    “嗯,我朋友告訴我說……”楚月聽了周正宇的話有些尷尬,。


    “相親?哦,不這麽說你不會來見我的。對不起……”周正宇看著低著頭的楚月,有些心虛,兩個人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喂,小月!”突然雙手被握住了,楚月感受著溫暖,下意識的想抽出自己的手,驚慌地抬頭看著周正宇。周正宇神情還是那麽認真,也在看著她。


    “記住,我們單身,是因為我們優秀啊!世界很無聊對不對,男男女女的都很無聊啊對不對,那就不要理他們!我們有很多有用的事情去做啊,我們有能力改變這個世界,讓那些無聊的人跟著我們的節奏去生活,這不就夠了麽!所以,我們這樣的人,不是某個人的,是屬於這個無聊的世界的啊!”周正宇有些激動,他緊握著楚月的雙手,甚至感覺到了她手上的汗液。低沉的聲音說著話劇台詞一般的話,被食客們的喧囂淹沒著,卻句句傳到楚月耳朵裏,猶如鍾鳴。


    約會就這麽結束了。第二天,楚月遞交了辭呈,奔赴中國科學院,成為了周正宇博士的學生兼助手。從此,世間少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素描老師,多了一個外號是“繪圖鬼才”的女人,楚月對此非常滿意。


    4.迷路


    獅鷲峰上的樹木,比在路上看到的道邊的樹木還要茂密的多。如果看一看樹幹,就可以發現大多是老樹,一人環抱的樹木算是小的。韋誌剛看著怪物們各自拿著自己的專業設備開始出發了,隻有白亮拿著電腦在原地操作著。他想去看一看這個年輕的電腦高手在做什麽,但是想一想自己也看不懂,就沒有過去。


    本來韋誌剛不會這麽無聊。隻是馬一山知道了這座山的名字之後,就像完成了任務一樣,嚷嚷著要帶著幾位公安局同誌去訪查附近山民。還沒等韋誌剛挽留,馬一山就很語重心長地對著他與周正宇說“你們更有能力,作為一個老年人和你們組隊還真是放心啊,去幹吧,我支持你們!”然後駕車離去。


    真他媽是個不負責任的老流氓。韋誌剛心裏恨恨地想。


    8月的天氣雖然炎熱,但是在這深山老林裏,天氣有些多變。尤其現在這狹小的山道上,高海拔的地段可能十裏不同天。韋誌剛迴到了車上,拿起了他的外套。


    披著外套的男人顯得有些冷酷,他一步步地走向密林深處,沒有迴頭。


    周正宇與楚月一起行動著,楚月仍舊拿著本子與鉛筆,5h的鉛筆被磨的尖尖的,被死死的攥在手裏。一開始仇寶良也和他們一起進的山林,但是中途說少帶了一個膠卷就折返了迴去。周正宇看了看背著三腳架與小木箱的男人,示意楚月繼續走。


    山林裏的陽光並不是被過濾成了綠色,又清新又溫暖,那隻是美好的想象。周正宇此時踩在草叢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灌木叢中。由於越是深入樹木越是繁茂,遮天蔽日的樹冠都重疊在一起。原來的邊緣地帶倒是有些光亮,現在的地帶每走一步視線都會越窄,就像是離地獄更近了一些。潮濕的空氣把他的外套打濕了,粘在身上有種黏糊糊的感覺。


    周正宇停了下來,看了看有些陰暗的四周。楚月就像一個隨從,周正宇停下的瞬間,她也停了下來,隻不過眼睛直直地看著周正宇,就像等待命令的士兵。周正宇扭了扭脖子,摘下了眼鏡,眼前一切都很模糊。大手輕輕地拍了拍眼前的樹幹,手心感受著樹幹上紋路與傷疤的摩擦,有些癢。


    周正宇迴過頭看了看楚月,後者在他迴頭之前就準備好了一根紅色的絲帶,然後遞給了他。他拿著絲線,給自己戴上了眼鏡。微弱的光線下可以看出絲帶上寫著黑色的“1”,周正宇咽了一口吐沫,把絲帶死死地係在了樹幹上。


    “磁場有變化!”突然楚月語氣急切,看著手腕上的手表似的指南針。周正宇停下來看了看她,臉上麵無表情的女人頭上出現了汗珠。


    “不能啊,距離剛剛做完的記號地方應該不過100米。”周正宇走到了楚月身邊,剛才他們走的方向在指南針上是西南方向,但是現在指南針來了個90度的轉變,指向了西北方。


    “我們做下第二個記號,然後迴去找第一個。”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周正宇深吸一口氣,把一個寫著數字“2”的紅絲帶係在了樹幹上。楚月手裏拎著一個小儀器箱,轉身迴頭。周正宇突然愣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把儀器箱搶了過來。


    “我來拎著gps,你記性好,按照你剛剛畫的,咱們走迴去。”周正宇聲音很低,像是怕別人聽到。楚月聽著林子中連蟲鳴鳥叫都沒有的寂靜,心裏有些慌。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手把箱子交給了周正宇,但是不知為何,心裏極度的抗拒。


    “不好,小心。”周正宇輕輕地說了一句。他剛剛接過箱子,就有一種被盯上的感覺,那種鎖定獵物的感覺就像一條野狼。


    話音剛落,楚月就被周正宇撲倒了。被男人沉重的身體壓在身上,楚月聞到了一股汗味,身體下有陣陣草香。她微閉著眼睛,記憶裏全是剛剛走過的路,遇到的每一棵樹,它們林立在自己的身邊,就像以前自己教過的那些學生。它們就被設定在那裏,無論她如何行動,都在那裏,就像是它們組成了一個的世界,唯獨孤立著她。


    別想這些,楚月,不能想這些!


    楚月意識開始有些模糊,自己把手抓進嫩嫩的草裏,插進泥土中。她想用痛感消除困意。


    楚月醒來的時候周圍已經完全的黑了,她躺在一個相對平整的地方,身邊有一棵粗壯的大樹。她已經意識到自己還沒離開樹林,一隻螞蟻在她的手上爬著。它是不是也在研究著地形呢,就像我們在這裏,渺小的還不如一隻輕車熟路的螞蟻。


    “幾點了?”楚月聽著自己的聲音有些不熟悉。


    “晚上7點多。抱歉把你壓得昏迷了,當時確實危險……”在自己身邊,周正宇的聲音帶有歉意。聽到了他的聲音,楚月安心了。


    “gps沒有信號吧?”


    “見鬼,我們這個gps是搜索信號能力最強的,在大興安嶺林區也用過。媽的,到了這裏居然沒有信號!”周正宇有些懊惱。


    “那,我們就出不去了,對吧?”楚月的聲音很輕,沒有任何恐懼,好像在說“我迴家了”那麽輕鬆。周正宇看了看身邊躺著的女人,很準確地抓住了她的手,微微用力。


    “我會帶你出去,不會拋下你。”


    5.進山訪查


    馬一山沒有說謊,他確實帶著3個二隊的警察去訪查山民了。


    汽車離開了狹窄的山道,迴到了保康縣到神農架地區的公路上。才走了10多公裏的路,天就開始了下起了蒙蒙的小雨。馬一山沒有開車,他坐在後排靠著窗戶閉目養神。當那晶瑩的小水珠打在車窗上,映出了馬局長那張有些衰老堅毅的臉上時。他像是察覺到了那一隻隻小眼睛看著他,他睜開了眼睛,看向了窗外。


    “唉,下雨天,留客天啊……”輕聲地感歎著。


    開車的警察有些詫異。一個是馬局長好不容易得到了開快車的機會卻放棄了,再一個是本來任務區是獅鷲嶺這一帶,但是馬局長下令要他把車開出獅鷲峰一帶,向神農架北部進發。導航地圖上顯示,神農架北部臨近房縣與武當山。難道老局長心血來潮帶我們去武當山旅遊?開車的小警察心裏胡思亂想。


    “停車!”後排傳來了馬局長低沉的命令,車子很聽話的靠邊停下了。


    四個人陸續從車上下來了,三個年輕的警察對馬局長的命令有些不解,他們用手護著腦袋,圍著這個因為謝頂而不太用保護發型的老男人。


    “嘿嘿,你們看看你們,你一個個還打理頭發。你們再看看我……哈哈……”馬一山笑的很爽朗,伸手摸了摸自己又短又稀的頭發,其他幾個年輕警察看著這個搞笑的老男人,也是忍不住笑。


    “那個,小胡啊。你看看你這個車停的,就在這個道邊,你說咱一會兒上山這車咋辦。沒人看著不說,還擋道……”馬局長看了看停下的車,開始訓斥開車年輕的的警察,但是語氣溫和,沒有真心怪罪的意思。


    “不是,局長,您也沒說要上山啊。我還以為您嫌呆在任務區太累,打算兜兜風呢,嘿嘿……”看出馬一山沒有生氣,胡晨一邊撓頭一邊貧嘴傻笑。馬一山轉過頭看了看眼前的山,那三個小警察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發現有一條小毛道。小路上花草稀少,微微露著發黃的地皮與山石,被雨水澆的看起來有些泥濘。


    “局長,我們要走過去?”胡晨微微彎著腰,把頭附到了馬一山身邊。


    “小胡啊……你跟了我在辦公室呆了多久了?”


    “啊,我是兩年前來的局裏。當時就直接做您的秘書,做了兩年了。”胡晨依舊保持著那個有些累的動作,表情有些諂媚。


    “是啊,兩年了……自從3年前一次案子,我受了傷,上級就沒有讓我接手過刑事案與特殊調查任務。還好誌剛那小子有點本事,刑警隊的案子基本沒啥差錯。”他向前走了一步,腳下的泥與草被碾得有些發滑。


    “你們還年輕,誰也不能在公安局混文職混出門道。這次任務結束,你就去刑警隊報道,和韋誌剛好好學學。”馬一山再次語重心長,目光斜視這胡晨。


    “您也不老啊……局長……”胡晨直起了腰板,目視著前方。


    “走,走過去。”馬一山提高了聲調,指著眼前的小毛道,自己開始小心地向雜草叢生的排水溝裏走著。沾滿了雨水的小草打濕了他的褲腿角,他沒有在意。其他幾個警察有些驚訝,局長穿著皮鞋與幹淨的褲子,可是卻一點也不怕髒,微微發福的身體在小陡坎上有些傾斜。他們沒有猶豫,也跟了下去。


    通過了幹涸的排水溝,四個人爬上了山腳下的小毛道。泥濘的小道有些滑,胡晨一邊穩住自己的步伐,一邊扶著馬一山。


    終於走到了半山腰,視線豁然開朗,陽光完全地光耀著這片被開墾的土地。年輕的警察有些震驚,他們看著眼前這個小村莊,雖然不熱鬧,但是可以看到縷縷炊煙。小村莊人家並不多,看起來不到30戶。馬一山站在前麵,露出了微笑。他慢慢地蹲了下來,隨便抽了一根嫩嫩的草芽,放在嘴裏咬著,看著這個溫馨的小村莊。


    “小胡,你看那戶人家。”馬一山指著村頭第一家,土坯房冒著炊煙。胡晨看了看,在他身後輕輕點頭。“你去,和人家交流交流,讓他們接受咱們的訪查,能留宿就更好了。”老男人輕輕地說著,拿出了被他咬爛了的草根,一股鮮草的汁液留在舌尖,微甜。


    胡晨說了句“得令”就離開了。馬一山緩緩地站起身子,看著年輕人很有勁頭的樣子,心裏有些欣慰。待胡晨走出幾十米遠,他才擺手示意跟上。


    胡晨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莊戶人家的院子,一位老人正在砍柴。老人穿著背心與大短褲,黝黑的皮膚上全是皺紋,看見了有外人進院子,他抬起了頭,汗水順著額頭上的皺紋流了下去,他一手杵著斧頭站著。渾濁的老眼看了一下年輕的陌生人,微微張開了嘴巴。


    “你找誰?”老人的牙齒發黑發黃,還有幾顆已經掉了。


    “哦,是這樣的,我是警察。我們想來你們這調查一些情況……”胡晨穿著半截袖與牛仔褲,嚴肅的樣子倒是像個警察,但是明顯老漢不買賬。


    “你調查個啥,你穿的這個樣子你唬誰?我告訴你,我們這啥事沒有,你給我走!你給我走!”老漢沒等胡晨說完就變了臉色,圓瞪雙眼,兩隻手抓著斧頭拖著向門口走去。胡晨一下慌了神,趕忙向門口退去,掏著口袋裏的警察證。


    “老人家,你……你別急……我有證件的……”年輕人慌了神,怎麽掏也沒掏出證件。


    “哈哈哈哈,老哥哥,老哥哥。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突然一陣笑聲傳來,老人看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又有三個外來人站在自家門口,為首的是一個白襯衫黑西褲的男人。看起來比他年輕一些,微胖謝頂。


    馬一山發現老人放下了斧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就微笑著走上前去。


    “唉,老哥哥。你看這天,下著小雨,也不知道會不會越下越大。想進您家討口熱水喝,嘿嘿……”


    老漢看著馬一山很老實的樣子,抹了一把自己頭上的水珠,右手指了一下屋子,轉身進屋。馬一山等四人也跟了上去。


    6.刑警修養


    “你們先進裏屋,我去燒點水。”老漢的口音有著湖北人的特點,雖然牙齒不全,但是口齒卻很清晰。一雙手上厚厚的老繭磨得有些發亮,赤腳站在地上,腳趾甲引人注目。黑褐色的腳趾甲有些棱角,斷層如風化石一般,層層參差不齊。


    “老哥哥,不要太麻煩……”馬一山帶著歉意的微笑揮著手,老漢也還以純真的笑。


    四個人進入了這個樸素山民家的裏屋,屋裏基本上是沒有什麽家具的。一鋪土炕上有個小炕桌,角落裏被褥疊的很整齊。一個木桌子,兩把木椅子。馬一山坐在了炕桌旁,胡晨坐在了另一側,另外兩位警察坐在了椅子上。馬一山看著老漢慢慢地走出了屋子,拿著桶去外麵的水缸打水,安心了不少。


    他轉迴頭看了一眼正暗自發呆的胡晨,年輕人眼神呆滯,像是陷入了沉思。


    “哈哈……”馬一山突然笑了,這讓沉思中的胡晨有些不解,他看著笑的爽朗的局長,有些摸不著頭腦。


    “小胡啊,你知道麽。我當年從部隊自己要求轉業,當時由於軍中立功多,就空降成了刑警隊隊長。但是,第一年,我辦成的案子是全隊最少的,也就是全隊貢獻率最低。你知道,為什麽麽?”馬一山抬起頭,下巴揚起,眼珠子在眼眶裏打著轉。這標準的神情是他進入故事環節的標致。胡晨沒有迴答,隻是搖了搖頭。


    “因為我是當兵的啊!當兵的向來不會好好說話,總是大聲報告一樣,弄得好像和誰都要打起來似的。這就讓我無論是問證人還是審犯人,都不受待見。我記得有一迴,一個目擊者很好心的來提供證詞,結果就因為我總是義正嚴詞地喊‘你的話如果是胡說,我可以說你誹謗,所以不可以做假證’之類的話,搞的人家很是厭煩,就沒有作證。”


    “然後呢,您是怎麽學會的?”胡晨半個身子探過去,問的很急切。


    “我啊,知道自己不行。就自己主動降級,跟著隊裏的人學。我就發現啊,人家一個個的脾氣都很好,尤其是對目擊者與自首的犯人。刑警啊,需要理性辦事,動脾氣不如動腦子。後來,我全隊貢獻率達到了第一,就又當了隊長啦。”馬一山語氣雖然低沉,但是一直麵露笑意,歪著頭很滿意地看著胡晨,後者正不住地點頭。


    馬一山正要繼續用這種故事法訓導年輕的警察,老漢進了屋子。赤腳的老漢憨笑著向幾個人打招唿,也許是家裏很少來這麽多人,他有些局促。


    “來來來,老哥哥,您坐這來……”馬一山正要動身讓位,胡晨搶先了一步。年輕人一手撐炕,直接蹦了下來。他一手扶著老漢的腰板,一手拉著老漢的手。老漢倒是有些受寵若驚,嘴裏含糊著“要不得,要不得”臉衝著扶他的胡晨笑,露著一口醜陋的牙齒。


    馬一山又重新坐正,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老漢,保持著微笑。


    “老哥,你們家姓什麽?”


    “姓張,我兒也姓張……”聽到老漢這麽說,椅子上的年輕警察聽到都忍住不笑,老漢倒是自己被自己逗笑了。“不是,我的意思啊,這是我兒家,他姓張,我也姓張……”老漢又補充一句。轉念一想,這麽說也不太對,就雙手摩擦著褲子繼續憨笑。


    “哈哈,我知道了,老哥姓張。張老哥,你這家裏幾口人啊?”


    “四口人,我,我兒和兒媳婦。我孫子去鎮裏上學了,一周一迴家。我在家也沒啥事幹,就看看院子,砍砍柴禾。那倆口子進裏山采藥去了……”張老漢很健談,也可能是長時間沒人陪他說話。馬一山也很有聊天興致的樣子,開始追問。


    “裏山?老哥,這裏山是啥意思?”


    “裏山就是內山,咱們這連半山腰也算不上。頂多是這大山外圍,越往裏麵走,越不好走,但是好東西多啊。像藥材啊,奇獸啊,多著呢。”張老漢眼睛一直看著馬一山,對著這個小村莊和後麵的山林指點著,表情認真。


    “可是這天還下著雨,他們不迴來麽?”馬一山看了看外麵,雨下的好像更大了。也許是地勢高的原因,陰雲滾滾的蒼天似乎離他們很近。


    “裏山不一定下雨啊,再說,就這點小雨在裏山是沒有多少落地皮的。”張老漢順著馬一山的目光看著外麵。


    “老哥,你們這裏一般很少有外來人吧?我看這進村的道就那麽一條露土的毛毛道,你們也不咋出去是吧?”馬一山聲音輕了些,試探性地問著。


    “不不,你們理解錯了。也有一條道是能走牲口車的,要不咋送孩子去送孩子上學嘛。在村另一頭,有條兩馬車寬的道,那是我們自己修的,直到山神像。山神像在崖頂,30來米高的崖下就是一條公路,國家修的。我們在這山崖上下修了一條繞著彎的緩坡,就這麽和外麵交通嘛。”老漢講解的很有耐心,一邊說一邊手比劃著。


    “山神像?”馬一山身子向前探了一大塊,雙臂壓在炕桌上。


    “就是我們這些山民祖先供的,圖個太平。”


    “那這麽說,老哥你們這裏,經常也會有外人來是吧?”


    “經常算不上,但是這兩天倒是有。”張老漢仰起頭,眯眯著眼睛,迴憶著。


    “哦,我想起來了。前好幾天,有個光頭男的。長得結實,皮膚有點黑,來我們這了。我看他之前也來過,倒是沒來我家,我也不知道這人來我們山裏幹啥,不知道……”老漢一邊說一邊搖頭。馬一山看著老漢,沒有繼續問話。


    7.我家有弟初長成


    閃著紅色燈光的登機口前排著一條長龍。穿著廉價西裝的男人和短裙黑絲濃妝豔抹的小姑娘中穿插這幾個帶著口罩的背包青年,他們低著頭看著手裏的手機,珍惜著最後幾分鍾使用手機的時光。


    這是韋天天第一次排隊登機。


    擠在中間的韋天天盡量與後麵的大胡子男人保持距離,對方還總是有意無意地貼上來。前麵的短裙女孩腿不是很長,為了顯得腿長,她特意讓自己的裙子也保持了僅僅包裹住了緊實的臀部的程度。韋天天聞著她身上劣質香水的味道,果斷戴上了口罩。


    作為一個沒有睡懶覺習慣的女人,韋天天早上起床給父親做了早餐。但是她沒有吃的機會,公司老總打電話讓她坐最早的班機飛迴上海,她的助手已經訂好了票。


    因為適應了這樣的工作節奏,韋天天握著電話“嗯嗯啊啊”的答應著。掛電話時她偶然聽到老總很滿意地說了些歉意的話,大意就是希望自己諒解,會補貼的什麽的。正在飛快地把衣服裝箱的韋天天,在掛了電話才想到這個疑點。


    於是,半個小時後收到公司裏她的助理給她訂的飛機票的時候,韋小姐有些歇斯底裏。


    “經濟艙!經濟艙!我當時選你做助理的時候有沒有給你定規矩,無論多急的飛機,哪怕頭等艙被奧巴馬包場了,你也得給我弄到一張!什麽?搞不到?我不管,你工作做不到位迴去我就申請換人……行了,別哭。聽沒聽到,別哭!聽好了啊,再有1個小時20分鍾,我會到達機場。我下了飛機一定要看見你和一個出租車司機接站,好了,好好幹,我掛了!”韋天天挎著lv包一手拿著票,一手拿著手機大喊大叫,小巧的耳朵上掛著一個粉色的口罩。過往的人都看著她,心想這麽囂張不是三線明星就是小三。


    韋天天沒有無聊玩手機的習慣,何況大庭廣眾把vertu拿出來擺弄不是好習慣。她向前望了一下,紅色的燈更近了。拿著掃描儀檢查的安檢員是個年輕的帥哥,韋天天心情稍微好了些,嘴角在口罩裏微微揚起,正了正身子繼續安靜的排隊。


    突然,lv的包裏傳來一陣陣震動,那個不安分的vertu被某個人召喚著,催促著它的主人。韋天天麻利地拉開包,纖長的手指拿出了斜角鍵盤還鑲著寶石的尊貴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弟弟,她迫不及待地按了接聽鍵。


    對於這對兒姐弟來說,無論是誰打電話給誰,都是韋成聽韋天天盡情地燃燒話癆之魂。所以韋天天剛剛開啟了體內的話癆啟動程序,本著“我好想念我親愛的弟弟,我有著說不完的話”的原則。大腦裏開始瘋狂的組織問候,囑咐與問題。


    然後,在韋小姐準備釋放的瞬間,格局變了。


    “喂,姐,姐……”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韋天天心裏一下就慌了,一時間準備好的話在腦袋裏成了漿糊,一句也想不起來。她從沒感覺到自己弟弟如此的驚慌。


    “阿成,你怎麽了?”心緒平複以後,她輕聲地問了一句。


    “被變態脫光了衣服看光了,一個混蛋女變態。姐……我還沒結婚呢啊……你說誰變態!韋成,你別跑,你給我過來……我不,我就不過去!”電話裏少男少女鬥嘴打鬧。


    韋天天的思維從漿糊又變成了一片湖,一片無力流動的湖。


    本來她以為韋成被綁架了,所以說話才那麽顫抖。也許他說句話之後,電話那邊就會傳來惡狠狠的男聲,叫囂著24小時內必須把1000萬送到某某廢棄工廠,要不就撕票。但是她的生活還沒有這麽黑暗,電話那頭也從想象中的黑道風雲變成了情景喜劇。


    “你們鬧夠了吧,鬧夠了就滾迴家來!順便讓爸爸看看他未來的兒媳婦。我是沒工夫聽你們恩恩愛愛甜甜蜜蜜了,迴見!”韋天天聽著電話那頭的喧鬧小些了,就冷冷地拋出一段話,直接掛了電話。


    韋天天此時心情超級好。後麵的男人企圖占便宜被她理解為本小姐漂亮性感有資本,她甚至想叫下前麵的女孩一起聊聊平時喜歡的香水,還想等到帥哥安檢員麵前拋個媚眼不給電話耍耍他。


    自家的笨豬,終於會拱白菜了!


    對於韋天天這些想法,韋成是不知道的。他呆呆地看著被掛掉的電話,連解釋都沒來得及。握著手機的韋成退到一個大臥室,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這個房子還有一個雙人大臥室,床上放著一套很少女係的白色內衣。


    “你給我出來!”於新格發瘋似的衝進了屋子,紅著臉把呆住了的韋成推了出去。韋成還沒反應過來,腦袋裏全是那白色的……


    突然,他手裏的諾基亞震動了,黃色的小屏幕上顯示著“夜神月”。少年抬頭看了一眼被關上的屋門,麵沉似水,轉身走開。


    8.北極星之夜


    楚月又醒了,周遭的漆黑與掌心的溫熱告訴她,這不是夢。


    人在漆黑寂靜的環境中會做各種感懷與對應的表情,反正又沒人看自己。楚月此時的表情有些愜意,因為她難得找到了童年的感覺。


    楚月的家裏不是很有錢的人家,父母隻是工廠的普通工人。隻不過家中一向太平安穩,沒有出現什麽大災大難,所以過的還算殷實。一直以來少有能讓楚月癡迷的事物,如果說有,那就是祖父母在鄉下的老家。


    祖父母是標準的河南人,隻有一點,他們不是特別標準——他們很疼愛楚月。


    河南與山東是中國的人口大省,這兩個地方人多,是因為他們重男輕女的惡俗。楚月曾經親眼看到鄰居家的小姑娘一天隻許吃一頓飯,但是要身兼做飯挑水喂豬等等家務,她的弟弟可以讀書。這不是特例,而是慣例。


    如果,我父親當年沒有考中專做工人。那麽,他作為一個農民,他也會這麽對我吧。楚月心裏對此深信不疑。但是,祖父母從沒有因為她是女孩而冷落,她和她的堂兄弟待遇相同。


    幼年的楚月漸漸地明白了人有高低貴賤,三六九等。但是在她身上似乎沒有體現那麽多,她陷入了一種莫名的自我嫌棄,她覺得她幸運的可恥。於是每次去祖父母家,她總是很聽話但是又不合群的樣子。久而久之,堂兄弟們開始討厭了這個過於受大人喜歡的同伴,就開始疏遠她。她倒是高興得很,她可以盡情地在鄉下的自然世界放鬆自己。


    一次夏天的晚上,她在山坡上坐著,本來告訴自己太陽落山前就要迴家的,但是就是迷戀體會那種周遭暗下來靜下來的感覺。於是黑夜來了,北極星總是第一個出現,像是一個探路者,高高地掛在北方的上空,引領眾星捧月。楚月放鬆了自己,躺在了半山空地上,蟲蟻在身邊匆忙著,樹林裏早就沒有了鳥叫。她仔細的聽著,不是自己的心跳,是蟲言蟻語。


    這裏就是她的天空。


    她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月亮,也許不是那麽明亮皎潔,但是足夠溫暖。蟲蟻們就是一個個星星,圍著她忙碌著。那麽,北極星呢?楚月惶恐地坐了起來,看了看四周。小女孩低下了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與北極星。她想也許她的星空並不完整,因為沒有北極星。


    那天晚上,她迴家很晚,祖母一直等著她。老人坐在門前的小木墩上,沒有說什麽,看見她平安的迴來,就去睡覺了。從那以後,楚月每次去祖父母家都會在晚上去山上躺一會兒,但不會太晚,因為祖母等著她。


    此時的天空也是黑暗的,看不見月亮與星星。樹冠遮住了天空,顯得那麽的壓抑。但是楚月安心的聽著蟲言蟻語,短發的女人調動著不常有表情變化的五官。她在愜意的微笑,黑暗中沒人會知道她的表情多麽詭異。


    “想什麽呢?笑的那麽開心?”低沉而又柔軟的男聲在身邊響起,手心的溫熱也動了一動。楚月趕緊收起笑臉,冷冷地看著自己左麵身側的周正宇。


    “我哪有笑,瞎說。”楚月的聲音低沉冰冷,她自己聽起來也不舒服。周正宇倒是不介意,隻是輕笑,然後用力地握了握楚月微涼的手。


    “餓了麽?我這有壓縮餅幹。”說話間周正宇窸窸窣窣的翻著什麽。


    “幾點了?”楚月的聲音依舊清冷。


    “晚上10點了。你又睡了3個小時。”周正宇看了一眼沒有信號的手機,刺眼的手機屏幕光下,他的臉上有些倦意。楚月看了看頭頂的黑暗,咽了口吐沫,唿氣中迴味到一股青草的腥甜味。


    “你會爬樹麽?你上樹上,我給你照亮。你去把樹冠上的零碎樹枝弄下來,我們找一找北極星方位。還有走出去的可能。”楚月冷靜地說著,右手摸到了自己的背包。


    周正宇沒有說話,他鬆開了與楚月相握的右手,直接站了起來。楚月也是同時坐了起來,掏出了自己在包裏放著的手電筒。“哢嗒”一聲,手電筒亮了起來,直筒筒的光路,看不到太多灰塵。楚月照向了眼前的大樹,大樹枝繁葉茂,樹幹上有著凹凸不平的樹皮與傷痕。


    周正宇脫下了特意換上的山地靴,穿著薄襪子一腳登上了樹幹上的一個大分叉,雙手攀上了樹幹。楚月的手電筒隨著周正宇的攀爬向上移動著,心裏有些發慌,她很擔心周正宇不小心掉下來。周正宇倒是很矯健,雙腿或蹬或盤,一點點爬到了樹冠部分。他向下看著舉著手電筒的女人,隻有燈光,不見麵容。


    周正宇把能用手折斷的樹枝全折斷了,但是隻能看見月亮。於是他拿出了別在後腰的砍刀,狂躁的砍著樹枝。“嘩嘩”的聲音在樹林中響起,而且越來越激烈。


    憑什麽!憑什麽!我們要出去!我們要活下去啊!


    周正宇心裏怒吼著,咆哮著,虎口被刀震得發麻,但是還是機械似的砍著。楚月有些驚訝,她印象裏,周正宇一直是個書生。而現在,他像一個被激怒的老虎,正用鋒利的爪子標記著屬於自己的領地。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兩棵樹重疊的樹冠,都被砍掉了。露出了一片天空,明月不是那麽明亮皎潔,但是足夠溫暖。


    “小月,看呐。那邊是北極星!”周正宇指著天邊的北方向,臉上歡愉的笑著看著下麵的楚月。


    楚月好像也看見了北極星,就在那個男人的臉上。楚月的天空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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