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釘樂隊與音階冠軍失之交臂,主唱程冬與伯誠董事情起斷臂》。


    諸如此類的新聞標題霸占了一周的娛樂頭版,幾家主流媒體還好,紙媒和網頁都將筆墨花在決賽失利的分析和程冬的同誌身份所具有的正麵影響上;但八卦雜誌和自媒體分享中,無數次提到的都是“包養”、“潛規則”、“男色”之類的字眼,程冬一時間成為了眾矢之的,比起維護和支持以外,更多的還是鄙夷和嘲諷。


    有很多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全揭開的話,才是真正的災難。


    別說程冬的私人手機和蘇瑾的手機都被打爆,甚至圖釘樂隊的另外三人都心有戚戚地統一關機。與鋪天蓋地的訪談邀約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所有已經步入正軌的合作項目流產,得到大賽亞軍的樂隊,竟然一時間門可羅雀。


    當代人對出櫃的接受度隻是剛剛開了個豁,對得到證實的包養卻絕對開放不到哪裏去的,更別提程冬一下占了兩樣。


    “所以,我們還是解散吧。”


    程冬站在那間還沒有退租的簡陋的訓練室裏,對樂隊三人說。


    “什麽?”司徒青抬起頭,“冬冬你剛剛說什麽來著?”


    “也不一定是解散,你們可以繼續組樂隊,換個主唱就行。”程冬說,沒什麽情緒,但是很認真,“我不能再拖累你們。”


    “你怎麽說話的啊!”司徒青一把將手上的鼓槌砸在地上,“什麽叫拖累?這樂隊是你一手組建,咱們幾個也是你聚在一起的,我們又不是屬白眼狼的,這個時候不想法兒幫你,還撇下你,你這不是瞧不起人嗎?!”


    程冬抿著嘴,並不動搖的樣子。


    “你有想過如果這個時候圖釘解散,你會怎麽樣嗎?”唐真坐下來,不疾不徐地。


    “想過。”


    “我們三個單飛也好換主唱也好,可能看上去前景都還不錯,但是你就再難起來了,以後這條路上,就不是咱們四個並肩,是你一個人,再加上你剛剛跟原縝談好工作室,這種又要錢又要人的時候,你一個人,你擔得下來嗎?”


    “這些我都想過。”程冬說,他站得直直的,兩隻手垂在腿側,拳頭一直握著,“我自己犯的錯誤,不能讓你們跟我一起扛,要是台前發展不了,我也可以做幕後,但是你們現在正式借勢的時候,不能耽誤。”


    司徒青急得又要罵娘,唐真抬手安撫他,接著對程冬說:“好,你想清楚了也好,不過樂隊解散這種事,不是你一個人說的算的,這些天不止是你在想,我們也都有想過,不過我們都是想著怎麽繼續走下去,而不是解散。如果我們說不動你,你也不可能說得動這裏的三個人。”


    “就是。”司徒青抬抬下巴,發現一旁的莫星從頭到尾一聲不吭,推了對方一把,“你怎麽說啊,你也要表態啊。”隨即壓低聲音,“我警告你啊,要是你敢想著解散,我就弄死你。”


    莫星睨他一眼,滿臉的無所謂,抬起頭說:“我就是個玩貝斯的,不好單幹,除了圖釘,別的樂隊我都硬不起來。”


    他說“硬不起來”的時候,還迴頭看了一眼司徒青,司徒青被那意味明顯的眼神給看毛了,也想不起來繼續跟程冬吵架。


    程冬繃緊的背脊軟下些來,他坐到椅子上。


    “可是我負不起責,我拖累你們,我負不起這個責。”


    “程冬。”唐真站起身,走到程冬麵前,握住他的肩膀,“咱們首先是朋友,才是隊友,首先是樂隊,才是藝人。要是今天圖釘解散了,我們都會後悔一輩子的,那個時候你才是負不起這個責。”


    “沒錯。”司徒青梗著脖子,“我特別喜歡圖釘,不對,我愛圖釘,圖釘可是紮了我的腳,我都為圖釘流血了,你怎麽能質疑我挺不挺得下去呢?”


    莫星在一旁笑出聲:“你還會雙關啊?”


    司徒青一頭霧水,完全不清楚自己好像說了什麽聰明話,看著莫星:“啊?”


    莫星揉揉他的頭,也從凳子上跳下來,舉了舉貝斯:“我也愛圖釘。”


    程冬歎口氣,要笑又有點兒笑不出來。


    這邊兄弟情深著,那邊突然斜刺過來一隻巴掌,一把捂住唐真的臉,就把人以極度難看的方式撥拉到了一旁。


    唐真連忙站穩,把蓋自己臉上的手扯下來,隨即一愣。


    原縝麵無表情,但是口香糖被他嚼得嘎吱響。


    “洗手去。”


    唐真一頭霧水:“啊?”


    “眼睛也洗。”


    “啊???”


    “別亂摸,也別亂看。”


    原縝撂完這話,迴頭對程冬說:“我找你有事兒,走。”


    這人明顯是陳醋淋頭了。


    之前原縝的資金已經到位,還沒開始張羅資源,工作室已經注冊,卻在這當口當家的程冬出了事兒,作為投資方他不僅沒有想著明哲保身,反而給程冬帶來了一份文件。


    “這間唱片公司合並到咱們工作室裏吧,你先看看數據,迴頭去實地看看,加門頭之類的裝修最好下個星期就開始,把風格統一了。對了,這裏頭還有三十來人在上著班,招聘之類的不用太急,慢慢找,吸納藝人那塊我也安排人負責了,為了迅速進入迴本期,圖釘要盡快發專。”


    “……你瘋了嗎?”


    原縝停下嘴裏的咀嚼,抬起眼看程冬,眼裏少見地出現了稍顯淩厲的神色。


    程冬心想,果然是還在吃醋?


    “我是商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怎麽迴本,怎麽盈利,怎麽起死迴生,懂嗎?”


    程冬理所當然地搖頭:“我不懂,作為合夥人,工作室的任何重大決策,我也有發言權。”


    原縝默默地用錫紙放在嘴邊,捏了口香糖。


    “你當初來找我,除了有報複原殷之的心思,還想了些什麽?”


    程冬被這麽當麵戳穿,有些尷尬,也還是正色道:“我認為工作室需要一個更擅長把握商機的人,我從原殷之哪裏聽說過你,你在國外是做互聯網的,而娛樂業跟互聯網緊密相關。”


    “嗯。”原縝點頭,似乎因為得到讚揚而心情舒緩了些,開始慢條斯理地剝一條新的口香糖,“所以你也應該知道,互聯網能毀人,也能成事兒。”


    “熱點總是有價值的,不管是好的熱點還是壞的熱點,把熱點利用起來,懂得拿捏尺度,就能從中獲利,這是純商業純時效的思維,如果要往長遠看,那就必須考量內容,我其實不懂音樂,但我看過很多關於你和圖釘的專業評論,哪怕在你被肆無忌憚攻擊的這段時間,都沒有人說,你的音樂不好。”


    “對於生意來說,這就足夠起死迴生了。”


    原縝說完,好似要抽雪茄那樣優雅地把口香糖放進嘴裏。


    “還有,如果有人免費送唱片公司,那簡直就是穩操勝券了。”


    程冬遠遠就看到原殷之。


    他今天穿了件簡單的polo衫,看上去就很舒服的灰色褲子,插兜站在車邊,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抬起頭來發現自己後,就微笑了一下。


    程冬走過去,先彎腰看了一眼駕駛室裏司機有沒有來,然後才對原殷之說:“原縝都跟我說了。”


    原殷之裝作不在意:“嗯?”


    “那家唱片公司,一年前你從伯誠獨立出來,作為轉移資產的第一步,當時你跟我提過,我沒放在心上。”


    “嗯。”原殷之打開車門。


    “為什麽不告訴我,那個時候唱片公司的所有人,你落了我的名字。”


    原殷之手搭在車門上,忍了一陣,沒忍住:“原縝那嘴就不會歇著嗎?整天嚼巴還不夠他累。”說著牙都要咬起來。


    程冬不說話了,就光盯著他。


    原殷之從沒有過這種被人盯得背後發毛的情況。


    他以為程冬會生氣,用什麽我要與你地位等同,不需要你的幫助之類的話來讓他頭疼。但好像又不是那樣。


    “看什麽?”


    “看你。”


    程冬迴答之利落迅速,讓原殷之一瞬間惱羞成怒了。從來都是他吧程冬箍懷裏調戲,哪兒有讓程冬來戳他心尖的時候。


    “看我?”他伸手把程冬勾過來,兩人離得極近,“知道這麽盯著我看是什麽後果嗎?”


    “知道。”


    原殷之生平第一次知道啞然是什麽感覺。


    “程冬,難不成你這是在撩我?”


    “……是的。”


    這人答話還會打頓,證明沒瘋,是憋著勁兒來的,原殷之歪頭看看程冬的耳朵,那裏已經紅透了。


    “原殷之。”程冬突然很認真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


    “那個女孩衝到台上來,說我是靠被包養來作弊的時候……我非常地,非常地無地自容。”


    原殷之摸摸程冬的頭發,看著他的眼睛,那是非常真實的一雙眼睛,有悔意、驚慌、難堪,和不躲閃。


    “我其實想過很多次,別人,別的很多人,我的父母,喜歡我的歌迷,討厭我的人,他們知道我是靠那麽不光彩的手段走過來的時候,他們會怎麽想,或者說,他們的想法會讓我變成什麽樣,我想過,想不出結果,隻是會覺得害怕。”


    “就算我可以對自己說,也可以對任何人說,我們現在是相愛的,但那也不能改變,我當初是個打算販賣自己的人。”


    “我沒有借口,我無地自容。”


    原殷之的手放在程冬頭上,剛想說什麽,被程冬打斷了。


    “我經曆過很多無能為力的時候,覺得自己就算再怎麽努力,也沒有希望,但是這次,這次不一樣了。”程冬頓了一下,露出一個微微的有些察覺不到的笑容,“我本來應該在一年前就跌到人生穀底的,並且還選擇了一條最糟糕的路。但是我所遇到最幸運的事情,也是在那個最糟糕的開端,我遇到了你,你給了我一切,我從未想過的東西。”


    “所以你把那些東西從我這裏再拿迴去的時候,我以為是我不配得到,我以為是你認為我根本就不配得到,所以我打算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的。”


    “然後你又出現了,說真的,如果那時候你對我的感情沒有那麽深,你不會來找我了吧,然後我們就完了,我隻要想到這個,就覺得,這才是他媽最可怕的事情。”


    “然後我就突然想通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失去你更可怕的事情,那其他的有什麽好擔心,不過是經曆,總會結束,隻要你不結束就行了。”


    程冬超前傾身,緊緊抱住原殷之,把下巴卡在原殷之的肩窩,用力收緊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緊緊地抱著原殷之。不是占有的擁抱,不是惶恐的擁抱,也不是愉悅的擁抱。


    是比那些都更單純的,想要抱住眼前這個人,全世界也隻想抱住這一個人的那種擁抱。


    “不知道為什麽,我比任何時候都確定,你不會離開我,然後我就什麽都不擔心了。”


    “謝謝你。”


    “真的,謝謝你。”


    原殷之覺得臉頰上涼了一下,他抬手抹了抹,發現那是眼淚。


    他有些吃驚,但很快就不了。


    這個世界上隻有程冬會讓他這樣,隻有程冬讓他覺得生活那麽美好,莫名其妙的眼淚都變得不讓人覺得尷尬。


    他也抱緊了程冬。


    在程冬耳邊說:“也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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