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第二天起早煲湯,房東留下的廚具雖然簡陋,洗刷幹淨倒還是很有用的。李蔚勤雖然生長在國外,卻非常喜食中餐,程冬廚藝不錯,許多沒嚐試過的菜式照著菜譜來一遍就很上得了台麵了,一邊在廚房候著一邊挑幾塊肉丟給蛋黃。


    然後他一抬頭,就從廚房窗口看到院門被從外頭推開來,這個漁村民風淳樸,有時候程冬會忘記關院門,他以為是李鶴,但這個點還不到上學時間。


    原殷之走了進來。


    那院門有些矮小,他還勾了勾頭,神態自若,一抬眼就跟程冬對上了,眼睛裏才出現點兒訕訕。


    他剃了須,看上去比昨天要精神些。


    程冬在屋裏拿著湯勺,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不擅長跟人翻臉,但原殷之確實讓他倍感壓力,正躊躇間,原殷之就走過來了,站到窗前將本就不甚明朗的晨光遮去大半,並不鋪墊,開口說:“你在做什麽?”


    “煲湯。”程冬冷淡道。


    “哦。”


    然後繼續杵在那裏。


    程冬無法,隻有問一句:“你還不去港口登船嗎?”


    “你不跟我走,我也不走。”


    程冬把湯勺擱到小碗裏,盯著冒白氣的砂鍋蓋,沉默一會兒才說:“你先迴去吧,我把事情搞定再跟你談。”


    “不行。”


    二人無話可說,隻會盯著鍋看,程冬都要把那鍋肚上的燕子看出重影兒來了,原殷之還是一動不動站在窗前,跟他一同盯著鍋。程冬覺得憋屈,但也不得不讓原殷之進了門。


    蛋黃倒是很歡迎他,也顧不上吃肉了,跑過來跟他搖尾巴,程冬給他遞了一碗嫩黃色的栗蓉蛋羹。


    廚房一時間安靜得隻剩勺子輕輕磕碰碗底和鍋內的翻滾聲音。


    午間李鶴放學了就來找程冬,他身後還跟著吹著泡泡糖的阿春,一進門便聞到飯菜香氣,阿春就不想迴家了,對李鶴說:“喂,今天你在這裏吃飯嗎?”


    “不啊,我要迴家吃飯。”


    “就在這裏吃。”


    “為什麽啊。”


    程冬盛一盤青瓜烙出來,對阿春擠一下眼睛。


    阿春忙說:“你爸做飯難吃死了,為什麽不在這裏吃。”


    “小鶴你去把你爸爸叫來吧。”程冬說,看一眼在旁邊悶不吭聲的原殷之,“今天哥哥有客人,菜做多了,吃不完。”


    “走啦。”阿春二話不說拽了李鶴就走,片刻後果然把李蔚勤叫過來了,李蔚勤還戴著圍裙,看了看滿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李鶴你有什麽不滿意的嗎?”


    “啊?”李鶴完全不在狀態。


    “是我不滿意啦李叔叔。”阿春一邊說一邊自己爬到椅子上坐下來,滿意地扭扭屁股,伸手就抓一塊青瓜烙,塞在嘴裏口齒不清地說,“你也要想想我的感受嘛,你廚藝實在太差了。”


    李蔚勤憤懣不平,圍裙解下來丟到自家兒子頭上,原殷之一挑眉毛,心想這人要是敢出言不遜,他就……總之不能讓程冬受委屈。


    結果李蔚勤就這麽坐下來了。


    還十分禮貌地說了句“承蒙招待。”


    程冬看著特別開心,還給原殷之和李蔚勤兩人互相介紹了一下,不過當原殷之聽到程冬說自己是“朋友”的時候,還是有點不爽。


    “哥哥,你昨天還說這個叔叔不是你的朋友……他又沒飯吃了嗎?”李鶴端端正正捧著碗,認真問道。


    “啊,那什麽……”程冬摸著後頸,被個小孩子拆穿都會臉紅。


    原殷之雖然差點被那話氣出內傷,還是打算出口岔開話題。


    結果李蔚勤擼一把李鶴的西瓜頭:“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


    李鶴就乖乖把臉埋進碗裏了。


    李蔚勤既然要求禁言,程冬除了盯著李蔚勤也不曉得說其他的,一雙眼睛閃亮亮,原殷之在旁邊看著心煩到了極點,可又不好發作,隻能草草吃了兩口就到院子裏去抽煙。


    原殷之走了程冬倒是覺得輕鬆,繼續盯著李蔚勤,李蔚勤被他那說不上是殷勤但又十分熱切的眼神弄毛了,用餐紙擦了嘴巴:“行了行了,都這麽多天了,年輕人像你這樣耐心的也少見,我給你答複吧。”


    程冬舉著筷子,一臉“幸福來得太突然”的懵樣。


    “這點你跟周昱倒是像,那小子雖然傲,但也能折腰。”他喝一口湯,算是結束這頓豐盛晚餐。


    “既然是陳牧讓你來的,那作為導演的他必定是賞識你,我跟鄖西公司大哥招唿,畢竟排劇還是導演的事情,投資方還是不要幹涉為好。”


    程冬吞了下口水,才猛地站起來,對李蔚勤深深一鞠躬:“謝謝李老師!”


    “待會兒我拿兩本我編的書給你,另外這些天我把你的歌曲和影視資料都了解過了,挑了些有待改進的地方,做了筆記,你帶迴去看看,有益處的。”


    程冬簡直感激涕零,他突然覺得除卻在奇亞的那三年,這之後自己遇到的都是好人,蘇瑾、師父、陳牧和周昱,現在的李蔚勤,這些人都看得到他的努力並且給出迴應,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而現在他已經收獲了那麽多。


    在這一刻他下定決心,一定要迴去,哪怕那是個充滿不公和髒汙的圈子,但是他的身邊還有這麽多好人,更不要提小紀和唐真,他真的想和他們待在一起。


    然而李鶴卻在這時候抽泣起來,兩隻小手不停地抹眼睛,也不說話,似乎是忍哭忍得很費力。


    李蔚勤愣愣看著兒子,一時間手足無措,壓根不知道怎麽迴事。


    程冬卻反應過來了,這小男孩太靦腆,曾經說過自己是他唯一的朋友,這時候得知自己要走,大概是傷心了。


    然而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跑過去蹲在李鶴麵前,不住摸他的頭。


    “他有什麽好的呀,你就這麽舍不得!”一直在旁邊狼吞虎咽的阿春突然說,憤憤不平,用手背狠狠抹了把嘴,衝到李鶴麵前,“他陪你寫生,我也可以啊,雖然很無聊……但是為了你我也可以啊。”


    “才不一樣……”李鶴總算說出話來,還是哽咽得厲害,“哥哥、哥哥他是我的朋友,你、你又不是……”


    阿春瞬間石化了。


    程冬眼看著又一個小孩怕是要哭,急得不行,這時候原殷之進來了,不在意地問一句:“這是怎麽了。”


    程冬靈機一動,對李鶴說:“這個叔叔昨天還不是我的朋友,今天我們關係好了,就是朋友了。所以朋友是越來越多的,就算哥哥走了,小鶴你也會交到新朋友,阿春雖然淘氣搗蛋,有時候會欺負你,但是我昨天有看到他幫你洗油畫筆哦,其實他是想跟做朋友的。”


    原殷之看著程冬摸了摸李鶴的頭,又去拉阿春的手跟他搭在一起,被這溫情畫麵搞得有些不自在,隻好把蛋黃也一把拽過來唿嚕腦袋。


    阿春挺傷心的,摳摳李鶴的手掌心:“我那不是欺負你啦,不是看你可愛嘛,被捏兩下屁股又不會死。”


    三個大人猛地轉過頭,驚訝地看著阿春,心裏俱是劈裏啪啦電光打過。


    李鶴滿臉通紅,幹脆嚎啕起來。


    劇組由不得耽誤,程冬第二天便趕了七點的第一趟渡船,李蔚勤被李鶴搖醒,不情不願地被拖來碼頭,阿春也來了,送了程冬特產,抓著腦袋小大人似的說:“怎麽說也吃了你好幾頓飯,這是我叫我媽準備的,不用謝。”


    程冬忍不住笑,彎下腰對他小聲說:“想跟小鶴做朋友的話,千萬不要再欺負他了,我給他買了一套新顏料,放在院子外邊的空花盆裏,你去拿了送給小鶴明白嗎?”


    阿春眉開眼笑,伸胳膊夠到他的肩膀,拍了拍:“夠義氣。”


    李鶴看他們咬耳朵,不甘示弱,跑過來把一隻包好的方形物體往程冬懷裏塞:“這是我送你的。”


    原殷之在他身後,看了看表,不耐煩地催促道:“要上船了。”


    程冬蹲下來給了李鶴一個擁抱,摸摸他的頭:“我會迴來找你玩的。”


    李鶴又要哭了。


    程冬站在慢吞吞的渡船邊上跟打著嗬欠的李蔚勤和兩個揚高胳膊的小孩揮手,直到他們變成小黑點消失不見。


    他坐下來,拆開李鶴給他的禮物,那是一副油畫,璀璨靜謐的夜空下,撲打到海邊的海浪動勢,與仿佛一閃一閃的星星唿應,又安靜又活潑,李鶴昨天晚上一定在海邊畫了很久,陪著他的應該是李蔚勤,所以今早才嗬欠連天。


    程冬把畫重新包好,抬起頭便對上了原殷之的眼睛。


    原殷之往前湊了一下,程冬本能後撤,又將距離拉開,看著他的眼睛不僅有拒絕,還有警告。


    原殷之忍耐不發,坐迴去單手擱在座椅扶手上杵著下巴,鬱悶得要命:“我都說了房間裏有壁虎,就一個晚上,你都不讓我住你的房間。”


    “你害怕壁虎?那可以養條蛇。”


    原殷之不說話了,他今天才知道自討沒趣是怎麽一迴事。


    渡船搖搖晃晃,會將他們送迴熟悉的生活,程冬不再受控製,很快便會重新站到舞台上,畢竟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還有很多人喜歡他,想要得到他。


    原殷之扭迴頭,發現程冬抱著那幅畫,頭一點一點地睡著了,他輕輕把青年的頭撥過來,靠到自己肩上。


    他覺得心底有烈火在燒,卻要強裝表麵的輕鬆,他不知道自己能忍耐到何時,他隻是不想再聽到程冬說……


    “別不要我。”他嗅到程冬發間的溫和的香氣,嘴角溢出酸澀來,出口後在發現自己聽上去軟弱可笑,這麽想著,就真的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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