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在劇場門邊等了一會兒,午休結束的工作人員們才從電梯裏出來,一隊人推開劇場門走進去,周昱混在了隊尾。


    他穿了立領風衣戴了貝雷帽,要不是在劇場裏戴墨鏡惹人注意,他會把自己武裝得更嚴實些。因為他並沒有答應那小子來劇場,要是讓青年認出來了,不知道會多得瑟,而為什麽最後還是來了呢?隻不過是……


    一天前的酒店套房內。


    “那麽你能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嗎?”青年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


    “說。”


    “這些,”對方把背上的背包接下來,穩妥地抱在懷裏,伸手從裏麵掏出了一張dvd來,“能給我簽名嗎?”


    周昱眯眼一看,這不是《斑馬》的珍藏版嗎?現在就算是二手市場都見不到了。


    而接下來,程冬從那個背包裏拿出了一堆骨灰級粉絲才會有的dvd、專輯、周邊,包括很多連周昱自己都不記得的東西,在桌上整齊排開,然後充滿希冀地遞給了周昱一支嶄新的簽字筆。


    “可以的話,你能挑幾樣簽名嗎?”


    這架勢明明是想讓我把所有東西都簽完,周昱腹誹,掃了掃桌上的東西,也挑不出來,索性將目光落到程冬身上。


    “過來。”


    程冬覺得這兩個字有點耳熟,甩甩頭,十分樂意地、絲毫沒有抗拒地走到周昱麵前。


    周昱上下打量了程冬,拉過青年的白色t恤,在衣領邊寫了字跡飄移的三個字:愣頭青。


    “啊?”程冬吃驚地叫出聲。周昱用手背拍拍他的胸膛,“送你的特簽,不用謝。”


    然後他就把青年這麽打包丟到門外了,誰都不會知道,他關上門就噗嗤笑出了聲,就憑程冬那麽鐵杆粉,去看一次排練,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而當他看到聚光燈下汗水淋漓的程冬後,他在複雜的情緒中,竟然開始慶幸自己來了。


    周昱完全忘記了用手按住立領,他的雙手都放在座椅兩側,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職業本能讓他屏蔽了一切幹擾,不需要使用望遠鏡,他就能捕捉程冬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台詞、每一個肢體語言。


    他知道陳牧從不會讓任何人失望,這個任何人裏,自然包括自己。


    周昱不得不承認,之所以拒絕程冬的請求,是因為他擔心自己真的會被那個愣頭青動搖,程冬眼中的赤誠沒有一絲雜質。從進入電影學院的那天開始,周昱就知道麵前的獨木橋有多窄,他身邊幾乎沒有人能夠逃脫浸染,就連他自己都把那種汙色作為過武器,畢竟他是天生的未達目的不擇手段。所以他其實是十分看不上那種有著單純目光的人的,命中注定會被摔碎的東西甚至稱為悲劇美都不夠格,無懸念,無聊。


    但是如果這種人跟陳牧扯上關係的話,他就變得謹慎了,畢竟自己是真真切切在那個男人手上栽過的,這次他會找一個怎樣的人取代自己呢?周昱因為這樣的摻雜了好奇和遲疑的心理,一直沒有打算來親眼看看。


    然而他最終還是來了,抱著“那個愣頭青說不準很糟糕”的僥幸,坐到了這裏,被僅僅是排練的表演,震得說不出話來。


    有人在他身旁坐下他也毫無察覺,那個人問他:“他把第五幕中的核心台詞重複了四遍,你發現了嗎?”


    “當然發現了。”周昱不耐煩地迴答,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舞台,“隻是一幕中的核心台詞,重複三遍已經太過,但是最後兩遍他用了技巧,一遍是把台詞內容拆分到劇情理,幫助觀眾連貫,一遍是插|入到歌詞中,成為點睛之筆。”


    周昱沉浸在表演中,露出了興奮的笑容:“太妙了,雖然演技硬傷也不少,但是他把這劇吃透了,他用他的表演擴寫了劇本。”


    “是嗎,比你還棒?”


    “當然不!”周昱立刻反駁,脫口而出之後有幾個工作人員迴頭看他,他才意識到聲音太大,連忙靠迴到椅背上,用衣領擋住臉。


    陳牧看著他,眼神中不知不覺溫柔下來。


    就算他是不少影評人口中當之無愧的無冕影帝,就算他成熟陰險,陳牧也知道,這人其實隻是太過投入罷了,投入到,一切都沒有演戲重要。


    周昱察覺到身側的目光,扭過頭去,劇場中光線不佳,但僅僅是陳牧的輪廓,就能讓他一眼認出。


    周昱吸了口氣,站起身要走,被陳牧拉住了手腕。


    這個時候台上的程冬正大聲說著台詞:


    “當我發現我最鍾情的,不是春天鮮嫩的草,不是旱季的一場小雨,不是麗麗大屁股上撩騷的尾巴,而是一隻趴在我背上的吸血蟲,我就知道,我他媽完蛋了。”


    周昱慢慢掙脫了陳牧的手,冷冷說:“聽到沒有,別對吸血蟲犯癡。”


    “你聽我說。”陳牧再次抓住他,“我有一個提議,如果你不想讓觀眾看你這張老麵孔出現在老劇上,不想劇評人說你黔驢技窮的話,放棄主演。”


    “或許我會讓他們覺得我一如既往地顛倒眾生呢?或許我會讓他們說,我的迴歸,將會使今年的麥林獎失去懸念呢?”


    “你敢冒這個險嗎?如果你一如既往地喜歡運籌帷幄,你敢冒險嗎?”


    周昱背光,但陳牧感覺得到那個男人瞪著自己的眼睛有多恐怖。他笑起來:“你可以去抓住更多的東西,不要執著於過去。”


    這聽起來像個一語雙關的句子,周昱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啊!”音響裏傳來短促的一聲驚叫,兩人都朝舞台上看過去,發現似乎已經結束這一幕練習的程冬舉高雙手,正賣力揮著,見周昱看過去了,立馬撐住舞台跳下,要往這邊跑。


    周昱頭都大了,自己這幅打扮再加上這麽暗的燈光,到底是怎麽接連被認出來的。


    程冬很快就跑到周昱麵前,好歹還記得周昱現在不能曝光,壓低聲音說:“你、你來啦。”完了就咧著嘴笑。


    周昱瞅他一眼,沉著臉:“嗯。”頓了頓還是加了一句,“演得不錯。”想想又加一句,“當然還是不如我。”


    被偶像誇獎的程冬已經什麽都聽不進去了,一個激動,也忘記了征求同意,一把抱住了周昱。


    周昱還比他矮兩公分,被他這麽一抱,鼻子戳在他肩頸處,立刻聞到汗味,頓時嫌棄得臉都綠了。


    同樣臉綠的還有陳牧,以及剛剛推開劇場門的翟潔……身後的原殷之。


    原殷之連軸轉了多日,總算偷了空閑,這幾天太忙都沒有應程冬的邀約,他覺得冷落之後必定是要有補償的,對於程冬來說,去看看他最上心的音樂劇排練顯然是個好方法,這個提議也被翟潔肯定了,於是難得興致勃勃地趕來,卻一照麵就看到青年緊緊抱著別的男人,跟蛋黃發|情期抱人腿似的。


    原殷之絲毫不覺得腹誹中的比喻有什麽不妥,快步走過去,抓住程冬的衣領,就把人往自己這邊一扯,突如其來的巨大力道讓程冬本能地鬆手,一抬頭卻看到了原殷之。


    今天不僅周昱來了,原殷之竟然也來了,程冬覺得開心得能吃下三碗飯,但想起陳牧要求的脂測標準,又立刻打消了念頭。


    “你在幹什麽?”原殷之的聲音低沉,程冬眨了眨眼睛,聽出來這人又情緒不好了,連忙解釋,“這是周昱,我偶像!”


    原殷之看過去,對方敷衍地對他笑了笑,埋頭就走。


    真是受夠了,程冬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來看他的表演嗎。


    陳牧這次沒再攔周昱,畢竟待久了對走漏消息十分不利。他目送周昱離開,扭迴頭來發現原殷之也剛剛從周昱身上收迴目光,陳牧眼睛暗了暗,在發現原殷之又兇狠地看向程冬之後,才移開眼睛。


    “你今天可以迴去了。”陳牧說。


    “啊,可是陳導,現在還早……”


    “把其他事情處理好,不要耽誤工作。”陳牧扔下這句話就走開了。


    程冬抬起頭,發現所謂的“其他事情”正是這個瞪著自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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