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綿竹以北、與涪縣之間的平原上,三萬漢軍與九萬劉焉軍,浩浩蕩蕩列開陣勢,非常默契地準備來一場堂堂正正的對戰。


    可惜李素不在這兒,不然,他肯定會驚訝地感慨:此處戰場的選址,居然跟原本曆史上七十三年後諸葛瞻麵對鄧艾的最後一戰,位置一毛一樣。


    隻能說,綿竹平原上適合大軍展開的戰場,就這麽一處,所以知兵者都不約而同會這麽選吧。


    如果李素在這兒,那他肯定也會對諸葛瞻那頗需商榷的“出城決戰”策略的苦衷,另有一番認識吧。


    諸葛瞻的困境,與此刻的劉焉,是何其相似?


    後世很多人都吐槽:諸葛瞻不知兵,既然沒能把鄧艾堵在江油,那就退迴綿竹死守好了,何必跟鄧艾野戰?不是應該鄧艾比他更急切求戰麽?


    沒看見綿竹之戰時第一陣,魏軍因為進攻不利,鄧艾都急得揚言“如再不勝,即斬鄧忠、師纂問罪”了,如此催逼才成功大破蜀軍,可見鄧艾才是應該著急的一方嘛!


    這種說法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毫無疑問是幫鄧艾開了上帝視角、掃掉了戰爭迷霧——鄧艾急,是因為他不知道蜀儒早就盼望著九品中正製,盼望著魏國把他們從諸葛式的依法治國中解放出來了,要是知道蜀地民心士氣那麽差他就不用急了。


    而諸葛瞻比鄧艾更知道蜀國內部的矛盾,他知道除了自己還肯死戰到底,其他本地人都不可靠——就算死守綿竹堵住,鄧艾也不會就地等死,肯定會垂死一搏迂迴繞路、想辦法因糧於敵。到時候往周邊各縣轉一圈,說不定就有千千萬萬個江油馬邈一樣的投降派滾雪球滾起來了。所以隻能寄希望於速戰速決撲滅鄧艾。


    這一點民心向背,從後來譙周勸說劉禪不能去南中的說辭裏體現得明明白白:“陛下還想去南中?陛下以為等鄧艾追上來後,陛下身邊護駕的小兵小吏還會心向著陛下嗎?”


    而今天劉焉心中的想法,似乎也是如此:他知道再等下去,投降派隻會越來越多,部隊會越逃越少,不打不行了。


    無非鄧艾手上拿著的是九品中正製的誘餌,而劉備拿著的是漢帝的聖旨,這是順逆的區別。


    天道輪迴。


    ……


    “翼德,為兄今日就先看你表現了。”


    兩陣對圓,戰鼓震天,劉備親自騎在高頭大馬上瞭望觀察對麵,沒有看到敵軍有什麽名臣猛將,便吩咐張飛指揮正麵主力,準備推進。


    “大哥放心,今日俺定要擒那劉焉老兒!”


    張飛虎吼應諾,手仗蛇矛一揮,指揮中軍上前。


    今日的漢軍三萬主力,構成大約是騎兵一萬、步兵兩萬,騎兵依然由長水校尉趙雲總領,剩餘主力歸張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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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萬步兵裏麵,因為丹陽係(包括九江兵)被關羽帶去東線戰場了,所以構成上大約是一萬幽州步兵、三千河東兵、兩千京師北軍(包括八百陷陣營)、五千板楯蠻和青羌兵。


    幽州步兵作為中軍主力,板楯蠻和青羌兵為先鋒,陷陣營則作為戰略預備隊。


    “裨將軍張飛在此!劉焉老兒速速派賊將出來受死!誰敢與我一戰!”來到陣前後,張飛明知敵軍不太可能派人出來單挑,但他還是要吼幾嗓子。


    這種堂堂正正的列陣而戰,能打擊一下敵軍士氣就多打擊一下敵軍士氣。


    除了張飛的單挑挑戰之外,劉備軍也沒少讓罵陣手繼續拿聖旨、朝廷欽差說事兒,連原左中郎將、現步兵校尉吳匡都第一次親自到陣前表明身份喊話。


    吳匡甚至還公然在陣前譴責劉焉把他侄女兒強行聘為劉瑁的未婚妻,說吳家斷然不會跟逆賊結親,要是吳氏已經被劉瑁玷汙過,那他吳匡寧可大義滅親處死侄女也不讓她以劉焉家親戚的身份活在世上!


    這番公然辱罵,對劉焉軍的士氣產生了極為重大的打擊。因為劉焉身邊好多高官都是知道吳懿、吳氏兄妹曾經是多麽受劉焉器重,劉焉跟吳懿的亡父曾經有多深厚的交情。


    現在吳懿亡父的兄長跑出來親自當麵大罵斷交,這得證明劉焉眾叛親離到什麽程度了?


    而且關鍵吳家人也是從京城跟著劉焉來的,在東州係勢力裏也頗有關係,所以此舉動搖的就不僅僅是益州兵的士氣,連東州兵士氣都被打擊了。


    劉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吳匡匹夫!我自與令弟交好,幹汝屁事!要你這廝為亡弟代言!全軍衝鋒!速速衝鋒!先殺張飛,再斬吳匡!”


    說罷,劉焉還強行勒逼了兩三個軍中以勇猛著稱的龍套將校,讓他們出戰張飛,挫敗漢軍銳氣,違令者斬!


    如此嚴令之下,倒也有幾個不太有見識、不知道張飛威名的年輕將校自恃勇武,強行應戰單挑,或繞過張飛直奔吳匡而去。


    “來得好!”張飛大喜,挺槍應戰,他沒想到吳匡這一頓罵還罵得敵軍不得不應下單挑,實在是太爽了。


    “喝啊!”張飛交馬一合,一聲暴吼,直接把敵將挑在蛇矛的叉刃之上,叉刃透背而出後,張飛把矛杆擰轉九十度。


    就像鑰匙插進鎖孔後轉小半圈,以免鑰匙後拔時從鎖孔裏再掉出來。這樣才好把敵屍淩空掄起,像大旗一樣甩上兩下,再把蛇矛叉刃轉迴鎖孔角度,把屍體甩飛出去。


    甩飛之後,張飛才像是想起了一個問題,轉向第二個對手:“剛才來將何人!你連他的名一並通了吧!唉,對不住了,你說太慢了,算了不問了。”


    隻能怪張飛肌肉記憶還在大腦語言中樞之前,他雖然想起問第二個敵將那兩人叫啥,但手臂已經熟極而流地又捅出去了,結果就是沒來得及聽對方開口又秒了。


    第三名龍套敵將倒是一開始就智商比較高,選擇了直奔出陣喊話的吳匡而去。吳匡看起來已經四五十歲年紀,應該武藝低微,比張飛好對付多了。


    吳匡身邊倒是站著一個護衛,但那護衛看起來鎧甲就不華麗,穿的是普通曲軍侯以下級別基層軍官的劄甲而非鱗甲,連頭盔都是一團鑄鐵,沒有盔頂尖刺和盔纓,也就不必在意。


    可惜,衝到離吳匡還有十幾步時,那個盔甲樸素的護衛軍官就迎了上來,勢大力沉幹淨利落交戰了五六個會合,那劉焉軍龍套戰將就被一槍刺死。


    隻能怪他欺負高順鎧甲沒有裝飾,以為高順是魚腩,自然要付出代價。


    隨著劉焉軍三個武將被斬,雙方的步軍主力也已經衝到了一觸即發的距離。


    劉焉軍因為沉不住氣,處在更主動衝鋒的狀態下,臨陣三矢方麵自然也要吃點虧。步弓手隻能在衝陣過程中,有一到兩輪的拋射放箭機會,而弩則是完全沒條件使用的。


    相比之下,漢軍士卒人人都是久經戰火,麵對敵軍蜂擁而上並沒有失色,也沒有因為三萬打九萬而害怕。弩陣的三波箭雨,也都是嚴格按照節奏釋放,絕對沒有因為緊張提前放箭,而在有效射程之外就浪費的情況。


    劉備軍弓弩一貫不少,吳匡離京時有帶來過兩千張蹶張強弩,今天全部被排到了軍陣的第一線,而且是放完三輪後就可以井然有序從陣列的甬道空隙之間後退的,一切井然有序。


    “嗡——”一陣拖著長音迴響的弩弦震蕩,整齊劃一,數千支強弩勁箭以低平的彈道平射而出。


    平射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實現線殺傷而非點殺傷。拋射箭矢一旦在落點處沒有敵人,那就白射了,而平射箭矢就算沒有射中第一排的敵人,隻要後續彈道軌跡上還有別的敵人,一樣不會浪費。但這種射法如果沒有力量足夠強勁的強弩,是很難實現的。


    “噗嗤——噗嗤——”鋒鏑入肉與淒厲慘嗥之聲交織,居然每一輪都有數百人中箭,劉焉軍還沒衝到麵前,幾波強弩下來已經有累計兩千人中箭倒地!


    衝鋒的勢頭頓時衰減,一開始盲從亂衝、不經過大腦的血氣之勇,也冷卻了下來。


    而人一旦從無意識狂熱中冷卻,恐懼很快就會隨之而來。


    漢軍卻有條不紊地射完最後一波箭雨後,趁著敵軍距離前排還有二三十步,也發起了反衝,不能在衝擊力上落於下風。


    如此一來,劉焉軍從兩百多步外就開始助跑,到了最後相撞的那一刻,居然衝擊力和速度優勢還不如剛剛助跑的漢軍。


    “快!快投入後軍!前軍好不容易衝上去的!纏住劉備!左右兩翼繼續展開!”劉焉坐在放了軟墊的指揮戰車上,見狀連忙親自指揮投入預備隊。


    畢竟劉備有精良得多的弩陣,有京師武庫帶出來的好裝備,劉焉軍每一次要與敵人進入肉搏,都要付出不小代價。


    打先鋒的東州兵到地兩千餘人,才換來這個全麵混戰的局麵,當然不能讓前軍潰敗了,得立刻增兵維持住士氣。


    劉焉軍兵多,最大的優勢就是黏住正麵之後兩翼可以展開得更遠,如果最終能對漢軍實現三麵包夾,那就還有得打。


    可惜,劉備並不會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張飛如同一塊中流砥柱,狠狠扛住正麵巋然不動的同時,劉備坐鎮後軍居高觀望,看到了劉焉的預備隊動向後,立刻就吩咐趙雲出擊,把劉焉軍兩翼迂迴的部隊從薄弱處切斷。


    沒有騎兵,還想繞後?就算人多又如何!


    劉焉中軍是龐羲督戰,帶的是東州兵主力。左右兩翼分別是剛剛提拔起來的鄭度和黃權督戰,帶的兵也是益州兵。這些人本就沒有指揮大兵團作戰的經驗,要倉促之間確保戰術機動到位,難度可想而知。


    劉焉也是知道益州兵相對不能打硬仗,所以不敢讓他們衝中軍正麵,唯恐一開始就被嚴陣以待的漢軍弩陣射崩潰,那樣的話一旦返身逃跑,會把後軍也帶亂。


    連之前好不容易用損兵折將喂出來喂得剛剛有點知兵的王累,都在武陽被趙雲俘虜了。劉焉實在是無人可用,就好比打《三國誌14》的時候讓一堆統率值五六十的家夥硬抗張飛趙雲。(遊戲裏黃權統率七十幾,但剛二十歲出頭的黃權顯然還沒到這個水平)


    黃權和鄭度在迂迴的過程中,很快出現了脫節,反而被趙雲切斷。這些益州兵的戰鬥意誌本來就不行,完全是因為之前覺得“我軍人多勢眾,跟著劉焉混可以站在人多一方狐假虎威”的心態,才勉強跟著劉焉混的。


    這樣的部隊,一旦發現“人多的一方也不一定安全”,這時候朝廷聖旨的誘惑力就徹底發揮出來了。


    好幾營的益州兵,在被趙雲切斷了與黃權、鄭度旗陣的聯係後,僅僅抵抗了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紛紛倒戈投降了。


    “我們投降!別殺了!我們都是被劉焉強征入伍的!”


    稀裏嘩啦一陣,趙雲自己都不敢相信,居然有上萬人的益州新兵直接投了,這些人被征募當兵也不到半年,完全談不上節操和素養,就是從農民裏強行拉來的。


    趙雲本人在左翼指揮,右翼交給麾下將領,所以趙雲直接麵對的是黃權,他一看敵軍士氣如此低落,已經有兩成逃散倒戈了,他也不再留手,直接集中力量對著黃權的旗陣衝去。


    黃權帶領的部隊還有兩萬人,但已經散得太開,縱深不足,趙雲孤注一擲,根本無人阻擋,趙雲看黃權是文官模樣,雖然套著鎧甲,但武器僅僅是一柄佩劍,趙雲也不為已甚,憑著銀槍的長度優勢,直接幹淨利落一槍杆拍暈綁了。


    隨著黃權的大旗倒下,劉焉軍左翼徹底垮了下去,猶如土崩瓦解,沒頭蒼蠅。


    張飛在中軍觀察到左翼的大勝,酣戰大唿:“子龍得手了!全軍壓上!高順,是你表現的時候了,派出陷陣營,直搗東州兵主將龐羲旗陣!”


    高順的陷陣營一直是戰略預備隊,他這些日子養精蓄銳也養得早就膩歪了,聞言終於可以大展身手。


    “陷陣之誌,有死無生!殺!!!”


    八百人為前導,後麵跟上吳匡那千餘人的京師北軍,全部是人人鐵質劄甲、鑄鐵頭盔的精銳裝備。陷陣營人手一柄斬馬劍,一麵小圓盾,在前軍焦灼犬牙交錯的陣線上撕開一個口子,直奔龐羲大旗而去。


    龐羲領著東州兵,正麵交戰寬度足有兩裏地,一排就有近千人、陣線厚度有四五十排,原本還在勉力支持,轉眼間就看到漢軍中一支可怕的生力軍預備隊陡然硬生生撕了進來。


    斬馬劍是漢代一種刃長五尺(1.15米)、柄長三尺的單側開鋒厚背長劍,也是隋唐時陌刀的前身,隻不過劍身是非常筆直的。顯然是因為還沒有用覆土燒刃淬火技術,所以沒有各段不同的熱脹冷縮曲率。斬馬劍非常昂貴,非京師精銳部隊根本配不起。


    龐羲看著八百柄斬馬劍、人人鐵甲整齊劃一砍殺上來,頓時驚得目瞪口呆。東州兵陣線如滄海沃熛炭、滾湯潑殘雪、炎火焫飛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斷為兩截。


    龐羲眼看高順殺到麵前,倒是想投降,可高順來得太快,他混亂之中根本沒機會開口,隻能是奪馬飛奔棄軍而逃。幸虧高順領著陷陣營列陣步戰,敵將策馬逃跑倒是無法追上,但也輕鬆俘獲了龐羲的大纛,占領旗陣。


    “打不了了,快撤!逃迴綿竹城!”後軍的劉焉也知道大勢已去,吩咐左右趕緊驅車迴城。


    六萬益州兵估計要徹底倒戈了,三萬東州兵也不知道有幾個能逃迴城裏守城。


    漢軍一擁而上,漫山遍野抓俘虜,高順和趙雲先後衝到綿竹城北門,城上的守軍怕被高順順勢奪城,老遠就把城門關了,連還沒來得及進城的東州兵後軍都拋棄了。


    至少還有四五千東州兵斷後部隊因為跑得慢,被堵在了城外,趙雲高順到處,他們隻能紛紛跪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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