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襄平城下。


    戰局的氛圍,依然到達了肅殺的定點。


    因為整個遼東四郡全境,除了個別還落在高句麗人手中的邊遠小縣之外,其餘都被劉備麾下的漢軍掃平、並初步控製了起來,隻有眼前這座張純最後的據點、郡治所在的襄平縣了。


    不過,襄平既然能成為遼東第一大城,防禦也還是挺堅固的。


    高達四丈(9米4)的夯土城牆;女牆垛堞、城樓箭樓齊備的防禦設施;以及引遼河之水形成的護城河,無不訴說著它的易守難攻。


    三天前,漢軍剛剛施工築堰、截斷了護城河與遼河之間的連通水道,讓護城河水變成了死水。


    今日,漢軍又在劉備的親自督戰下,發動了第一次以壕橋車、木驢盾車填平護城河的作業。並且派出了六千弓箭手,對著西門和南門同時壓製,掩護作業的友軍。


    (注:東門和北門外是遼河,所以沒法從那兩個方向進攻)


    一天灰頭土臉的試探性進攻下來,漢軍折損百餘人,射死的叛軍弓箭手估計隻有幾十個,但好歹是填出了幾個大大小小的缺口。


    畢竟麵對城頭叛軍居高臨下的射擊,哪怕漢軍弓箭手人數多幾倍、防禦的護盾也立得不少,交換比也依然是吃虧的。


    實打實的攻城戰嘛,必須做好這樣的思想準備。


    一天督戰之後,劉備麵無表情地迴到營中,拿起一大瓢涼水就噸噸噸喝下去,抹抹嘴:“伯雅對於戰局有何看法?”


    時間已經是七月,李素也是熱得不行,所以揮起了羽扇:“唯有力戰而已,如今已經沒有用計的餘地。好在,張純的人馬被我們團團圍困在城內,也無法騷擾我軍控製其他諸縣。所以下個月遼河流域各縣的秋收工作和稅賦征收,應該不會受到影響。


    部分躲避戰亂逃荒比較嚴重的縣,兄也可宣示朝廷仁德,免除今年一年的稅賦。反正朝廷也不知道我們何時收複的,今年州裏和朝廷也不會要任何稅賦上繳。此恩當出於兄之名義,使百姓感恩、同心同德。”


    搶在秋收之前收複了領土,就有了大義名分。對於個別征稅難度大、得罪了人也收不上來多少錢糧的地方,劉備可以給與減免,但這個減免的恩情一定要讓人記清楚了,是劉府君的大恩大德。


    劉備聞言也是哂然一笑:“伯雅這話說得,戰事尚未克竟全功,倒先拿安民撫民的好處安慰於我。”


    李素放下羽扇,正色道:“這才是正道,隻要遼東全境都被我們控製,張純遲早要死,今年秋收的糧食他一粒都收不到,他就算守得再久也得遲早餓死。


    我軍雖然不可能真等他那麽久耗下去,但這個攻心的道理不能不說明白。甚至還應該把我軍傳檄而定各縣、征糧納稅秩序儼然等利好消息,以鳴鏑箭書射入城內。讓守城士兵百姓明白這裏麵的道理,知道跟著張純遲早是死。


    這樣不但可以打擊守城軍隊的士氣,還能勸誘城內世家大族反正,或者是誘導張純出於不安而亂殺城中豪強世族——兄起兵至今,還未遇到地方世家之抵抗,這主要是得益於張舉、張純剽掠甚急,豪強被洗劫者甚多。


    但換言之,張舉張純如此行事,其實也是幫我們控製地方掃清了一些障礙、把惡人給做了。


    尤其這遼東郡,之前昌黎等處都是小地方,沒什麽知名的、勢力遍及全郡的豪門,偶爾有,也為了躲避戰亂而提前主動遷到襄平,或者被張純強行劫持到襄平。現在咱麵對這最後一座孤城,不如多想想怎麽借刀殺人……”


    “朝廷以仁義牧民,怎可行此借刀殺人之計!豪強世家縱然屯糧隱戶,終究是曆代積蓄,並非全部巧取豪奪,罪不至死。充其量隻能對那些害民豪強依法而辦,怎能不分是非假手反賊!”劉備忍不住出言打斷。


    李素一愣。


    劉備反應這麽激烈,倒是他沒有想到的。


    轉念一想,倒也可以理解——天下大亂還不久,劉備還沒見識過朝廷威望徹底崩潰後,地方世家勢力是如何對抗諸侯的動員的,所以對於世家勢力的仇恨與敵對,也不能跟曆史上十年二十年之後的劉備相比。


    雖然豪強自私自利和隱匿戶口兼並土地是至少持續了近百年的老問題了,但靈帝駕崩前,麵對朝廷的動員,豪強世家還是表現得大是大非上挺忠誠的。


    朝廷允許各地自建武裝討伐黃巾、反擊張舉張純區星,世家豪強也都出兵討伐了,討完後雖然他們的私人武裝也強大了起來,但好歹名義上都是忠漢的。


    如今的劉備,對於這種“有私心,但名義上忠漢”的世家實力,還沒到要徹底消滅的態度。


    而李素之所以覺得“領地上那些能反抗諸侯的世家勢力要盡可能壓製”,完全是因為他基於對曆史的認知。他知道曆史上劉備入蜀後蜀地望族的陽奉陰違、也深諳孫權被江東四閥顧陸朱張掣肘的痛苦。


    所以才覺得如今收複遼東,也該對遼東土地兼並、人口隱匿的根子,進行一番神不知鬼不覺的借刀殺人清算:正好這些世家豪門都逃到襄平城裏了,借張純的刀幹掉一些,正好打土豪分田地……


    可惜,劉備的認知水平還有待一次升級。


    李素隻好先退求其次,等劉備慢慢適應:


    “是我不擇手段了,兄既然不願全麵清洗,至少誅殺從賊首惡,加以篩選。記得當年兄隨朱儁討黃巾時,朱儁曾言‘今海內一統,唯黃巾造反,若容其降,無以勸善’,兄亦深以為然。


    故而,自古平叛者,首義者賞,末降者殺,此自然之理也。今日我軍也當鳴鏑箭書,申明其中道理,明言必將重賞獻門者,而嚴懲自城破之時依然與張純並肩作戰者,這也是彰明朝廷信用,兄切勿抵觸。”


    這番說辭稍微把打擊範圍縮小了一下,而且加上了當初平黃巾三傑的觀點,劉備也不好反駁,想了想之後,就半推半就地真香了。


    “既如此,伯雅自行處置便是……不必請示!”劉備決定眼不見為淨。


    李素得意一笑,自去準備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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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此後幾日,襄平城在西門和南門附近的護城河,也被破壞得差不多了。


    已經是一溝死水的護城河,本來就容易被填平數段,不用付出多大代價。


    漢軍又逐次破壞了羊馬牆、吊橋,重型攻城器械終於可以直達城下。


    或衝車撞門,或木驢車挖夯土破壞牆壁,或飛梯登城,雙方打得有來有迴,傷亡日增,叛軍感受到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七月二十日當天,攻城的時候,城下的漢軍終於把一些昭告城內百姓,尤其是世家的書信,通過鳴鏑綁書的方式射了進去。


    普通百姓不識字,但依然有一些輾轉落到了那些豪門大戶手中。


    曆代都在襄平縣和玄菟郡做官的公孫家、遼東遼西著名大族田家,都收到了李素的“公開信”。


    公孫和田這倆姓,在幽州西部也是非常常見了,分支甚多。


    襄平這邊公孫家的家主名叫公孫昭,當過襄平縣令和高句驪縣長,他有個堂弟還當過西蓋馬縣長。這公孫昭跟公孫瓚沒什麽親戚關係,算是比較遠的公孫氏分支吧。


    而田家在本地的家主叫田韶,跟田疇、田豫那些後世的幽州田家名臣,也有非常遠的親戚關係。


    這倆人並不知道,曆史上他們雖然躲過了張舉張純之亂,得以自保,最後卻也在公孫度被董卓任命為遼東太守後、遭到公孫度的打擊殺害。


    李素倒不是針對誰,他的信裏也沒指名道姓,他甚至都不知道公孫昭和田韶的名字。


    但隻要李素依稀記得曆史上公孫度當遼東太守時,很是殺了一批人,才坐穩遼東太守的位置,那麽李素就不介意有棗沒棗打一杆子,借張純之手隨便殺些世家鋪路。


    公孫昭和田韶有能力控製一處城門、獻門來降那就最好,那就留下獻門的這個世家升官安撫宣示“首義”,把其他不識相的殺幾家以懲戒“末降”,反正不管怎麽樣李素都不吃虧。


    箭書入城後,城內大戶人家果然人人自危了一波。


    因為公孫昭和田韶過於猶豫不決,反而被已經神經質疑神疑鬼的張純搶先動手,在城內發動內戰跟公孫家和田家的家丁私兵爆發了內戰。


    公孫家和田家的嫡係親戚、死士各數百人,都被張純殺光了,但張純也付出了幾百戰兵傷亡的代價。


    這幾天仗打下來,原本就隻剩四千人左右的叛軍守城部隊,經過這一波內耗自相殘殺,又折損了上千人的總兵力,隻剩下三千可戰之兵了,戰局愈發人心煌煌。


    而城外的劉備,在聽說了張純因為害怕城內世家獻門投降、居然對世家展開了屠殺清洗,連忙加快了攻城的節奏。


    在公孫昭被害後的第三天,劉備又一次全力攻城時,城內剩下的一些大家族唯恐城破後被歸為“末降”,終於鼓起勇氣裏應外合,在城內同時發動巷戰。


    雖然張純已經非常謹慎,四麵城門都是讓自己的嫡係兵力防禦,不可能給城內小世家的私兵獻門的機會。但這樣的巷戰,一時之間也牽製了張純至少一半的守城兵力。


    四麵城牆上僅僅隻剩千餘戰兵跟劉備廝殺的情況下,終於免不了漏洞百出。


    七月二十日傍晚,在襄平城西門偏北的一段城牆處。


    有兩段城牆之前因為漢兵藏在木驢車裏挖掘夯土、塌陷低落了不少,而且塌下來的土已經形成了牆坡,不再像之前完好時那樣陡峭。


    典韋和周泰分別帶領了數百名丹陽兵勇士,都是體力充沛的生力軍,換下了之前耗了大半天的友軍,發起了一波突然發力的衝鋒。


    典韋身穿雙層重甲頂在最先,周泰則改用鋼刀盾牌,而且是雙手頂雙盾遮蔽箭矢、把鋼刀銜在口中,都沿著挖塌的牆坡往上猛衝。


    直到衝上牆頂進入近戰,周泰才擲出一麵盾牌砸翻一名敵兵,然後把銜在嘴裏的刀綽刀在手、翻身砍殺上前。


    幾百名丹陽兵密集衝鋒,利斧戰錘翻飛,終於占領了西門偏北的那段城牆,站穩了腳跟。仗打到這一步,張純的兵馬終於再也堅持不住,徹底崩潰了。


    典韋帶人打開了西城門,放關羽張飛直接策馬衝入城內,整個戰役進入了血腥的巷戰。


    深夜時分,張飛終於用丈八蛇矛捅著一個麵目都徹底戳爛了的人頭,興衝衝來到劉備麵前獻功:“大哥,張純的首級在此!錯不了,我和二哥帶兵圍著他的幾百親兵,全部殺了。”


    劉備欣慰點頭:“幹得好!城中情況如何?”


    張飛:“除了公孫家、田家被張純殺光了,其他還有三家大姓的家丁、親戚損失不小,但他們都說他們助戰內應有功,求大哥接見呢。


    至於百姓,張純倒是沒有濫殺,隻是存糧不多,都被張純搶窮了。張純還有不少錢糧沒有用盡,都囤積在他的偽王府裏呢,也就是原先的遼東太守府。”


    劉備咬著嘴唇想了想,拍了拍張飛的肩膀:“這些就不必對外說了,到時候我們再自行賑濟挽救百姓便是。”


    雖然錢本來就是百姓的,是被叛軍搶走的,但既然是賑濟兵災之民,這個人情還是要劉備本人來做,要讓百姓欠他個人的情。


    這一點,也是劉備最近跟著李素學壞了。


    張飛並不知道這裏麵的彎彎繞,但他隻知道大哥怎麽吩咐就怎麽做好了,沒必要多嘴。


    變迴了一張白紙的遼東郡治,倒是非常適合重新作畫呢。


    劉備內心的堅冰,也忍不住鬆動了一下:


    伯雅雖然沒說要殺公孫家和田家的人,可張純終究是幫他做了這事兒,而且看著這些田契,至少有幾千頃的遼河平原肥沃田地可以作為朝廷的熟田屯田、高價租給無地流民屯田了……


    這麽大的利益,哪怕劉備還想徹底堅持仁義,也不得不有些心動。


    “罷了,沒想到打這些本來就略有小罪的世家,能得到那麽多無主之地分給屯民,以後還是少過問,真有罪的世家,隻要伯雅能找到借口、不損名聲,就任由他施為吧……除非是會壞了咋名聲的,咱才要阻止。”


    劉備心中隱隱約約如是想。


    ——


    ps:三更!徹底還清打賞與首訂/均訂的欠債!


    昨天高速上堵很久,開車很累,所以今天早上更新不準時。明天開始爭取確保早上8點前一更、中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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