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卿然你醒醒,你醒醒,別睡。”蘇洛銘慌亂的拍了拍她的臉頰。


    卿然迷迷糊糊的又睜開了眼睛。


    眼前蘇洛銘的模樣已經開始模糊。


    她伸出手,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原來,還會有人為我擔心……”


    蘇洛銘心酸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轉過頭,望著滿天的繁星,眼裏是淡淡的落寞:“爹娘怎麽還不來接我……”


    “你們是不是不要然然了……”


    “然然錯了,然然不該殺人的……”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天上,眼淚一滴滴的從眼眶裏滑了出來。


    蘇洛銘抓住她的手,說道:“他們不是不要你,他們隻是希望你活著,所以才不來接你。”


    “真……真的?”一雙希冀的眼睛看著他,蘇洛銘難得的有了心虛,不自在的點了點頭。


    “太好了……”卿然感歎道,“等爹娘來接我,我就可以又和他們在一起了……永生永世……不分離……”


    “別睡……月卿然你別睡。”蘇洛銘喚道,他的眼眶已經發紅。


    “我好困,為什麽不讓我睡……”卿然疑惑的問道,眼皮一點點的往下磕。


    “你睡了就再也見不到你爹娘了……別睡好不好……”蘇洛銘勸道。


    “我要見爹娘……我不睡……”卿然說道,又努力睜開了眼睛,她看向蘇洛銘,眼裏難得的出現了脆弱,“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蘇洛銘至今仍舊記得自己將月卿然抱入懷中的感覺,不摻雜愛意,也沒有任何不應該出現的想法,純粹就是心中的一份憐惜。


    在那個時候,眼前的女子既不是豔絕天下的江南名妓,也不是殺人如麻的魔宮妖女,她僅僅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男子溫暖的懷抱將她從身後包圍起來,卿然舒服的又想眯起了眼睛,不過還是強打起了精神。


    “你陪我說說話吧……”


    “好。”男子沉悶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濕潤的唿吸吹到耳邊,癢癢的讓卿然輕笑起來。


    “我還是第一次,覺得被人抱著是一件很溫暖的事情……”


    雖說是要蘇洛銘陪她說話,事實上,大多數時候,都是卿然在說,蘇洛銘間或應上一兩個單音節的詞語。


    卿然並不在意,她隻是想要說點什麽,來維持自己的清醒。


    “我跟你講講,我殺的那些人吧……”


    “我殺的第一個人……是徐少爺……那是個變態……”


    “自己是個廢物……就喜歡在床上玩各種各樣的玩具……每次我都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有幾次……沒緩過來……差點死了……”


    “我殺他的時候幾乎沒費力氣呢……”卿然輕輕地笑了起來,“我把他綁在床上,直接用被子捂住了他的嘴……他幾乎沒掙紮就死了……”


    “我把他的東西給割了……又從下麵捅了進去……他不是很喜歡折磨女人嗎……”


    “我就讓他變成女人……”


    若是放在平時,親耳聽到如此殘忍的殺人手法,蘇洛銘也許會遍體生寒,如今胸腔中充斥著的卻是滿滿的心疼。


    他想,要經受怎樣的折磨,才能讓一個自幼被嬌養著長大的姑娘,狠得下心去殺人,而且淡定的進行後續的一係列操作。


    他被師父逼著第一次殺人的時候,當場吐出來不說,接下來還一連做了三天的噩夢。


    “我殺的第二個人……是薑小姐。”


    “薑員外比武招親選出來的女婿,是個殺人如麻的逃犯……和薑小姐成親之後,便謀奪了薑家的財產……”


    “他強丨暴了薑小姐生下的女兒……薑小姐報官……無人信她……”


    “她求到了我麵前……”


    蘇洛銘閉上了眼睛,心裏仿佛堵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


    “我給了她五步散,她做飯的時候下到了飯菜裏……”


    “哪想一家上下都中了毒,隻有那男人因為酒喝多了吐了出來……逃過一劫……”


    “咳咳……我買通了那男人的姘頭,給他介紹了一個得了花柳病的女子……”


    ……


    啟明星暗了又亮,天邊出現了一道白線,卿然的聲音漸漸歸於虛無。


    蘇洛銘一驚,卻發現她隻是沒有說話,眼睛怔怔的望著天邊漸漸亮起來的地方。


    然後嘴角緩緩地扯開。


    “我看見爹娘了……”


    “娘手裏還抱著一個小弟弟……”


    “他們來接我了……”


    她伸出的手無力的垂下,變得暗淡的眼睛滿足的合上。


    一陣風吹來,本就微弱的篝火熄滅,一陣寒意吹上了蘇洛銘的心頭。


    他將卿然抱在懷裏,終於有一滴眼淚落在了她的身上。


    ……


    “在這兒!”


    “快過來,找到人了。”


    歡唿聲和腳步聲一道響起,坐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仿若無所察覺一般。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卻是微微低著頭,看著懷裏的女子。


    窩在他懷裏的女子,唇角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眉眼柔和,仿佛在做一個美好的夢。


    “洛銘哥。”月薔薇站在他身側的不遠處,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出聲打擾都是一種罪惡。


    她抿了抿唇,將這種想法揮去,問道:“卿然姐她怎麽了?受傷了嗎?”


    蘇洛銘麵無表情的抱著月卿然站了起來。


    陳玉華攬著月薔薇走在前麵,前後都圍滿了帶刀的官兵。月薔薇走一步三迴頭,跟在最後麵的黑衣男子,麵沉如水,隻有在不時看向懷裏的女子的時候,眼中能見到一絲絲的憐惜。


    ……


    月卿然被葬在了明月山莊。


    蘇洛銘在她的墳前枯坐了三天三夜,滴水未進。


    第三天夜裏,天空傳來了悶響,雷聲與閃電交錯出現,不一會兒功夫,大雨便傾盆而下。


    一身藍衣的女子撐著傘提著一盞燈籠走進。


    “洛銘哥,這麽大的雨,你迴去吧。”


    月薔薇的裙擺被雨水打濕,繡鞋也髒的不成樣子,站在狂風大雨中,身形飄搖,模樣楚楚惹人憐愛。


    蘇洛銘卻連目光也沒分給她。


    他的眼睛始終落在眼前小小的墓堆上麵。


    愛妻月卿然之墓。


    這是他親手刻的碑文。


    他突然想起父親臨死前對他說的話。


    “洛銘,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月兄。”


    “當年他全家遇難的時候,我在外追捕一個犯人,等我迴來的時候,他的大女兒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發誓要找出害他全家的人,如今有了線索,卻不敢再查下去,也沒有能力再查下去。”


    “你記得你和月家的卿然自幼定了娃娃親,若是能夠遇見她,定要好好對她……”


    他辜負了他父親的期望。


    他沒有好好的對那個在他懷中離開這個世界的女子。


    他伸手撫上了墓碑,用指尖緩緩描繪上麵的字跡。


    他突然想起了在鏡湖上的那一幕,一身紅衣的女子遠眺,墨發在身後飛揚。他忘了說,其實那時,他也被驚豔了一瞬。


    因為那個女子,實在是美得不像凡人。


    她不是妖,而是仙。


    翩然落入人世,又轉瞬即逝。


    ……


    “洛銘,你打算告禦狀?”


    陳玉華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月薔薇也是滿臉的焦急。


    “洛銘哥,事情都過去十年了,你又何必糾結呢?”


    “那些人現在都有了自己的家庭,也誠心誠意的悔改,你現在這樣做,若他們因此被除以極刑,那他們的妻子兒女豈不是和當年的我一樣,那你做的事情和他們當年做的事情又有什麽差別?”


    “洛銘哥,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對於過去的事情抓著不放。”


    “人要有一顆慈悲之心,孔丘也曾經說過,以德報怨,我們要學會原諒別人啊。”


    一直將她的話當做耳旁風的蘇洛銘終於有了反應。


    他平淡的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書,扔到了月薔薇的懷裏。


    “《論語憲問》,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


    月薔薇的話沒有勸動蘇洛銘,陳玉華的話卻讓他改變了想法。


    “洛銘,你可知道當年真正滅了月家的人是誰?”


    “若當真是你我調查出來的那幾人,我定然不會阻止你。”


    “可當你的他們不過是一眾無名小卒,如何有能力在一夕之間讓偌大一個明月山莊覆滅?”


    “明月山莊雖說是以樂善好施,仁義天下出名,但住在山莊裏的門客不乏武功高強之人。”


    蘇洛銘閉上眼睛,垂在身側的拳頭越握越緊。


    陳玉華的聲音有些幹澀。


    “背後真正的指使者,是我的父皇。”


    “誰?!”門被推開,月薔薇滿臉淚水的站在門外。


    “薔薇,你怎麽在外麵?”陳玉華掩在長袖下的手不自然的握了握。


    “我都聽到了。”她哽咽著說道。


    “對不起……我……”


    “不,不用對不起,這不是你的錯。”月薔薇撲倒他的懷裏,緊緊摟住他,“你在我身邊,一定很怕我得知真相恨你吧?”


    “我不會恨你的,不是你的錯,是你父皇的錯,你沒必要承擔這份責任……”


    “薔薇,謝謝你的善良。”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看著深情相擁的兩人,蘇洛銘眯起了眼睛。


    突然有了作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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