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麵在小姑娘一聲聲淒厲的唿喚中褪色成為黑白。


    蘇洛銘隻覺得心裏悶悶的有些疼。


    白霧散開,他發現自己眼前的場景又發生了轉換。


    這是在一條深巷之中,陽光隻能照亮三分之一的青石路,潮濕的牆壁上爬滿了綠色的青苔,一道有些破爛的門扉半掩著。


    “不要,不要——”


    “我不要接客——”


    門突然被人猛地撞開,一個看上去隻有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她赤著腳,雪白的玉足踩在黛色的地麵上,身上的衣服淩亂,領口被大大的扯開,臉上的妝容花成了一片,教人看不清她的麵容。


    “別讓她跑了。”門裏接二連三的跑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彪形大漢,小姑娘本就是慌不擇路的逃跑,連方向都沒分清楚,很快便被逼到了巷道的死角。


    “這小娘皮生的倒是好看,怪不得有人出一千兩銀子買她的初夜。”


    “誰說不是呢,媽媽說了,這可是未來的搖錢樹。”


    “跑,怎麽不跑啊……”


    小姑娘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手撐著地一個勁的往角落裏躲。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過我。”


    “我還小,我才十二歲。”


    “等我迴了家,我一定叫爹娘拿錢給你們的。”


    “迴家?”像是聽到了極為好笑的事情一般,幾個大漢對視一眼,哈哈的笑了起來,“呸!進了李媽媽的窯子還想迴家,小姑娘的白日夢還沒醒吧。”


    “哈哈哈……”


    幾個大漢一撲而上,像捉雞仔一樣將瘦弱的小姑娘抓了起來,一人將手中的帕子塞進了她的嘴裏,一人用麻繩困住了她的手腳,然後將她夾在了腋下,幾名大漢淫丨笑著伸出手褻丨玩她的身體。


    “這小娘皮的身子真是嬌嫩。”


    “嘿,雖然咱哥幾個沒出錢,但比那徐少爺還要先享受到。”


    “呸,那個死胖子,不就是仗著家裏有點破錢嗎?瞧他那得瑟的樣子,總有一天老子要整個麻袋打他一頓。”


    “嘿,聽說徐少爺在床上可有些手段,越是烈的姑娘他越喜歡,我看這小娘皮怕是要吃些苦頭了。”


    “唔……唔……”小姑娘不住的掙紮,搖著頭,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從眼眶滑落。


    蘇洛銘怔怔的望著幾名大漢從自己身邊經過,白霧再次聚攏,他閉上眼,那雙帶著眼淚,滿是絕望的眼睛,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啊——”一道痛苦的叫聲穿過白霧刺透他的耳膜,蘇洛銘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情不自禁的緊緊握成拳頭,根根青筋暴起,他隻覺得心髒仿佛都在顫抖。


    突然一陣清風吹來。


    “姑娘,外麵風大,您當心著點身體。”


    “無妨。”一個熟悉的女聲響起。


    他轉過頭,一艘畫舫漸漸從白霧裏駛了出來,一襲紅衣的女子倚靠在船頭,風揚起她墨色的頭發,她未染粉黛,卻依舊明豔得不像話。


    “薔薇,你看這鏡湖的風景,可是別有一番趣味?”


    蘇洛銘看著女子轉頭,眼中一閃而過一抹驚訝和喜悅。


    “呀,玉華快看,前方那位姐姐好生漂亮。”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另一艘畫舫漸漸清晰,鏡湖的風景也緩緩在蘇洛銘眼前展開。


    他看見自己站在另一艘畫舫的船頭,看著女子輕浮的裝扮,皺起了眉頭。


    “姐姐,你好漂亮啊!”梳著飛仙髻的藍衣少女臉上的表情天真而又爛漫,眼睛裏寫滿了讚歎。


    “姑娘也很漂亮。”紅衣女子輕笑起來,嘴角微揚,看向藍衣少女的眼裏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薔薇,這不過是個妓子而已。”蘇洛銘聽見自己說道,紅衣女子的麵上有一瞬間出現了尷尬的表情,不過隨即又掩蓋了過去。


    他閉上眼睛,強壓下翻湧的心緒,隻恨不得衝上前去將那時的自己痛打一頓。


    “妓子又怎麽了?”藍衣少女不悅的反駁道,蘇洛銘看見她仰著頭氣勢洶洶的說道,“做妓子是人家自願的麽?哪家清清白白的姑娘,願意做妓子這個行當?”


    “玉華,你說是不是?”她轉頭問站在她身邊執著玉骨扇輕搖的男子。


    男子自是寵溺的點了點頭。


    “薔薇說得對。”


    “薔薇?”女子提高了聲音說了一句,有些驚喜的看著藍衣少女,細細地打量著她,眼裏漸漸有了淚意。


    “姑娘認識薔薇?”執著玉骨扇的男子按下了扇子,戒備地問道。


    紅衣女子搖了搖頭,抬手擦去了眼中的淚花:“我隻是想起了一個故人。”


    “姐姐也認識叫做薔薇的人嗎?”藍衣少女好奇的問道。


    紅衣女子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柔和,點了點頭:“我的妹妹也叫作薔薇,看你的模樣,應當和你差不多大。”


    “你的妹妹去哪裏呢?”藍衣少女問道,話一出口,見紅衣女子有些怔愣的表情,她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問了一個錯誤的問題,“姐姐對不起,我不應該胡亂打聽你的私事的。”


    “沒什麽。”紅衣女子的神情有些懷念,“當年我家被人滅了滿門,唯有我和妹妹僥幸活了下來。”


    “我隻記得妹妹被一個尼姑帶走了,如今卻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不過知道又怎樣呢?如今我已是自身難保,若她生活如意,自然是好,若她命運多舛,我也無能為力,不過是多一個人幹著急罷了。”


    “而且我如今的身份,怕是要汙了她的名聲。”


    “漂亮姐姐。你別擔心,你的妹妹一定好好的活著呢。”藍衣少女出聲安慰道。


    蘇洛銘看見自己臉上出現猶豫的神色,然後開口問道:“姑娘可是十年前明月山莊的大小姐?”


    紅衣女子一愣,隨即笑了起來:“沒想到如今居然還有人記得明月山莊。”


    “明月山莊?”藍衣少女驚訝的長大了嘴巴,“那、那……”


    執扇男子按住了藍衣少女的手,讓她將到嘴邊的話又吞了進去。


    “明月山莊……我都快要忘了呢……”


    蘇洛銘聽見女子輕歎,明明她的眼睛裏,是揉碎成了星光的懷念。


    她在想家、在想她的親人、在想曾經的一切……


    那雙看似涼薄的眼睛裏,是濃鬱到化不開的悲傷。


    ……


    “娘,娘,你等等我……”


    女子的聲音將蘇洛銘喚醒,他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然坐著就睡著了。


    身前的女子緊緊閉著眼睛,手在半空中無力的揮舞著,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她身上的傷口因為她的動作裂開,鮮血滲了出來。


    他凝視著她蒼白的麵容,突然想起了夢中那個明媚的女子。女子望向天空的目光,漸漸和卿然墜下懸崖時的眼神重合。


    隻是前者多了幾分悲傷,後者多了幾分絕望。


    不管夢裏的事情是真是假,他對她難免多了幾分的憐惜。


    “娘,你別走,我是然然啊……”


    “爹,我是然然,我真的是您的親生女兒……”


    蘇洛銘按住她的手,避免她再次將身上的傷口撕裂,女子卻突然劇烈的掙紮起來。


    “不,不要——”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過我。”


    “啊——”她猛地睜開眼睛,眼中的絕望和仇恨讓蘇洛銘一驚,下意識的就放開了對她的鉗製。


    “啪”


    “滾!”她瞪著一雙眼睛看著他,手上力氣一點都不弱的甩到了他的臉上。


    做完這一切她又跌迴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額頭上的冷汗涔涔的往下落。


    蘇洛銘被打的一愣,眼前滿臉傷口狼狽不堪的女子突然和記憶中那個掙紮著的小姑娘重合了起來。


    “抱歉。”他說道。


    “嗬,應該說抱歉的人是我。”卿然說道,“我不過是個千人騎萬人壓的妓子,被蘇大捕快看上,可是我的榮幸。”


    蘇洛銘看到,她的眼角有晶瑩的水珠滑落,滲入了她的鬢發裏麵。


    “對不起。”蘇洛銘突然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曾經用這天下最惡毒的語言重傷過她。


    卿然恍若未聞。


    沉默了許久,蘇洛銘才再度開口道:“你要好好活著……”


    卿然臉上的笑容諷刺而又悲涼:“蘇大捕快不是巴不得我早點死嗎?”


    蘇洛銘一時竟然無話可說。


    “我當然會好好活著,我的仇人還未死,我的大仇還未報,我怎麽可能比他們先死?”


    她的笑容殘忍而又純淨:“我要讓他們身敗名裂,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些人是衣冠禽獸,人麵獸心!”


    “我還要親手割下他們的頭顱,獻祭在我父母的墳前。”


    蘇洛銘沒有阻止她把話說下去,而是側過頭,不去看她臉上的表情。


    天色還未亮,晨光都沒出來,火光照耀下她的臉色在一點點的蒼白下去,眼睛裏的神彩也在一點點的暗淡。


    他們兩人都知道,也許卿然再也等不到親手報仇的時候。


    “蘇大捕快,你不是一向最維護你的律法麽?怎麽不說話了。”她嗤笑道。


    “對不起。”他隻能說這三個字。


    “有什麽可對不起的呢?”


    “你從未對不起過我。”


    她說道。


    “對不起我的是這世人,是這世人偏頗的心!”


    “我隻恨,我再也等不到能夠手刃仇人的那一天。”


    她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我好恨……”


    “月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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