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就連莫盈自己也分不清,心中是驚大於懼還是懼大於驚,論蒼白,她的臉色亦比白靜江好不到哪兒去,而那抵在她咽喉的指尖所傳來的陣陣寒意又令她雙膝發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但她生性倔強,愈是遇強愈是不弱,拚著一身寧折不彎的骨氣,硬是挺直了背脊,一字一頓道:


    “白公子要殺要剮,我自是無可奈何。。。隻不過,二少還在外麵,白公子若真傷了我,二少絕不會袖手旁觀,我勸白公子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得好。”


    正在這時,穆世棠的聲音在幕後響起:“小盈,小盈?你在哪裏?”隱隱透著一絲焦急。


    白靜江眸光閃爍,指尖在莫盈頸間輕輕滑過,他出手快如閃電,收手亦是迅捷如雷,看著她淡淡道:“莫盈,我們還沒完。”說罷便從甬道另一頭出去了,白衣閃過轉角的瞬間,這一頭穆世棠轉了進來,瞧見莫盈一個人靠牆站著,立馬上前攬住她:“小盈,你無事麽?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叫我好找。”


    莫盈垂首避開穆世棠探詢的目光:“方才去了化妝室。。。補妝。”穆世棠看著她泛白的臉色,目光落到她略微紅腫的唇上,心中一沉,欲言又止。莫盈暗自深唿吸,整一整有些淩亂的鬢發,拉起穆世棠的袖子往外走:“這裏悶得慌。。。口渴了,陪我喝點東西好麽。”穆世棠話到嘴邊打個轉,跟在莫盈後頭,默默歎口氣。那邊廂白靜江早已坐定,正與雙姝聊得歡欣雀躍,見他們迴來,便招了侍者換茶添酒,談笑間氣定神閑,泰然自若,仿佛方才一段公案隻是過眼雲煙。


    這時大堂經理過來迴話:“白公子,都準備好了,可以上菜了麽。”


    白靜江看著穆世棠扶著莫盈步下舞池,心不在焉地道:“準備了什麽?”


    大堂經理愣了愣:“就是、起先公子吩咐的宵夜。。。”


    白靜江這才想起來:“那就上吧。”


    大堂經理往身後打個手勢,一串侍者魚貫而入,依次奉上克魯格粉紅香檳、新鮮魚子醬、一人一盅清湯鮑魚、兩隻足有兩公斤重的澳洲龍蝦,一隻蒜蓉清蒸一隻芝士黃油,另附鱈魚蟹柳配香芒蔬菜沙拉。


    極品食材配極品烹飪,真正色香味俱全,惹人垂涎三尺。


    穆世棠偕莫盈落座,見狀不禁讚道:“白兄的布置總是一等一的精妙妥帖,真正是懂得享受之人,不似我隻識點牛排紅酒,毫無新意。”


    “靜江豈敢與二少相提並論。”白靜江的眼神掃過穆世棠握著莫盈的手,一笑道:“靜江不過附庸風雅,二少才是名士風流。”


    “白兄謬讚,世棠受之有愧。”穆世棠看莫盈一眼,道:“隻可惜,事不湊巧,小盈病體未愈,吃東西頗有講究,海鮮類須得避忌,我又不能喝酒,恐怕要辜負白兄一番盛情美意了。”然而,就在穆世棠與白靜江對話的檔口,莫盈已經動起刀叉,切了一大塊龍蝦肉送進嘴裏,跟著轉戰麵前的清湯鮑魚。


    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莫盈。方安琪一臉好奇,廖雲珠瞠目結舌,穆世棠蹙了眉頭,唯有白靜江,似笑非笑地開口道:“還是莫小姐給白某麵子。”眼神卻是淩厲得很,盯著莫盈就如莫盈盯著龍蝦一般。


    莫盈不理白靜江,隻顧埋頭大快朵頤,方才她跳了好一會兒舞,跟著又被白靜江驚出一身冷意,現在安下神來,喝了兩口果汁,倒真有些饑腸轆轆,一見桌上擺滿珍饈佳肴,光是聞著那股勾魂攝魄的香,肚子就更餓了,想著迴到醫院隻能清淡小菜,又有好長一段時間碰不得豐盛美味,於是乎決定,這一餐她就不跟白靜江客氣了。


    既是白靜江盛情宴請,單是衝著他方才兇狠跋扈的態度,不吃他一點,她心裏不平衡。


    就當是給她定驚了。


    “hey,girl,delicious”方安琪身段豐滿,平常頗注意節食,眼看莫盈毫無顧忌地敞開了吃,先是詫異,而後又覺饒有興味,她有意與莫盈結交,脫口即是英文:“itak!”


    莫盈知道眼前這位方安琪就是昔日送花箋給白靜江的舊情人‘angel’,這混血女子的言行雖過於不羈,但勝在坦蕩率真,並不令她討厭,便搭腔道:“well,firstofalli’dly,i’mbored.i’ighbreak.”一口牛津英文流暢動聽,亦不輸方安琪。


    “break?”方安琪哈哈一笑,她說英文標準純美,說中文亦是字正腔圓:“我一直覺著東方女孩子溫婉有餘拘謹太過,不容易玩得起來,但我今天見著莫小姐,覺得你很有個性,我想我們應該能成為好朋友噠!”說著大方伸手,爽朗道:“方安琪,英文名angel,很高興認識你。”


    莫盈與方安琪握手,眼角一瞄,微笑:“能認識像方小姐這樣傑出的小提琴家,乃是莫盈的榮幸。”


    方安琪聞言卻吃了一驚:“什麽?我在國內竟是名人?連你都認識我了?我怎麽不知道!”說著轉向白靜江:“我在美國拿的那個獎,國內後來沒報道的,莫非是你跟她說的麽?”白靜江一怔,臉色略有尷尬。


    莫盈不由暗笑——白靜江怎麽可能在她麵前主動提起他的舊情人:“小提琴練得勤快,老繭是一大證明。”她指一指方安琪的指節。


    “阿,原來是這個!”方安琪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縮了迴去:“莫小姐好眼力呀。”莫盈隨口道:“哪裏,我以前也有學過小提琴,所以經常用溫熱的水泡手以防生繭子。。。”“你也是拉小提琴的?”方安琪又吃一驚:“可你的手指十分細膩柔軟,實在不像是拉小提琴的手啊!”


    莫盈心頭一咯噔,這才想起小提琴乃是前世蘇小棉的特長,這一世的莫盈隻學過鋼琴,彈得也不甚勤快,所以手上幾乎看不出繭子來,於是忙改口道:“小提琴。。。那是我小時候心血來潮,玩過一陣子,後來覺著太難便不玩了,現在都忘光了。”就這麽敷衍了事。


    “嗯,小提琴開始總是很難的,手啊肩啊都痛得很,女孩子最好還是不要拉小提琴,否則手上起厚繭,肩膀也容易生得寬,模樣就不好看啦。”說到練琴艱苦,方安琪先是歎口氣,跟著攤一攤雙手,聳一聳肩膀,又朗聲笑道:“就似我如今這般,好好一雙手粗糙得很,身段也不似你們那般嬌嬌俏俏柔柔弱弱的,難怪不討人喜歡。”說著眼角斜斜睨向白靜江,嘟著一抹玫瑰花瓣似得豐唇,半嗔半怨道:“是不?”


    方安琪的手確實比一般女孩子大些,肩膀也有點寬,但因著身段高挑,整體看來並沒有違和感,反而更襯出她的大眼睛高鼻梁,於東方女子的精細之中平添幾分異域風情,再加上她前凸後翹豐潤渾圓的惹火身材,若誰敢說她不討人喜歡簡直是睜眼瞎話。


    當然,方安琪也不過是裝癡撒嬌,與白靜江調*,二人雖分了手,但多年舊情不是一筆就能勾銷的,至少對方安琪來說,打情罵俏這種事,就算是普通異性朋友之間也是習以為常,隻不過看在旁人眼裏,便未必是那麽一迴事兒了。


    白靜江抬眼,但見莫盈自始至終毫無破綻的冷漠姿態,心中一忽兒冷一忽兒熱,就似冰火兩重天,漸漸麻得沒了寒意,正逢方安琪靠過來,便順勢勾起她的下巴,莞爾一笑,柔聲道:“怎會呢,angel你天生麗質,瑕不掩瑜,還有誰能比你討人歡喜。”


    “真的麽?!”方安琪一聽樂了,靠在白靜江身上咯咯笑,白靜江握著方安琪的手仔細瞅了瞅,滿目憐惜道:“吃了這麽多苦,有今日成就也算值得。。。隻是看著叫人心疼得緊。”


    話音未落,莫盈手裏的湯勺不慎碰到鼻子,滾燙的湯水濺到臉上,白嫩的肌膚立刻紅了一塊,穆世棠一直留心莫盈,見狀急忙抓起手巾,捧著莫盈的臉蛋,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眉宇間流露出來的關切,恰是應了白靜江那句‘心疼得緊’。


    白靜江雖是對著方安琪說話,眼角卻片刻不離對麵二人,此刻臉色驀地一僵,突然止住了話頭,幹笑兩聲:“看來有人比我更懂得心疼呢。。。二少憐香惜玉之心,實令靜江自歎弗如。。。靜江,竟是愈來愈羨慕二少了。”


    “喲,這般酸溜溜的幹嘛,瞧人家親厚著,你妒忌啊?可不是全天下的女孩子都隻愛看你一個!”方安琪順著白靜江的視線望去,隻見穆世棠對莫盈體貼入微,自然而然以為他們如今是一對兒了,便大大咧咧地調侃道:“莫小姐,你別聽白公子花言巧語的,小心哦他最會哄女孩子了,他的紅顏知己排出來,隻怕忠孝北路一條街也站不完!這不,眼下連我們清高才女雲珠小姐都不慎落入他法網之中,為著他茶不思飯不想不說,甚至將那鼎鼎大名的梁少爺撇在腦後。。。二少,你還是早早帶莫小姐迴家去罷,免得一著不慎,讓這個色鬼把莫小姐偷走哦!”


    這一番話說出來,在場四人形色各異。


    穆世棠看向廖雲珠,心下驚詫萬分,因是穆心慈特別留意的一件事,且穆家二夫人正是梁家嫡係小姐,按輩分乃是梁振華的姑姑,是以穆家上下都知道梁振華在英國留學期間追求過廖雲珠,原隻道廖雲珠不肯接受梁振華的愛慕乃是顧忌著穆家與梁家之間亦敵亦友的關係,孰料廖雲珠早已心有所屬,而她的心上人竟是白靜江!


    穆世棠本不欲幹涉表妹的社交自由,但話到此處終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雲珠,你與白兄是怎麽認識的?”


    廖雲珠方才見方安琪打開話閘滔滔不絕便知情況不妙,頻頻向方安琪遞送眼色,方安琪卻沒那麽多彎腸子,隻覺風花雪月乃美談一樁,何況莫盈與穆世棠結伴而來,形狀親密,必是一對,穆世棠又是廖雲珠的表哥,便以為無話不可說,再者自己既與白靜江分了手,若能促成廖雲珠與白靜江一段好事,也是順水人情,皆大歡喜。誰料話一出口,廖雲珠當場變色,跟著穆世棠的一句問話,令廖雲珠的笑容險些掛不住了:“瞧二表哥的記性。。。兩年前我還沒去英國求學那會兒,白老爺子不是親自帶著白公子與白小姐登門拜訪穆府,與督軍大人定下二表哥與白小姐的婚事麽。。。大家還一起吃了晚飯的。”


    白靜江一直在觀察莫盈的反應,莫盈卻刻意迴避白靜江的目光,低著頭,有一刀沒一刀地切著龍蝦,默默送到嘴裏,她心裏頗不是滋味兒,卻硬是賭著一口氣,裝出一副‘我當耳旁風’的樣子,堅決不露半分方安琪那番話對她造成的影響,隻是龍蝦肉在嘴裏嚼來嚼去就是咽不下,索性端起酒杯混著紅酒一吞了事,但酒一喝多,麵孔就紅了起來,頭暈轉向之際,耳畔聽得廖雲珠提到婚事,不由一愣,滿臉驚訝地看向穆世棠:“阿?你的未婚妻,就是白家小姐?”


    “哦?難道二少從來沒跟莫小姐提過,他的未婚妻正是舍妹白鳳殊?這倒稀奇了。”白靜江挑一挑眉,眼著穆世棠神情尷尬,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二少最近修身養性,想來還沒得到消息,舍妹日前已從法國歸來,雖因幫中內務之故,不得不閉門謝客一段時間,如今卻已完全恢複,正日盼夜盼地等著二少音訊呢。。。話說你倆的婚期不是定在八月中秋麽?我記得聽我爹提過,說是與穆督軍早就商量好的。。。二少,你不會忘了吧?”


    這一席話下來,穆世棠可謂坐如針氈,他撫一撫額頭,長歎口氣,百般無奈道:“白兄,明人眼前不說暗話,世棠的心意在兩年前就已當眾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不會娶白鳳殊!當日如是說,今日也如是說,我不管別人怎麽看我,但我絕不違心言行,世棠雖不才,但就這一點,還算做得到。”說著看向莫盈,歉然道:“小盈,之前沒有對你說實話,對不起,我並非刻意隱瞞,隻是覺著你不必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操心。。。你不會怪我吧。”


    莫盈看看穆世棠,又看看白靜江,她倒真是吃了一驚,實沒料到白靜江竟是穆世棠的準大舅子!但轉念一想,卻又在情理之中,試問放眼北都,足以幫襯得了穆家、被稱為‘財雄勢厚未婚妻’的,除了白家小姐,還能有誰?


    正在這時,樓下嘩啦傳來一聲巨響,大堂經理匆匆跑過來,向白靜江鞠躬作揖:“打擾公子用餐實在萬分抱歉,有位客人喝醉,不慎摔了酒瓶子,我這就去處理。”說著拉起一道門簾,隔絕了外界的嘈雜,整個二樓頓時安靜下來。


    方安琪見自己一段玩笑話勾出這麽一連串錯綜複雜的關係,不由有些懊悔,但見白靜江一瞬不瞬地盯著莫盈,心中不禁湧上疑竇,卻又不知該如何發問,這時廖雲珠開口道:“二表哥,請恕雲珠多嘴問一句,你與莫小姐。。。究竟是何關係?”廖雲珠從未見過莫盈,但卻聽過她的名字,無論是大姐還是三少、四少,都幾次三番提到這個女子,辛顰更因這個女子與四少鬧不愉快,搬去娘家安胎,今日終於見到罪魁禍首,卻與二少並肩出現,過從甚密,未免匪夷所思。


    然而,真正叫廖雲珠膽戰心驚的是,白靜江在看到莫盈的那一刹便開始行為反常,先是失了好一會神,同他說什麽都是一臉漫不經心,不僅如此,他明知她不便在這裏碰見穆家人,但他仍執意邀請莫盈、穆世棠上樓同坐,而當人家真的如他所願來了,他卻又字字綿裏藏針冷嘲熱諷——這根本不是白靜江對待女子一貫親和取悅的態度,更何況,他看莫盈的眼神,實在非比尋常。


    其實廖雲珠最想知道的,並非是二表哥與莫盈之間是何關係,而是白靜江與莫盈之間是何關係,但她畢竟不敢明目張膽地問,於是隻能挑穆世棠起頭。


    孰料,穆世棠未及開口,莫盈便搶道:“二少是我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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