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翊撣了撣袖上的香灰,忽而道:“綾兒是嫌我老麽?”


    “怎麽會呢?”謝綾恬不知恥地奉承他,“師父玉樹臨風俊美無儔,長安城裏的王公貴胄無人能及,長安城裏的二八少女見了師父,哪一個不是芳心暗許……”


    她溜須拍馬起來沒個止境,越說越離譜,連身後跟著的蘭心都聽不下去,低低地咳了一聲。小姐對阿諛奉承這門手藝真是掌握得爐火純青,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要人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在迎風招展啊。


    “行了。”


    謝翊自然不會吃她這一套,淡淡然讓她打住,陪她又去敬了兩柱香,才迴四季居。謝綾本就沒指望這套奉承話能起多大作用,但總算聊勝於無,師父看她的眼神好像確實好轉了些。


    她毫不氣餒:成功要一步一步來,留在長安是個大計,需要一點一點叩開師父的原則底線。好在隻有和不相幹的人,才需要算計。和真正親近的人,原本便用不上多高明的計策,隻要繼續討好著便是了。


    一迴四季居,謝翊又沒了蹤影。


    謝綾知道他忙,沒想到竟能忙成這樣。向竹心一探聽,才知謝翊是去赴內閣首輔楊大人的約,席間還有幾個眼熟的將領,竹心叫不出名字。


    她略有些奇怪。師父的行跡一向神秘,可是再怎麽樣,楊大人是三朝元老,曆經改朝換代依舊屹立朝中不倒,是個耿介的文臣,他們一介商賈,與這樣的人有什麽好來往的呢?


    謝綾兀自奇怪了會兒,沒過多久,又被另一件事打了岔。


    蘭心過來稟報,說是白馬寺的靜修師太托人送來了糕點,取出來滿滿擺了幾大桌,全都是精致的零嘴,把四季居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百來號人叫來一起吃都足夠了。


    靜修師太一個清素的出家人,怎麽可能送這麽鋪張的禮?


    自然是有人按捺不住寂寞,假托了靜修師太的名號,以掩人耳目。謝綾在心裏嗤笑他,多大的人了,還用糕點零嘴騙姑娘。


    她嚐了幾口,大半都打發了下人,囑咐蘭心給四季居的雜役一人捎一份。蘭心忙裏忙外把這事兒給辦妥了,滿頭是汗地來迴稟,嘿嘿地笑:“小姐你這辦法真好,現在咱們四季居的雜役出去都有麵子,嘖嘖,羞煞隔壁的渺紅樓了。”


    謝綾懶得聽她天花亂墜地拍馬屁,隻問道:“白馬寺送來的時候,有沒有附什麽東西?”


    蘭心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好像是附了個信箋,小姐你等著。”


    謝綾皺眉責備了一句:“方才怎麽不遞上來?”


    “方才……方才隻顧著吃了。”蘭心遞上信箋,撓了撓頭。看小姐這樣子,也不是完全不理睬那位送信人的嘛……


    謝綾扶了扶額,接了過來。


    她離開別宮的前一夜,與他鬧了次不大不小的別扭,第二天沒跟他再打一聲招唿便擅自出來了。蘇昱對她此行能不能擺平她師父沒有十足的信心,便用這個法子來旁敲側擊,打聽情況。


    欣貴人的事,想必他也知道她已有耳聞。他吃過了虧,便趁著她還沒有主動發難,就來信向她解釋,軟語幾句,最後委婉地表達了下想要盡快相見的願望。


    蘭心覺著,她家未來的姑爺居然能妻奴到這個份上,委實不易。她看謝綾毫無動筆迴信的意思,出於善心替他爭取了一聲:“小姐,要不要迴點什麽?”


    謝綾打了個哈欠,把信箋退還給了蘭心:“讓他再接再厲。”


    於是蘭心果真替她代筆寫下了四個大字:再接再厲。


    ※※※


    相府。


    溫兆熙端坐堂中,接過管家呈上來的一封信箋,瞥了一眼落款,看都沒看就擱上了案幾。


    管家遞上一杯上好的龍井茶,把信中之事簡單稟報上去:“大小姐在宮裏受了個貴人的氣,想讓老爺您幫襯著點。”


    溫兆熙接過茶杯浮著茶沫,冷笑一聲:“她如今連鬥個小貴人的本事都沒了,還要我這個老頭子替她幫襯?”


    “大小姐想讓老爺幫著對付的,不是那個小貴人。”管家一五一十地把那隻貓的禍事娓娓道來,“……大小姐後來留了個心眼去查了查,那隻貓的主子不是別人,正是上迴她寫信來讓老爺您留意的那個女子。”


    溫兆熙橫眉一豎:“謝綾?”


    “正是。”


    上迴瑾妃在宮裏撞見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寫信來讓他調查。他本沒有懷疑到謝綾頭上去,可瑾妃一而再再而三地和這個女子狹路相逢,幾次描繪下來,最終讓他找著了這個女子,竟是謝綾。


    當時他便迴信給這個不爭氣的女兒說過,沒事不要招惹這個小財神。可她如今心氣極高,一點委屈都受不得,瞞著他又和謝綾犯過幾次衝。幸好都是小打小鬧,捅不出多大的簍子。


    溫兆熙沉吟了片刻,總算想通了些事情。他忌憚著謝氏背後的勢力,其實要防的人也不過就是一個謝翊。可謝翊家的這個小徒弟,卻總是做出些不識相的舉動來,如今竟是明目張膽和陛下站到一條船上去了?他還當那是個多成器的,沒想到也是個兒女情長的小姑娘。


    既然如此,那便也怪不得他了。


    管家彎腰請示道:“要不要提點一下大小姐?”


    “不必。”溫兆熙揮手阻止,提筆蘸墨擬了一封信,交給管家,“你去把這信親手交到汝南王世子手上。”


    這迴要敲打的,該是正主了。


    ※※※


    蘇昱接到謝綾的迴信,展開來唯有四個字,語氣甚是輕慢,字跡還不是出自她的手。


    當真是把他當無關緊要的人敷衍著了。也怪他昨夜惹惱了她,後來又……有些魯莽。他這樣想著,臉上掛了絲無奈的笑。


    拿她怎麽辦才好?


    蘇昱瞧了一眼手邊的折子。燕國的事差不多該結了,柳之奐馬上就要迴京,到時迎接使臣迴國的宴席擺得盛大些,指不定能讓她高興。


    使臣接到的旨意,是能退婚則退婚。這個旨意隻能私下進行,全因他的私心。重迴故國的和親公主,等於是被一個國家給退了婚,又有燕國民間風靡的妖女之說作佐證,蘇沐兒哪怕迴來了,從此也要被打上一個“不祥之人”的標誌。


    迴國容易,迴來之後楚國百姓必有民憤,雖說能讓燕國欠一個人情,落人口實,但楚燕之間的關係隻會惡化不會好轉。另一頭,蘇沐兒擔負不祥之名,又被退了婚,此後的婚嫁之事亦是堪憂。


    好端端的金枝玉葉,大楚的世家貴胄都高攀不上的長公主,迴來之後淪落到無人敢娶的地步,還要受民間的指摘……讓她去這一趟燕國,雖說能毫發無傷地迴來,可是這個結果哪能算是全身而退?


    可這已經是他能保證的最好結果了。


    蘇昱自嘲地笑。他有如此多的煩心事要料理,可到頭來想的卻是將宴席擺得盛大些,以討某人的歡心。近日來的種種讓他愈發地意識到,有些事情已經出乎了他的控製。也許他如今的心境,已經不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了。


    可又能如何?


    他本不欲參與權勢鬥爭,當年卻是迫不得已。若是她未曾離開過,或許今日便不會有這層身份的隔閡橫亙在他們二人中間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當初,當初。一切都是這兩字,拿著因果報應攪得人不得安生。


    ※※※


    謝綾拿著想見柳之奐作借口,謝翊終究默認了謝綾留在長安城裏,命她不得拋頭露麵,連生意上的事都不再讓她幫著打理。


    她如今出個門也需要向謝翊請示,去見的人,做的事,都要一清二楚地說給他聽。她本來不想操之過急,準備等謝翊緩和了一陣,再與他慢慢提起蘇昱的事。可看他這樣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她隻能把計劃再往後延,往後延。


    這麽一延,便延遲了整整一個月。


    這一個月裏,她唯一的樂子便是出門找溫碧寧賞花喝茶下棋,順便向她討教女工。


    溫碧寧如今已為人婦,又是溫相的千金,屬於難得能通過謝翊審核的可接觸人士。於是閑不住的謝綾三天兩頭厚著臉皮找溫碧寧拉拉家常,兩人的關係一日千裏,也熟絡了起來。


    沈漠偶爾也會與她匆匆見一麵。謝綾總覺得這位沈將軍看她的眼神,雖然與看旁人一般寡冷,可總是有些細微處不同。就好似,兩個未曾相認的故人。


    有一迴溫碧寧迴娘家省親,迴來之後神色便有些飄忽,叮囑她道:“你一切小心。”


    溫相對謝綾有所不滿,早晚會有動作,連蘭心都早已料到。這丫頭聽到溫碧寧這聲煞有介事的叮囑,私下裏編排道:“小姐你總誇她聰明,其實她的聰明也就到此為止了,看不了多遠的局勢。”


    知道要小心又如何,她依舊不知該從何處防備。她被謝翊護得嚴嚴實實,就算有破綻,那也是他們意想不到的破綻,哪防備得到呢?溫碧寧能有這份心來提點她,是真拿她當了體己人。


    謝綾悵然道:“遠處若是一團迷霧,看得遠又有何用?”


    果不其然,這之後沒多久,邊境傳來了消息。


    公主歸國一行車駕在楚燕邊境遇伏,領頭的使臣大人為護公主轎輦墜入山崖,生死未卜。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應該知道這個使臣大人是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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