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綾忽而安靜了,緩緩迴過身,麵向他:“你怪我計較這些麽?”


    女子七出之條裏便有一條為“妒”。善妒本就為人忌諱,何況她在意的還不是他如今的作為,而是沒有遇到她之前的種種。前塵往事都已蓋棺定論刻在已逝的光陰裏了,她如今再計較起來,不但是和他過不去,也是跟自己過不去。


    “我倒覺得,你心裏騰給我的地方太少了,好不容易能讓你有些計較的人事,我應當歡喜才是。”蘇昱噙著笑,沒有半分介懷的痕跡,反而故意笑道,“若是早知如此,當初鄰國獻上來的那些個美人,就不該充了舞姬……”


    說著說著,謝綾果然變了臉色,掙出他的懷抱不理他了。


    蘇昱容色不改,無賴似的貼上去溫言軟語地討好她。明知逞一時的口舌之快逗弄她會激怒她,完事之後隻會花十倍百倍的時間來把她重新哄高興,可他卻樂此不疲,寧願去花這十倍百倍的時間,也想看她鬧別扭時的樣子。


    一直以來,他好像是一隻離了主人的影子,千方百計迴到了原本的位置,卻如他所說的那樣,擔心她騰給他的地方太少。他說著不在意,但心裏永遠有一個地方空落落地透著風,隻能一遍又一遍地,用這種方式填滿他心裏的那個空洞。


    柳之奐出使燕國也有些時日了,近日眼看著就要有了結果,領著使團迴國來了。蘇昱知道她心裏頭牽掛的無非就是這麽幾個人,隻好答應了她讓柳之奐歸來之後進宮看她,她才有些好轉。


    蘇昱伸手去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不知是因為夜風,還是心中有氣,她的指尖涼沁沁的,讓他不住地想要握緊些。


    兩人一同在九曲蓮橋上牽手而行,一語不發地散著步。


    謝綾忽然開口道:“我想迴一趟宜漱居。”


    蘇昱停下腳步,去牽她的另一隻手,把她的兩手都握在手心裏,舉起來放在唇邊:“不是說你師父會生氣麽?”


    “……嗯。”


    “你不想留在長安了?”他暗自有些後悔。是他把話說得過分了,讓她這麽生氣?還是……才這麽些日子,她便覺得膩味了。


    謝綾見他這黯然的神色,原本有些嚴肅的臉上忽而漏了一抹笑:“急什麽?師父雖然會生氣,但他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我躲在這裏,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總要對師父坦白的。”


    “那就是能留下來了?”


    “我自有辦法,能留在長安。但師父對皇室中人有些芥蒂,不一定能接納你,得慢慢來。所以我要是迴去了,你可能有一陣子會見不到我。”


    蘇昱眼中依舊有些失望,但他願意信她。她說能有辦法,便一定是有辦法。隻是她說的這“一陣子”,不知是有多長。是一天,一月,還是一年。


    謝綾用征求的目光看著他:“不好麽?”


    “好。”他答應下來,突然鬆開了她的手,改為向後攬住她,把她打橫抱在了懷裏,低頭在她額上輕輕蹭了一下,“不過,你要補償我。”


    他抱著她大步流星往寢殿的方向走去。謝綾麵色漲得通紅,在他懷裏無處掙紮,羞憤難當,張口便在他頸側咬了一口。


    ※※※


    翌日,心滿意足的蘇昱在書房批折子,一邊聽著安福順講紫禁城中的軼事。


    他難得心情好成這樣,無論安福順講什麽,他頭也不抬,全都笑著道“好”。安公公活了大半輩子,最近覺得他家陛下越來越難懂了……


    講著講著,把有趣的事兒講光了,難免講到些糟心事。


    譬如前些日子那隻肥貓環環被送迴了紫禁城裏,儲秀宮的欣貴人見貓可愛,看著喜歡,就央照看環環的宮女借她玩玩。欣貴人在宮裏默默無聞,但待人一向和氣,那宮女也不敢忤逆這位主子,便讓她把貓抱走了。欣貴人也是個知事的,聽說這是陛下養的貓,便說隻玩半日,晚上就還迴來。


    沒想到那肥貓在別宮裏橫行霸道慣了,在欣貴人手裏不安分,逃出去在太液池邊衝撞了瑾妃娘娘。


    瑾妃被它狠狠咬了一口,氣得花容失色,說著便要貼身的宮女把貓溺死。


    欣貴人自然不依,上前去攔,一邊勸道:“使不得使不得,這可是陛下的貓。”


    蘇昱從來沒有養貓的習慣,這貓又女裏女氣的,瑾妃自然以為那是禦賜給欣貴人的。她更加氣不過,出言諷刺:“陛下不就是賜了你隻畜生,你就敢拿出來作威作福了?”言罷親自把那貓從宮女懷裏提出來,甩手扔下了太液池。


    萬沒有想到的是,欣貴人一向柔柔弱弱的模樣,此時見貓落水,竟毅然決然地跳水救貓。她本是個不怎麽會鳧水的,又有隻貓作累贅,險些一起溺死。瑾妃也就是想拿那隻貓立立威風,沒料到欣貴人真會為了一隻貓跳進太液池,鬧得這樣大。


    幸虧旁邊站的全是宮女太監,幾個身手好的下去,把一人一貓撈上了岸,才沒鬧出人命來。


    安公公一氣嗬成地把故事講完,才發現這些家裏長短雞毛蒜皮的,陳麻子爛穀子一股腦兒全倒給他家陛下聽,似乎有些不合時宜。他自知失言,縮頭縮腦觀察他家陛下的反應……


    蘇昱依舊頭也不抬,臉上依舊是從早朝時便掛著的那抹笑,嘴裏依舊道著“好好好”。


    於是身為故事主角的欣貴人在連他的麵都沒有見到的情況下,由於英勇救貓,被晉了嬪位。


    安公公覺得,他家陛下一定是中了邪,還中得不輕……


    身在寢殿的謝綾也聽說了這個故事。蘭心一邊給她揉肩揉腿揉胳膊,一邊添油加醋地將整個故事講了一遍,把欣貴人刻畫得何其地別有用心,把瑾妃刻畫得何其地嘴臉醜陋,最後憤怒地譴責了一下蘇昱的三心兩意,居然還給那女人晉位分!


    謝綾仔細地考慮了一下要不要給天賦極高的蘭心開間茶館說書,最後在蘭心義憤填膺的一聲“小姐!”之下迴了過神,揉揉太陽穴道:“你真以為是貓的麵子麽?”


    蘭心一愣:“……不然呢?”


    自從徐天祺下了江南之後,蘇昱的態度已是昭然若揭。徐天祺非但沒同從前的官員一樣顧忌著溫相的勢力,反而和溫相一黨對著幹,凡是涉及到溫相黨羽的,全都嚴查,折子一封又一封地遞上來,快把溫相從頭到尾彈劾了個遍,沒放過一條罪狀。


    一個新科進士,能有這個底氣針砭時弊,不怕被溫相一黨反撲報複,一看便是得了上頭的旨意。


    能給他這個底氣的沒有別人,隻可能是蘇昱。


    同時聯合徐天祺上奏的還有整個江南的四大世家。若說徐天祺一個毛頭小子會犯傻,這些存在的歲月極為悠久的世家大族則不會拿自己家族的安危開玩笑。四大世家統一口徑,同時咬出溫相的罪狀,一看便是有必勝的把握。


    於是蘇昱拿一個小貴人來打壓瑾妃的威風,也就很說得過去了。


    用不著多久,溫相那頭也該有大動作了,此時隻是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蘭心聽完這一大通,似懂非懂,挑了個自己熟悉的部分問道:“那為什麽要拿環環當借口呢?”


    謝綾:“……”某人又想拐著彎兒討好她這種事,她會說出口嗎?


    不過她在心裏琢磨欣貴人這三個字,神色卻變了變,問道:“你能不能打聽到這個欣貴人的閨名?”


    蘭心納悶了會兒她家小姐要知道人家的閨名做什麽。打聽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探聽到,那個剛升了嬪位的欣貴人,閨名叫婉鶯。


    婉鶯……謝綾默念著這個名字,若有所思。


    ※※※


    這日中午,便是謝綾迴宜漱居的時候。


    謝翊見她迴來,並不驚訝,讓她坐下一同用午膳。


    師父雖然一直是一張鐵麵無私的臉,看起來終年冰雪不化,沒什麽差別。可他什麽時候高興,什麽時候生氣,從小跟著他的謝綾卻是心知肚明的。


    這時候的他,很不高興。


    謝綾做賊心虛地輕輕咬著下唇,一筷子一筷子地給他布菜:“師父你吃……”又殷勤道,“近來之奐不在長安,師父平日裏可覺著悶?”


    謝翊連翕唇的幅度都極小,厲聲道:“所以你是怕為師悶,才擅作主張迴來的?”


    “是啊……”謝綾決心厚顏無恥到底,殷切地笑,“聽說白馬寺今天有廟會。師父也該出去走走,散散心,對身子骨好。”


    謝翊目光一沉,不知是被那幾個字戳中,破天荒地答應了她。


    於是師徒兩人坐上車駕,直往白馬寺去。


    白馬寺裏香火旺盛,謝綾拉著他敬香,還替他求了個簽。誰知從簽筒裏搖出的簽卻不好,謝綾的臉色一下便十分難看。


    謝翊問道:“求了什麽?”


    “是給師父你求的姻緣……”謝綾認真道,“師父過了今歲,便到了而立之年。尋常男子這年紀,兒女都知事了。師父從前為我和之奐操勞,耽誤了婚姻大事,如今安定下來了,也該給我們找個師母,成家立業了。”


    謝翊不語。謝綾卻拉著他往外走,低聲懊惱道:“隻可惜求了個下下簽。定是不作準的。”


    而立之年……謝翊撣了撣袖上的香灰,忽而道:“綾兒是嫌我老麽?”


    作者有話要說:


    在56章的後麵放了個小番外,交代了一下五年前綾妹和皇桑分離時的一些事,有興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唉這章鋪墊了好多東西感覺自己都快眼花了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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