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是應天府府試的時間。


    南直隸所屬應天府的考生,隻是經曆縣試和府試兩次考試,就可以參加鄉試了,其他地方就不一樣,譬如說浙江省,考生在鄉試之前,分別要經曆縣試、府試和院試,通俗一些說,也就是縣裏考一次,地市考一次,省裏考一次,這些都是地方上的考試,被稱之為小三元,應天府是以前京城所在地,不設三司,應天府府尹是三品大員,雖然比各省的布政使司低半格,但是高出地方知府兩格。


    可是從競爭方麵來說,南京的競爭是最為激烈的,以縣試為例,上元縣和江寧縣,縣試考生人數基本是一千人左右,其他地方縣試人數能夠達到五百人,算是非常了不起了,一些偏遠的縣,一百人都不到。


    縣試和府試,都是地方上的考試,說到底是為鄉試做準備的。


    鄉試、會試和殿試,都是朝廷直接管轄的,主考官也是朝廷委派。


    九月初一的時候,鄭勳睿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長時間的整理資料,很是消耗體力和精神,所以從九月初二開始,一直到九月初四,他什麽都沒有想,什麽都沒有幹,就是好好的歇息,每日裏天快要黑的時候,走出家門到四周轉悠。


    家裏的房屋已經開始動工,府邸左邊的一大塊空地上麵,已經有很多人在夯土壘牆,一些人在運輸青岡石,幾個石匠在認真打磨青岡石,打磨好的青岡石,很快被用在基腳上麵,房屋底部的牆角,以青岡石為主。


    九月初四的夜裏,戌時的時候,鄭勳睿就睡覺了。


    醜時起身,簡單收拾,坐上馬車出發,前往應天府衙。


    應天府衙在上元縣境內,再說卯時必須要趕到應天府所轄的學府,府試在學府進行。


    寅時二刻,迷迷糊糊的鄭勳睿,感覺到馬車停下來,周圍嘈雜的說話聲音瞬間傳進來。


    對於這種府試乃至於鄉試時間的規定,鄭勳睿是恨之入骨,考試本來就需要好好休息,養足精神,可府試和鄉試定下的時間,純粹是折騰人,卯時就要在學府或者貢院外麵等候,被檢查身體之後進入到考場,辰時考試才正式開始,官吏還要宣讀考場紀律,主考官還要訓話,半個時辰之後,考試才真正開始,沒有忍耐力的考生,早就頂不住了。


    鄭勳睿暗自慶幸的是,他的身體還是不錯的。


    已經是秋季,南方的氣候好一些,但也感覺到絲絲涼氣,天色尚未大亮。


    下了馬車,鄭勳睿看見的就是黑壓壓的人頭,還有一些人手裏舉著燈籠,想必來的時間有些長了,區別考生和下人很簡單,凡是帶著四方平定巾的,肯定就是考生,沒有帶這種軟帽子的,那就是跟隨的下人了,四方平定巾本來是生員才允許佩戴的,可惜到了如今,讀書人基本都佩戴了。


    鄭勳睿的頭上也有四方平定巾。


    走到學府大門之前,考生早就排好隊等候檢查了。


    鄭勳睿大概估算了一下,至少一千多人,後麵肯定還有考生正在趕來,看來參加府試的考生,人數可能在兩千人以上。


    縣試和府試,都是三年兩次,應天府有如此規模的府試,難怪不簡單。


    人數太多,鄭勳睿沒有遇見熟人,經過檢查,進入考場之後,按照禮房承差的指點,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天終於大亮,鄭勳睿也能夠看清楚考場的情況了,和縣試一樣,考場也分內外,學堂裏麵考生大約兩百人,其餘的都在外麵。


    作為江寧縣縣試的案首,鄭勳睿有資格進入到考場裏麵。


    辰時,考試開始,一應規矩和縣試差不多。


    辰時二刻,所有考生可以動筆開始考試了。


    鄭勳睿看了看題目,臉上露出了微笑,不愧是劉宗周出的題目啊:君子學以慎獨,直從聲外立根基。


    這個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想想一輩子都提倡慎獨的劉宗周,可能出其他的題目嗎,既然主政應天府,那就肯定要求應天府的學子也要慎獨。


    這種認識有些偏激,不過人家是當官的,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古往今來的生存之道都是如此。


    略微思索之後,鄭勳睿開始動筆了。


    “。。。慎獨特具喜怒哀樂之情,即仁義禮智之別名。。。”


    “。。。且當如何慎獨,為己之婉敘,所謂乘椎輪於金根玉略之旁,夫人以為陋矣,服草衣卉於袞冕繡裳之朝,夫人以為悖矣。甚哉,時之不可以也。泥撬而山摞,夏葛而冬裘,適時則貴,失時則捐。昔馮唐終身不遇,而曰文帝好老、而臣尚少、武帝好少、而臣已老。豈曰非才,如不遇時何。。。”


    “。。。天下之事,其始蓋有一二巧者標新領異,以戒群聽。其次則能者慕效之,又其次則拙者剽竊之。慕而效者,是為風氣,剽而竊之,是謂流弊。。。”


    “。。。人情賤同而思異,物窮則變,自古然也。故善趨時者貴先時,不貴後時,何獨不然。國家以製藝取士,為體屢遷。太祖、成祖之際,學子研練經義,負聲振采,濃鬱葩花。仁宗、宣宗之初,稍患文辭,詞豐義足,佼佼而有。而今之文辭,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往往而複,樂此不彼。。。”


    “。。。善趨時者,當以此時翱翔之骨,發鏗鏘之響,鎔經史而鑄偉詞,揆以好異之人情,驗以將變之風氣,吾知必有合也。。。”


    “。。。故以為獨之外別無本體,慎獨之外別無功夫,獨即天命之性所藏精處,而慎獨即盡興之學,獨乃至善之所統會,所謂致知在格物,格此而已。。。”


    “。。。獨者,物之本,而慎獨者,格之始事也,故曰君子學以慎獨,直從聲外立根基。。。”


    同樣是兩個時辰之內,鄭勳睿一氣嗬成,完成了這篇艱澀的文章。


    劉宗周是大儒,對文章的要求自然是不一般,可聰明的鄭勳睿,將劉宗周尚未完全整理出來的觀念,提前給他說出來了,這樣的試卷,劉宗周要是看不上,那太陽就要打西邊出來了,當然,這樣做有討好的嫌疑,但能夠取巧的地方,鄭勳睿怎麽可能舍棄。


    抬頭看向前麵的時候,鄭勳睿隱隱看清楚了劉宗周的相貌。


    麵容清秀,自然透露出來威嚴,山羊胡子已經有些發白,此時的劉宗周,年屆五旬,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可謂是集大成的時候了。


    因為距離有些遠,鄭勳睿看的不是很清楚,加上寫了好半天,殫精竭慮,也的確累了。


    他是江寧縣縣試案首,可惜是今年縣試的案首,本來是沒有資格參加府試的,需要等到來年,所以這次來參加府試,基本沒有什麽熟人,雖說他的名聲已經出去了,不少讀書人都知道了,可大家相互之間沒有見麵,更談不上認識了。


    能夠被編入到學堂之內參加府試,就已經很不錯了,這恐怕是江寧縣知縣王鐸的功勞,怕是還有楊廷樞的間接作用,當然自己在縣試的時候,寫的那篇文章的確是不錯的,肯定引起了劉宗周的注意。


    正如王鐸所說的那樣,文章裏麵必須要有實質性的內容,科舉考試不是寫散文,也不是抒情,更不是寫小說,是標準的議論文,而且是針對時局的議論。


    這方麵鄭勳睿有心得,但不敢過分的表露,否則他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從來沒有為官,也沒有真正了解百姓之疾苦,憑什麽能夠提出來那麽多驚世駭俗的觀點,豈不是讓別人懷疑嗎,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在選擇文章的時候,鄭勳睿耗盡了心思。


    午時過去了,鄭勳睿沒有急著交卷,而是慢慢看自己寫出來的文章,品味其中的意思,看著看著,他對古人生出了崇敬之情,用最為精煉的語言,表達出來了所有的意思,的確是不簡單的,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過了未時,還是沒有一個人站起來交卷,鄭勳睿實在是忍不住了,他也知道這個時候需要低調,盡量是等到有人交卷的時候,跟在人家的後麵,可看看眾多的考生,都在奮筆疾書,或者是苦思冥想,怕是申時過了都沒有人交卷的。


    考場其實和牢房是差不多的,坐在位置上不能夠亂動,不能夠說話,不能夠交頭接耳,無聊透頂。


    實在忍不住的鄭勳睿,終於站起來了,拿著寫好的文章,朝著前麵走去。


    眾多的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早有準備的鄭勳睿,若無其事,走到了劉宗周的麵前,鞠躬之後,將文章放在桌上了。


    鄭勳睿恐怕不會知曉,雖說他沒有看清楚劉宗周的具體模樣,人家卻注意到他了,就在他放下筆的時候,劉宗周就注意看了時間,尚未到午時,接下來的時間之內,鄭勳睿再沒有拿起筆來,說明午時之前就已經寫完了文章。


    對照了名冊,劉宗周眼睛裏麵射出一絲的光芒,這個年輕的出奇的考生,原來就是江寧縣縣試榜首鄭勳睿,沒有想到府試的時候,也是不到兩個時辰,就完成了文章,難道真的是天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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