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過於敗落。沒有綠化的街道一年四季肮髒不堪。仰望的時候看不到一片白雲。天空是灰色的，覆蓋下的所有一切，也仿佛永遠沒有色彩。偶爾的一次，看見一段用青藤搭起來的小路。於是在下麵站了好久。有風吹過的時候，青藤搖曳，地上滿是斑駁的碎影。看的時候心裏很疼，抬頭仰望天空的時候突然滿目憂傷。這個城市雖然不符合自己的夢想，卻仍然在這裏留了下來。因為想不到自己究竟需要什麽，而又能做什麽。隻是潛意識的害怕和恐懼。想要逃避卻又無處可逃。就這樣開始迷失，慢慢的迷失了自己，迷失了一切。
四年前，我理想遠大，雄心萬丈。如今，理想終化為泡影，雄心被擊成碎片。看不清楚，也拾不起來。曾經的熱血沸騰，冷了。曾經的牛氣十足，泄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心裏開始塵封蛛結。然後越埋越深。終於沉積成一種不敢輕易觸碰的隱痛。就像是傷疤一樣，固執的在提醒著自己的付出和迴報。
我常常想，如果真的有上帝。如果真的能讓時光倒流。我肯定不會來這個城市。而寧願去匍匐到上帝她老人家的腳下，虔誠的給她添腳趾。然而，這種如果不怎樣，便怎樣的想法，雖然美好，但毫無意義。因為生活是現實的，而現實是殘酷的。即使你把自己的腦袋都想破了。生活依然每天繼續，時光並不會倒流。而上帝。那個不長腚眼的家夥， 很明顯並不存在。
中午，去火車站接林曉。大老遠就看見她和一個長的還不錯的家夥在有說有笑，神態親密。我看的心中酸水直冒。恨不得飛身過去，一拳打爛那個小白臉的鼻子。我慢慢的靠近了點，想偷聽他們在說些什麽。卻見那小白臉向林曉揮手告別，然後跳上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林曉在人群中東張西望。我剛想要躲開，她已經看見我了，丟下行李，雙手張開，以一個投懷送抱的姿勢向我衝刺過來。跑到我跟前，她一個小跳，蹦到我懷裏。雙腿一盤，手臂一緊，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大喊一聲：“小壞蛋，想死我了！”這句小壞蛋直叫得我渾身骨頭大酥。剛才的一肚子酸水立刻化為滿腔柔情。我拍拍她的屁股，說這麽多人，也不怕人笑話？趕緊下來！見她瘦了許多，又心疼的責備她說：“去老家玩，又不是去充軍，怎麽眼睛熬得跟熊貓似的？”林曉從我身上跳下來，手指在我額頭上一戳，眼珠一翻：“白癡！”然後指著我所謂的黑眼圈，努力瞪起她那雙細長的小眼睛，滿眼的鄙夷之色：“這是眼影！眼影知道不？這樣才能襯托我的眼睛大呀！老土！”媽的！好心變老土。我氣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上了車，林曉興致勃勃的向我介紹海南的風土人情。從火車站開始一直誇到了新辰大橋。直把她老家誇成了是人間的仙境，世外的桃源。提到天涯海角時，林曉無限向往：“張揚，有時間咱倆一起去海南看天涯海角吧。我還沒去看過呢！”我心中有氣，故意不搭理她。林曉環住我脖子：“你生氣了？”我哼了一聲，說我哪敢呀！“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小白臉就挺不錯呀，豐神俊朗的。你和他一起去看吧。”林曉格格大笑：“哦！你在吃醋！？”突然她笑聲嘎然而止，指著我脖子說：“你脖子上的牙印是怎麽迴事啊？” 我心中一驚，裝傻說什麽牙印啊？林曉鬆開我脖子，一臉笑吟吟的神色：“別告訴我，那是咱家的安安給咬的。”安安是林曉去年買的一隻白毛小獅子狗。我裝作剛想起來的樣子，哦了一聲，誇她：“你真是天才兒童，這麽複雜的事情都能想的通！昨天……”林曉臉上笑容不減，一副抓了犯錯小朋友的神情：“恩恩，繼續編，我聽著呢。”我心中早已轉過千百個念頭，但每一個念頭都無法自圓其說。隻會越說越糟。因為誰都看得出來，我脖子上的那個傷疤是人的牙印，狗是咬不出來的。想了半天還是一籌莫展。我把心一橫，想去他媽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著。我慢慢的把車減速，熄了火，然後假裝驚訝的說：“咦！怎麽迴事啊？車怎麽停了？”又使勁發動了幾下，當然動不了。動了才見鬼了呢！下了車，我裝模作樣的查了半天，然後雙手一攤：“車子啟動不了啦，你下來推車吧！”林曉半信半疑：“真的？”我用這輩子最真誠的表情點了點頭：“騙你幹什麽？等車啟動了，我再慢慢跟你解釋！” 林曉一下車，我忙鑽進車裏，發動起車，一溜煙的向前開去。
反光鏡裏，林曉在大雪中一蹦七尺高，撒腿就追。地上積雪不少，她追的急了，腳步一滑，險些跌倒。眼看追不上了，她停下來，破口大罵：“臭張揚！你給我迴來，聽見沒有？你混蛋！王八蛋！臭鴨蛋！給我……”隔得遠了，她的最後一句話含糊不清。我在肚子裏給她補足：“滾蛋！”
那天晚上，見那紅衣女孩倒在雪地裏。我忙三兩步走到她身邊，蹲下來。見她雙目緊閉，已經暈過去了。我心想如果真是市裏的文化局來了，那即使是王鐵錘在也是無濟於事的，我迴去更是於事無補了。再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是這麽一個可愛又有趣的女孩呢？那不是更要多加上他媽的幾級浮屠嗎？一打定主意，我立刻將她打橫抱起。一陣刺鼻的酒氣混合著淡淡的少女體香直往我鼻子裏鑽。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一隻醉酒的狐狸精。我心想，聽說狐狸精喝醉後，就迴原形畢現，露出狐狸尾巴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又不能伸手去摸，實在是讓我心癢難撓。又想，如果她真是狐狸精的話，醒來後會不會一口吞了我？不過電影上拍的這種邂逅好象全是豔遇，沒見過有葬身狐腹的。沒準還是一場現代版的天仙配呢！想到這裏，我心裏雖有三分喜歡，倒也有七分害怕。轉念一想，去他媽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何況還不一定做鬼呢！
在路上攔了輛車，就近隨意找了家酒店。開了個房間，然後把她放在床上。我坐在床邊看著她。她還在睡著。睡夢中依然是一臉的淒苦神色，不知道她在夢些什麽。想起陳魚的話：“有時候，一睡就是兩三天，睡覺的時候，老是做同樣一個夢，夢裏我赤裸著身子蹲在一個荒無人煙的曠野哭泣。我好害怕！”我心中突然湧出一絲憐憫。想起網吧的事，心說該走了。見她手臂露在外麵，又坐下來。提起她手的時候，衣袖落下來。燈光照耀下，見她削瘦的手腕上縱橫交錯的滿是疤痕。刀傷，燙傷，猙獰可怖。我不由的吸了口涼氣。那些疤痕雖多不亂，有條不紊的樣子仿佛是刻意劃上去的。酗酒，傷疤。我心中又是一陣刺痛。不知道這個瘦弱的身體裏到底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愁苦，憂鬱和傷痛。我伸出手，輕輕的，猶疑的在她頭發上撫摸了一下。她突然翻身坐起來，緊緊的抱住我，夢囈般的說：“不要走。不要走。”我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不知道說什麽好。突然感覺頸邊一陣疼痛，她一口咬在我脖子上。我能感覺到她因為用力而身子微微發抖。我痛的叫了出來。感覺脖子裏暖暖的，有東西滑了下來。過了一會，她漸漸的放鬆下來，又說了幾句夢話，才慢慢的鬆開了口。我忍著痛，輕輕的把她放在床上。她又沉沉的睡了過去，臉上還掛著淚珠，嘴角卻露出了一絲笑容。我在脖子上一摸，感覺手上粘糊糊的，流血了。我心想，我為你心疼，你卻讓我肉疼？天理何在？到大廳問服務生要了紙巾，記下了酒店名字和客服電話，我就匆匆的往網吧趕。
到了網吧，已經11點多了。一見大廳空落落的，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武二郎悄悄的說：“張哥，你可迴來了。執照已經被扣了。”我點點頭。王鐵錘一臉金剛怒目相，正在房間裏跳腳大罵。見我進來，他一張馬臉立刻拉的有八丈長，兩眼圓睜，活像是地府裏的勾魂馬麵。我心頭一陣發毛，忙低頭擺弄衣角，作無辜少女狀。王鐵錘一拍桌子，激動的語無倫次：“這麽晚你幹什麽去啦？啊！不知道網吧出事了嗎？啊！我一年給你十幾萬！啊！你他媽的幹什麽去啦？”我又是點頭，又是哈腰。臉無不悅之容，口無不平之言。最可氣的就是我還不得不裝出一副非常享受的樣子，仿佛王鐵錘狗血噴頭的大罵全他媽的是美妙絕倫的仙樂。我心想，還不知道你他媽的招惹誰了，才被人家抄了網吧。卻來遷怒於老子？直恨不得把王鐵錘這豬頭生吞了，活剝了，紅燒了，清蒸了，毀屍了，滅跡了。
王鐵錘是玉秀分局的副局長，聽說下個月就要轉正了。這廝長的方麵大耳，身高一米九零有餘。可惜光他媽的長個子了，就是不長膽子。畏妻如虎，怕老婆那是全市聞名，婦孺皆知。據說，王鐵錘每次和他老婆廝打，一逢戰敗，立刻施展龜縮神功，鑽到床底下。任憑他老婆如何辱罵，打死都不出來。
有一次，我和林曉去他家。一進門，就見王鐵錘頸上掛著一道血紅的項鏈，嘴角正汩汩的往外淌血。王鐵錘和他老婆林圓圓正在鬥眼：一個牛眼圓睜，怒容滿麵。一個雞眼斜視，滿臉不屑。我不好意思撞破他們，剛想拉了林曉出去，林曉卻開口了：“爸，你嘴角怎麽流血啦？”王鐵錘伸出袖子在嘴上一抹，臉上神色不變：“哦。沒事，我嘴裏發苦，剛刷了牙，是牙齦出血。沒事！”這種解釋實在太失敗了，簡直跟放屁沒什麽兩樣。我心中大樂，想苦倒是苦了，不過應該是心裏發苦吧！？又想，敢情他王鐵錘家的牙刷全是不鏽鋼做的？刷牙能刷到他這種地步倒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隻不知道他以後刷牙時，會不會頓生寂寞之感。然後痛哭流涕的吟上一句“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王鐵錘罵夠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氣喘如牛，問我：“那個張文明是怎麽迴事？”我心想，老羊倌張文明肯定是以為我故意刁難他。就越級向王鐵錘打報告去了。我把老羊倌的情況簡單向王鐵錘說了一下，“最近王叔您不是要高升了嘛？我琢磨著這種事還是擱一擱的好。等您的大事一了，再談不遲。”心中暗罵，你他媽的自個網吧都被人家端了個底朝天，還他媽的有心情幫人家搭房添瓦？王鐵錘點點頭：“張文明說你躲著不見他，我還以為你有什麽難處呢。”我心說，我唯一的難處就是你這個老不死的家夥為什麽總是老不死？臉上堆滿笑容：“沒有，我這不是怕在這節骨眼上給您捅簍子嘛？”王鐵錘讚許的點點頭。我又小心翼翼的問他：“明天還營業嗎？”王鐵錘把桌子拍的震天價響：“營！不但要營！而且要大營而特營！怕他個錘子！”
王鐵錘走後，房間裏烏煙瘴氣的。地上滿是煙屁股，白色的中南海，全是王鐵錘抽的。這廝平時滿口的仁義理智，實際上卻是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他經常大言不慚的誇自己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清廉如水，明察如鏡。而白色的中南海煙就是他最好的見證和象征。我一邊收拾房間，一邊痛罵王鐵錘。心中直恨不得食其肉而寢其皮，抽其筋而拔其皮，殺其人而占其妻。想起林圓圓，我哈哈一笑，琢磨著殺其人也就了。至於占其妻嘛，就沒那個必要了。王鐵錘的老婆林圓圓簡直就是一悍婦。她是帶著林曉改嫁給王鐵錘的。據說，王鐵錘娶林圓圓的時候，把他的前妻和一個5歲的兒子全都掃地出門，拒於千裏之外。後來靠著林圓圓娘家的勢力，他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因此他才對林圓圓言聽計從，不敢違拗。對林曉也是千依百順，拚了老命去愛。可林曉卻對王鐵錘時冷時熱，若即若離的，讓王鐵錘十分苦惱，他本來就對我青睞有加，我和林曉的關係確定後，他愛屋及烏，愛女及婿，對我更是信任和倚重。滿心期望以我為中介，改善他們的父女關係。王鐵錘這幾年的官是越做越大，對林圓圓也頗有微詞。曾經策劃過幾次起義，但都被林圓圓以血腥的手段給鎮壓下去了。無奈之下，他隻好安安份份的待在林圓圓手下，不敢再起絲毫反心。我命薄如紙，對這樣的老婆，那可是無福消受了。還是留給王鐵錘，讓這廝每天晚上都膝跪搓衣板，頭頂臭夜壺，盡享他媽的天倫之樂吧。
丟下林曉後，我開車直奔網吧。路上想起那個紅衣女孩，我掏出手機，找到那天記下的酒店客服電話，撥了過去。這幾天淨跟著王鐵錘往市文化局跑了。在玉秀區王鐵錘還跟個人似的。但一到市裏麵，王八是啥，他王鐵錘就是啥，到處求神拜佛的，走到哪都被人數落。最後，王鐵錘哭的腮幫子都陷了下去，又落了個罰款5000塊的處分，這才把執照拿了迴來。要不是林曉提醒我，我幾乎都快將紅衣女孩給忘了。電話通了，我問服務員，那紅衣女孩什麽時候走的？有沒有留下什麽話？那服務生說他記不清楚了，“不好意思，這幾天也沒有人留言。”掛了電話，我心裏一陣惆悵。摸摸脖子上的牙印，又是一陣心煩。兩年前，也是因為被一個女孩溫柔的咬了一口，結果我和林曉冷戰了兩個月。這次甩開了林曉，下次呢？書上常說，主人公每逢危難之際，總是“眉頭一皺”然後就“計上心來”可一路上，我眉頭都皺了幾千次，狗屁計策卻連半條也想不出來。快到網吧的時候，想起高月兒對碩果耍賴皮的辦法就不錯。我呸了一口，心想抓賊抓贓，捉奸捉雙，我就一口咬定是狗咬的，你能奈我何？大不了再冷戰兩個月，看誰能賴過誰！
還沒進房間，就聽見俊傑殺豬一樣的笑聲在走廊裏亂躥。推開門，碩果耷拉著腦袋，神情委頓，像是被釘上十字架的耶酥基督。俊傑裂開大嘴，正在捧腹狂笑。我問碩果：“還為結婚的事煩惱？”碩果頭也不抬：“那女的一會就來。你們看一看，就知道哥們以後將會處於怎樣的水深火熱之中。”俊傑一臉淫笑：“我倒有個主意。這樣，你和那女的結婚。然後我委屈一下，舍命去和她做一次深入的交流，然後拍照取證。那樣的話，你就能理直氣壯的去威脅她離婚了。”我笑了笑：“深入交流？這主意太媽的餿了，虧你能想的出來！”俊傑不理我，看著碩果，用飽含誇張語氣的重複：“就是深入交流！碩果你看怎麽樣？”碩果直起身子：“深入就深入，一頂綠帽子又壓不死人。就這麽辦了！”我和俊傑麵麵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個巨大的美女像肉山一樣堵在門口。隻見此美女大眼一雙，小嘴一張，鼻挺如山，發長如瀑。正是傳說中天使的麵孔。目測身高約2米，身上肥肉橫生，臃腫無比，站在門口就像一個立方體。正是傳說中魔鬼的身材。巨無霸美女雙目如電，在房裏一掃，眼睛就定格在碩果身上，然後滿臉堆笑的走了進來。我和俊傑嚇的目瞪口呆，在碩果那句“你來了”說出口之後，我倆同時立撲！
碩果走的時候，不停的向我和俊傑使眼色，示意我們幫他想辦法。我無奈的聳聳肩，示意他自己擺平。碩果口中喃喃自語，不知道說些什麽。俊傑說還能說什麽呀，無非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我撫掌大笑，向他豎起大拇指，表示深有同感。我問俊傑還想“深入交流”嗎。俊傑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說像剛才那樣的女人，見了如果不掉頭就跑。肯定會大禍臨頭，交流個屁！
我剛要說話，手機響了。高月兒問我：“見著碩果沒有？”我這才想起三天的期限到了，歎了口氣：“哎，這小子好象人間蒸發了……”我還沒說話，高月兒就無聲無息的掛了電話。俊傑問我是誰。我搖搖頭，說還能是誰呀？高月兒唄！俊傑哦了一聲，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我想到能讓碩果脫離苦海的辦法了！
吃了晚飯，想起了林曉，我心中一陣謙仄，給她撥了個電話。電話裏聲音嘈雜，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問我：“你是誰？”我一楞，一看號沒錯呀！心裏一驚，反問他：“你是誰？林曉呢？”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說你等等，接著聽見他大喊：“林曉，你的電話，別跳了。”過了一會，林曉冷冰冰的說：“幹嘛？”我問她：“剛才那個男的是誰？”林曉懶洋洋的說你管不著！我心中有愧，口氣軟了下來：“你在舞廳嗎？這麽晚了，怎麽還不迴家啊？你一個單身女人……”林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臭張揚，我媽本來讓我多在海南待幾天的。你說你想我了，我就獨自迴來了。你個沒良心的，和別的女人鬼混不說，我一迴來，你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雪地裏，你不要我了。嗚嗚……沒良心的……把我一個人丟下……嗚嗚。”林曉這一哭，我就知道這件事算是過去了，心中甜甜的，酸酸的，大為感動，柔聲安慰她：“林曉，你別哭了。你在哪呢？我接你迴家，好不好？”
四年前，我理想遠大，雄心萬丈。如今，理想終化為泡影，雄心被擊成碎片。看不清楚，也拾不起來。曾經的熱血沸騰，冷了。曾經的牛氣十足，泄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心裏開始塵封蛛結。然後越埋越深。終於沉積成一種不敢輕易觸碰的隱痛。就像是傷疤一樣，固執的在提醒著自己的付出和迴報。
我常常想，如果真的有上帝。如果真的能讓時光倒流。我肯定不會來這個城市。而寧願去匍匐到上帝她老人家的腳下，虔誠的給她添腳趾。然而，這種如果不怎樣，便怎樣的想法，雖然美好，但毫無意義。因為生活是現實的，而現實是殘酷的。即使你把自己的腦袋都想破了。生活依然每天繼續，時光並不會倒流。而上帝。那個不長腚眼的家夥， 很明顯並不存在。
中午，去火車站接林曉。大老遠就看見她和一個長的還不錯的家夥在有說有笑，神態親密。我看的心中酸水直冒。恨不得飛身過去，一拳打爛那個小白臉的鼻子。我慢慢的靠近了點，想偷聽他們在說些什麽。卻見那小白臉向林曉揮手告別，然後跳上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林曉在人群中東張西望。我剛想要躲開，她已經看見我了，丟下行李，雙手張開，以一個投懷送抱的姿勢向我衝刺過來。跑到我跟前，她一個小跳，蹦到我懷裏。雙腿一盤，手臂一緊，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大喊一聲：“小壞蛋，想死我了！”這句小壞蛋直叫得我渾身骨頭大酥。剛才的一肚子酸水立刻化為滿腔柔情。我拍拍她的屁股，說這麽多人，也不怕人笑話？趕緊下來！見她瘦了許多，又心疼的責備她說：“去老家玩，又不是去充軍，怎麽眼睛熬得跟熊貓似的？”林曉從我身上跳下來，手指在我額頭上一戳，眼珠一翻：“白癡！”然後指著我所謂的黑眼圈，努力瞪起她那雙細長的小眼睛，滿眼的鄙夷之色：“這是眼影！眼影知道不？這樣才能襯托我的眼睛大呀！老土！”媽的！好心變老土。我氣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上了車，林曉興致勃勃的向我介紹海南的風土人情。從火車站開始一直誇到了新辰大橋。直把她老家誇成了是人間的仙境，世外的桃源。提到天涯海角時，林曉無限向往：“張揚，有時間咱倆一起去海南看天涯海角吧。我還沒去看過呢！”我心中有氣，故意不搭理她。林曉環住我脖子：“你生氣了？”我哼了一聲，說我哪敢呀！“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小白臉就挺不錯呀，豐神俊朗的。你和他一起去看吧。”林曉格格大笑：“哦！你在吃醋！？”突然她笑聲嘎然而止，指著我脖子說：“你脖子上的牙印是怎麽迴事啊？” 我心中一驚，裝傻說什麽牙印啊？林曉鬆開我脖子，一臉笑吟吟的神色：“別告訴我，那是咱家的安安給咬的。”安安是林曉去年買的一隻白毛小獅子狗。我裝作剛想起來的樣子，哦了一聲，誇她：“你真是天才兒童，這麽複雜的事情都能想的通！昨天……”林曉臉上笑容不減，一副抓了犯錯小朋友的神情：“恩恩，繼續編，我聽著呢。”我心中早已轉過千百個念頭，但每一個念頭都無法自圓其說。隻會越說越糟。因為誰都看得出來，我脖子上的那個傷疤是人的牙印，狗是咬不出來的。想了半天還是一籌莫展。我把心一橫，想去他媽的！三十六計，走為上著。我慢慢的把車減速，熄了火，然後假裝驚訝的說：“咦！怎麽迴事啊？車怎麽停了？”又使勁發動了幾下，當然動不了。動了才見鬼了呢！下了車，我裝模作樣的查了半天，然後雙手一攤：“車子啟動不了啦，你下來推車吧！”林曉半信半疑：“真的？”我用這輩子最真誠的表情點了點頭：“騙你幹什麽？等車啟動了，我再慢慢跟你解釋！” 林曉一下車，我忙鑽進車裏，發動起車，一溜煙的向前開去。
反光鏡裏，林曉在大雪中一蹦七尺高，撒腿就追。地上積雪不少，她追的急了，腳步一滑，險些跌倒。眼看追不上了，她停下來，破口大罵：“臭張揚！你給我迴來，聽見沒有？你混蛋！王八蛋！臭鴨蛋！給我……”隔得遠了，她的最後一句話含糊不清。我在肚子裏給她補足：“滾蛋！”
那天晚上，見那紅衣女孩倒在雪地裏。我忙三兩步走到她身邊，蹲下來。見她雙目緊閉，已經暈過去了。我心想如果真是市裏的文化局來了，那即使是王鐵錘在也是無濟於事的，我迴去更是於事無補了。再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是這麽一個可愛又有趣的女孩呢？那不是更要多加上他媽的幾級浮屠嗎？一打定主意，我立刻將她打橫抱起。一陣刺鼻的酒氣混合著淡淡的少女體香直往我鼻子裏鑽。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一隻醉酒的狐狸精。我心想，聽說狐狸精喝醉後，就迴原形畢現，露出狐狸尾巴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又不能伸手去摸，實在是讓我心癢難撓。又想，如果她真是狐狸精的話，醒來後會不會一口吞了我？不過電影上拍的這種邂逅好象全是豔遇，沒見過有葬身狐腹的。沒準還是一場現代版的天仙配呢！想到這裏，我心裏雖有三分喜歡，倒也有七分害怕。轉念一想，去他媽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何況還不一定做鬼呢！
在路上攔了輛車，就近隨意找了家酒店。開了個房間，然後把她放在床上。我坐在床邊看著她。她還在睡著。睡夢中依然是一臉的淒苦神色，不知道她在夢些什麽。想起陳魚的話：“有時候，一睡就是兩三天，睡覺的時候，老是做同樣一個夢，夢裏我赤裸著身子蹲在一個荒無人煙的曠野哭泣。我好害怕！”我心中突然湧出一絲憐憫。想起網吧的事，心說該走了。見她手臂露在外麵，又坐下來。提起她手的時候，衣袖落下來。燈光照耀下，見她削瘦的手腕上縱橫交錯的滿是疤痕。刀傷，燙傷，猙獰可怖。我不由的吸了口涼氣。那些疤痕雖多不亂，有條不紊的樣子仿佛是刻意劃上去的。酗酒，傷疤。我心中又是一陣刺痛。不知道這個瘦弱的身體裏到底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愁苦，憂鬱和傷痛。我伸出手，輕輕的，猶疑的在她頭發上撫摸了一下。她突然翻身坐起來，緊緊的抱住我，夢囈般的說：“不要走。不要走。”我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不知道說什麽好。突然感覺頸邊一陣疼痛，她一口咬在我脖子上。我能感覺到她因為用力而身子微微發抖。我痛的叫了出來。感覺脖子裏暖暖的，有東西滑了下來。過了一會，她漸漸的放鬆下來，又說了幾句夢話，才慢慢的鬆開了口。我忍著痛，輕輕的把她放在床上。她又沉沉的睡了過去，臉上還掛著淚珠，嘴角卻露出了一絲笑容。我在脖子上一摸，感覺手上粘糊糊的，流血了。我心想，我為你心疼，你卻讓我肉疼？天理何在？到大廳問服務生要了紙巾，記下了酒店名字和客服電話，我就匆匆的往網吧趕。
到了網吧，已經11點多了。一見大廳空落落的，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武二郎悄悄的說：“張哥，你可迴來了。執照已經被扣了。”我點點頭。王鐵錘一臉金剛怒目相，正在房間裏跳腳大罵。見我進來，他一張馬臉立刻拉的有八丈長，兩眼圓睜，活像是地府裏的勾魂馬麵。我心頭一陣發毛，忙低頭擺弄衣角，作無辜少女狀。王鐵錘一拍桌子，激動的語無倫次：“這麽晚你幹什麽去啦？啊！不知道網吧出事了嗎？啊！我一年給你十幾萬！啊！你他媽的幹什麽去啦？”我又是點頭，又是哈腰。臉無不悅之容，口無不平之言。最可氣的就是我還不得不裝出一副非常享受的樣子，仿佛王鐵錘狗血噴頭的大罵全他媽的是美妙絕倫的仙樂。我心想，還不知道你他媽的招惹誰了，才被人家抄了網吧。卻來遷怒於老子？直恨不得把王鐵錘這豬頭生吞了，活剝了，紅燒了，清蒸了，毀屍了，滅跡了。
王鐵錘是玉秀分局的副局長，聽說下個月就要轉正了。這廝長的方麵大耳，身高一米九零有餘。可惜光他媽的長個子了，就是不長膽子。畏妻如虎，怕老婆那是全市聞名，婦孺皆知。據說，王鐵錘每次和他老婆廝打，一逢戰敗，立刻施展龜縮神功，鑽到床底下。任憑他老婆如何辱罵，打死都不出來。
有一次，我和林曉去他家。一進門，就見王鐵錘頸上掛著一道血紅的項鏈，嘴角正汩汩的往外淌血。王鐵錘和他老婆林圓圓正在鬥眼：一個牛眼圓睜，怒容滿麵。一個雞眼斜視，滿臉不屑。我不好意思撞破他們，剛想拉了林曉出去，林曉卻開口了：“爸，你嘴角怎麽流血啦？”王鐵錘伸出袖子在嘴上一抹，臉上神色不變：“哦。沒事，我嘴裏發苦，剛刷了牙，是牙齦出血。沒事！”這種解釋實在太失敗了，簡直跟放屁沒什麽兩樣。我心中大樂，想苦倒是苦了，不過應該是心裏發苦吧！？又想，敢情他王鐵錘家的牙刷全是不鏽鋼做的？刷牙能刷到他這種地步倒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隻不知道他以後刷牙時，會不會頓生寂寞之感。然後痛哭流涕的吟上一句“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王鐵錘罵夠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氣喘如牛，問我：“那個張文明是怎麽迴事？”我心想，老羊倌張文明肯定是以為我故意刁難他。就越級向王鐵錘打報告去了。我把老羊倌的情況簡單向王鐵錘說了一下，“最近王叔您不是要高升了嘛？我琢磨著這種事還是擱一擱的好。等您的大事一了，再談不遲。”心中暗罵，你他媽的自個網吧都被人家端了個底朝天，還他媽的有心情幫人家搭房添瓦？王鐵錘點點頭：“張文明說你躲著不見他，我還以為你有什麽難處呢。”我心說，我唯一的難處就是你這個老不死的家夥為什麽總是老不死？臉上堆滿笑容：“沒有，我這不是怕在這節骨眼上給您捅簍子嘛？”王鐵錘讚許的點點頭。我又小心翼翼的問他：“明天還營業嗎？”王鐵錘把桌子拍的震天價響：“營！不但要營！而且要大營而特營！怕他個錘子！”
王鐵錘走後，房間裏烏煙瘴氣的。地上滿是煙屁股，白色的中南海，全是王鐵錘抽的。這廝平時滿口的仁義理智，實際上卻是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他經常大言不慚的誇自己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清廉如水，明察如鏡。而白色的中南海煙就是他最好的見證和象征。我一邊收拾房間，一邊痛罵王鐵錘。心中直恨不得食其肉而寢其皮，抽其筋而拔其皮，殺其人而占其妻。想起林圓圓，我哈哈一笑，琢磨著殺其人也就了。至於占其妻嘛，就沒那個必要了。王鐵錘的老婆林圓圓簡直就是一悍婦。她是帶著林曉改嫁給王鐵錘的。據說，王鐵錘娶林圓圓的時候，把他的前妻和一個5歲的兒子全都掃地出門，拒於千裏之外。後來靠著林圓圓娘家的勢力，他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因此他才對林圓圓言聽計從，不敢違拗。對林曉也是千依百順，拚了老命去愛。可林曉卻對王鐵錘時冷時熱，若即若離的，讓王鐵錘十分苦惱，他本來就對我青睞有加，我和林曉的關係確定後，他愛屋及烏，愛女及婿，對我更是信任和倚重。滿心期望以我為中介，改善他們的父女關係。王鐵錘這幾年的官是越做越大，對林圓圓也頗有微詞。曾經策劃過幾次起義，但都被林圓圓以血腥的手段給鎮壓下去了。無奈之下，他隻好安安份份的待在林圓圓手下，不敢再起絲毫反心。我命薄如紙，對這樣的老婆，那可是無福消受了。還是留給王鐵錘，讓這廝每天晚上都膝跪搓衣板，頭頂臭夜壺，盡享他媽的天倫之樂吧。
丟下林曉後，我開車直奔網吧。路上想起那個紅衣女孩，我掏出手機，找到那天記下的酒店客服電話，撥了過去。這幾天淨跟著王鐵錘往市文化局跑了。在玉秀區王鐵錘還跟個人似的。但一到市裏麵，王八是啥，他王鐵錘就是啥，到處求神拜佛的，走到哪都被人數落。最後，王鐵錘哭的腮幫子都陷了下去，又落了個罰款5000塊的處分，這才把執照拿了迴來。要不是林曉提醒我，我幾乎都快將紅衣女孩給忘了。電話通了，我問服務員，那紅衣女孩什麽時候走的？有沒有留下什麽話？那服務生說他記不清楚了，“不好意思，這幾天也沒有人留言。”掛了電話，我心裏一陣惆悵。摸摸脖子上的牙印，又是一陣心煩。兩年前，也是因為被一個女孩溫柔的咬了一口，結果我和林曉冷戰了兩個月。這次甩開了林曉，下次呢？書上常說，主人公每逢危難之際，總是“眉頭一皺”然後就“計上心來”可一路上，我眉頭都皺了幾千次，狗屁計策卻連半條也想不出來。快到網吧的時候，想起高月兒對碩果耍賴皮的辦法就不錯。我呸了一口，心想抓賊抓贓，捉奸捉雙，我就一口咬定是狗咬的，你能奈我何？大不了再冷戰兩個月，看誰能賴過誰！
還沒進房間，就聽見俊傑殺豬一樣的笑聲在走廊裏亂躥。推開門，碩果耷拉著腦袋，神情委頓，像是被釘上十字架的耶酥基督。俊傑裂開大嘴，正在捧腹狂笑。我問碩果：“還為結婚的事煩惱？”碩果頭也不抬：“那女的一會就來。你們看一看，就知道哥們以後將會處於怎樣的水深火熱之中。”俊傑一臉淫笑：“我倒有個主意。這樣，你和那女的結婚。然後我委屈一下，舍命去和她做一次深入的交流，然後拍照取證。那樣的話，你就能理直氣壯的去威脅她離婚了。”我笑了笑：“深入交流？這主意太媽的餿了，虧你能想的出來！”俊傑不理我，看著碩果，用飽含誇張語氣的重複：“就是深入交流！碩果你看怎麽樣？”碩果直起身子：“深入就深入，一頂綠帽子又壓不死人。就這麽辦了！”我和俊傑麵麵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個巨大的美女像肉山一樣堵在門口。隻見此美女大眼一雙，小嘴一張，鼻挺如山，發長如瀑。正是傳說中天使的麵孔。目測身高約2米，身上肥肉橫生，臃腫無比，站在門口就像一個立方體。正是傳說中魔鬼的身材。巨無霸美女雙目如電，在房裏一掃，眼睛就定格在碩果身上，然後滿臉堆笑的走了進來。我和俊傑嚇的目瞪口呆，在碩果那句“你來了”說出口之後，我倆同時立撲！
碩果走的時候，不停的向我和俊傑使眼色，示意我們幫他想辦法。我無奈的聳聳肩，示意他自己擺平。碩果口中喃喃自語，不知道說些什麽。俊傑說還能說什麽呀，無非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我撫掌大笑，向他豎起大拇指，表示深有同感。我問俊傑還想“深入交流”嗎。俊傑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說像剛才那樣的女人，見了如果不掉頭就跑。肯定會大禍臨頭，交流個屁！
我剛要說話，手機響了。高月兒問我：“見著碩果沒有？”我這才想起三天的期限到了，歎了口氣：“哎，這小子好象人間蒸發了……”我還沒說話，高月兒就無聲無息的掛了電話。俊傑問我是誰。我搖搖頭，說還能是誰呀？高月兒唄！俊傑哦了一聲，突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我想到能讓碩果脫離苦海的辦法了！
吃了晚飯，想起了林曉，我心中一陣謙仄，給她撥了個電話。電話裏聲音嘈雜，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問我：“你是誰？”我一楞，一看號沒錯呀！心裏一驚，反問他：“你是誰？林曉呢？”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說你等等，接著聽見他大喊：“林曉，你的電話，別跳了。”過了一會，林曉冷冰冰的說：“幹嘛？”我問她：“剛才那個男的是誰？”林曉懶洋洋的說你管不著！我心中有愧，口氣軟了下來：“你在舞廳嗎？這麽晚了，怎麽還不迴家啊？你一個單身女人……”林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臭張揚，我媽本來讓我多在海南待幾天的。你說你想我了，我就獨自迴來了。你個沒良心的，和別的女人鬼混不說，我一迴來，你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雪地裏，你不要我了。嗚嗚……沒良心的……把我一個人丟下……嗚嗚。”林曉這一哭，我就知道這件事算是過去了，心中甜甜的，酸酸的，大為感動，柔聲安慰她：“林曉，你別哭了。你在哪呢？我接你迴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