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昭宛擺擺手說:“阿奶,現下很晚了,咱們先睡下吧,有事明天再說。”


    劉嫗還想繼續表達自己的歡喜,但看昭宛一副很是倦累的模樣,就隻好暫時收了收激動之情,說:“二娘,若是你能嫁入李公府,想必你生母在泉下有知,也會歡喜。你生母是良善之人,絕不是張氏主母和金夫人所言那般,你生母背棄主母忘恩負義。她待人和善,心地善良,是她救了我,又帶我來這符公府上,之後又懇求張氏主母留下我,讓我做你的乳母,她將你交給了我,把所有積蓄也都給了我,她信任我,如今,你真的長大了,又要出嫁了,她泉下有知也該瞑目,我以後死了,去了黃泉,也可以對她交代了。”


    說著說著,劉嫗的歡喜裏便帶上了傷懷,昭宛不可能不對她這份沉重的情緒感念在心,她隻好安慰劉嫗,說:“阿奶,逝者已逝,我知道你待我的好,但你身體要緊,先去睡吧,有什麽事,都明日再說。”


    劉嫗為昭宛放下床帳,這才起身後退離開,又對初六吩咐,“阿六,夜裏進行些,別睡太沉,好好伺候二娘。”


    初六應下了,她才出了裏間去外麵隔間睡下。


    昭宛腦子裏一片混亂,混亂的根源在於不知自己何去何從。


    在這個家中,會毫無地位,仆婦小婢對她怠慢,前來的同齡客人對她輕慢甚至故意把她當笑話,其中與她剛迴這個家和其他人都不熟有一定關係,但最重要的原因,是這個家裏的有地位的主人長者對她的態度,她們不喜歡她,輕忽她。她們的態度才決定了一切。


    在這個家裏改變地位,就隻能改變楊氏對她的看法和態度,但這恐怕不太容易,而且終歸要嫁出去,那和長姊一起,的確是非常好的選擇,也難怪乳母劉氏會那麽歡喜激動。


    昭宛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洗漱收拾完畢,出門到院子,遇到昭瑾的貼身婢女阿芙,對方手裏正拿著一件披帛,要往院子外趕,見到昭宛,她便停下來對她行了一禮,說:“二娘子,早。”


    之前阿芙待昭宛可沒有這份恭敬,昭宛多看了她幾眼,問:“阿姊呢,可起了?”


    阿芙麵帶微笑柔聲細語說:“大娘在花園裏看花,一會兒就迴了,說等你一起去向主母問安,再用朝食。”


    昭宛便說:“那我也去花園裏看看花。”


    阿芙便專門等了昭宛,請她走自己身邊,一路上又對昭宛說:“如今湖中荷花已經打了粉紅花苞,很是漂亮,木槿花也是滿樹花苞,大娘說今日可以采些木槿花拌著吃。”


    阿芙再無前天待她時那種驕矜刻薄之態,也不知道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看昭宛一路不言不語,阿芙很會察言觀色,不由心中惴惴,便又道:“前兒裏,婢子對二娘您出言失了幾分分寸,還望二娘不要往心裏去。”


    昭宛心想大約是昭瑾教訓過她吧,在這宛丘,符家就像土皇帝似的,要是一個仆婢惹了主人被發落,可能就是死路一條了。


    昭宛瞥了她一眼,要進花園了才迴了她一句:“無妨。”


    昭宛姿態高,不苟言笑,並不想和她親近,不過阿芙是絕不敢再擠兌她。


    其中原因不隻是她被昭瑾教訓過的原因,還因昭宛昨日裏故意教訓了晏家李家那幾家的小娘子,讓大家覺得昭宛是會咬人的狗不叫。昭宛畢竟是家中主子,即使不受寵,但她如今要和昭瑾一起嫁人,過去做媵妾,要是真惹了她,她不管不顧要發落人,要是告到家裏主母跟前去,以主母那並不把仆婢當人的性子,是絕不會給她求情的。是以還不如討好一下這個二娘子,畢竟去了李公府上,以後可就得一直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


    到得花園,沿著走廊走過一段路,隻見一邊一座水榭旁邊,數株木槿樹枝繁葉茂,上麵白色的粉紫色的花蕾點綴了滿樹,別有一種春盡夏來花木深的意趣。


    昭瑾正站在木槿花樹下望著上麵的花朵發呆,昭宛走近時,她迴過神來,看向昭宛,對她一笑,說:“二娘,過來看看,我隻幾日沒有來看,沒成想這個木槿花就長得這般好了。”


    昭宛不是多麽有情趣的人,但看得出昭瑾有心事,就走過去說:“木槿是最易存活的花樹了,隻要有陽光有一片土地,就能長得繁茂非常。”


    昭瑾伸手從樹枝上扯下一朵花蕾,拿在手裏,玉白指尖拂過花蕾粉色的尖端,說:“那是因為在宛丘,宛丘冬暖夏涼,土地肥沃,雨水豐潤,是以木槿花才能開得好。若是北地,夏日反而炎熱,冬日下大雪能凍死活人,到得春日,本該出暖花開了,卻又有黃沙漫天,木槿在這種地方是沒法存活的。”


    昭宛實在難以猜測她這話是否是在自憐,畢竟昭瑾麵色平常,並無什麽自憐之態。


    昭宛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才發現她在這夏日清晨站了太久,手指上沾染著露水,此時已經冰涼,她揉了揉她的手,說:“若是不喜北方,以後我帶你迴來便是。若是你想去更南邊的地方,諸如江寧,也無不可。”


    昭瑾因她這信誓旦旦的話一愣,隨即就笑了,“以後我就仰仗二娘你了。不過你又沒有到過江寧,你便知道可以去江寧了?”


    江寧是南唐國都,如今天下最繁華之地。


    昭宛說:“就是因沒有去過,是以才想去。”


    昭瑾笑道:“但願有那一日。”


    但女子的天下,隻是後宅一方院落而已。昭瑾歎息了一聲。


    昭宛從阿芙手裏拿過披帛,為昭瑾披上,說:“阿姊,我們迴去吧。”


    昭瑾挽著披帛,點了頭,“好。”


    走在路上時,昭瑾數次轉頭想和昭宛說點什麽,但又閉著嘴沒能開口,昭宛讓跟著的幾個婢女先行,這才拉住昭瑾停在廊上,問道:“阿姊,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講?”


    見昭瑾些許不自在,昭宛便直言道:“你知道了父親和楊氏母親定下讓我隨你去做媵妾的事了,對嗎?”


    昭瑾直直立在廊下,沉默良久,一身藕荷色襦裙,如要融入夏日綠意深深的庭院。


    昭宛並未急切問接下去的話,昭瑾歎了一聲,說:“二娘,對於此事,你是如何作想?”


    昭宛輕輕抖了抖自己的長袖,又挽住披帛在胸前打了一個結,踮了腳伸手從長到廊下的石榴樹上摘了一朵石榴花。她將那豔色花朵別在昭瑾的頭發上,讓昭瑾的麵色也被襯得明麗了幾分,她說:“若是阿姊願意我的陪伴,我便陪你前往,自此自是唯你之意是遵,守護在你身旁;若是阿姊介意此事,我便向父親稟明,我並不願意前往,即使父親生氣,也無妨。”


    昭瑾驚訝地看著她,豆蔻年華的少女,心思純淨,滿腔深情,這份表白,無論如何讓人動容。


    “我隻怕你受委屈,畢竟前去李家,你是做妾,這對你不公。”昭瑾急切地道。


    昭宛卻很平靜,“不管那男人是誰,我都不會和你爭他,阿姊,如今在這世上,真的在乎我的人,除了跟著我的阿奶和初六,也隻有你了。在這世上,除了你們,我也無其他牽掛。我願意追隨你去李家。”


    昭瑾幾乎落淚,“二娘,我知你在鄉下住了幾年,心思冷了,但其實你大可不必這般想,我當不得你這份厚意深情。”


    昭宛笑道:“阿姊,這些都是我自己的決定。”


    昭瑾怔怔看了她一陣,這才點了點頭,說:“若你真這麽想,我便也高興。我們姊妹,即使歸了李家,也是在一起。”


    楊氏對於一次能將兩個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女兒嫁出去,深感滿意。


    符家是一大家族,外麵的事有符公的屬官處理,不需要楊氏操心太多,但內宅的事和莊子裏的事卻不少,處處都需要她操心,而她又是絕不想家中權利旁落的人,萬事都要上心,那自然就會累幾分。


    這些事其實尚好,最讓她難辦的便是家中兩個比她小不太多的女兒,她嫁入符家做繼室時,兩個女兒便已經知曉世情了,對她自是缺少親近的,而她和她們相處著,便也很別扭,想待她們親近,難以做到,但也不能待她們過分刻薄,以免得不好的名聲。


    如今將兩人都嫁出去,她自然也就輕鬆了。


    而金氏也很滿意,她擔心昭瑾去了李公府上會受苦,帶著一個媵妾前往,第一是更襯昭瑾身份,第二是總有一個更親近的人做幫襯,總能更好些。


    李家前來問名的屬官帶著媒婆,在兩日後便到了,對於符家要陪嫁一名庶女的事,那屬官自是很高興的,這說明符公對兩家的聯姻非常看重,這是永結同好的意思了。


    在問名之後,很快進行了後續程序,在六月,李家和符家便訂好了婚期,定在八月初十。


    婚禮在東京汴梁李家的府邸裏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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