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的山路上,月光皎潔,一頭黃牛緩緩的走著,身後架著的板車吱吱呀呀,石根大叔半眯著眼睛,隻留一條眼縫兒,一條腿搭在橫架上,大腳拇指從鞋頭爛開的洞裏鑽出來歇涼,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山歌兒,手放在支起的膝蓋上,順著歌兒的調調打著節拍。


    隻聽他晃著腦袋,嘖嘖兩聲,對身旁的一直沒開口說話的男人說道,“阿修呀,今天這新來的老師可真是好看,又白又嫩,你瞧人家那頭發,再看看咱們村兒裏的。”搖頭,不能比。


    “還有那衣裳,嘖嘖,勒得那胸,那小腰,看得我都覺得悶不過氣來了。”他雙手在胸口比劃著,臉上的皺紋讓他看起來有些猥瑣。


    旁邊的男人悶不吭聲,麵無表情,似乎並沒有把他的話聽進耳裏。


    石根大叔自說了好一會兒,拍了拍阿修的肩膀,一隻手拿著細鞭,說是鞭子,其實也不過是在山裏砍的小拇指粗細的細竹,竹尖兒還留著葉子,輕輕的往牛屁股上一拍,那牛哞哞幾聲,腳下的蹄子快了些。


    “阿修呀,說起來,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找個女人迴家了。你看阿寶跟石山和你一樣大,孩子都兩個了,咱們今天遇到的老師是挺好看的,可那樣的人呐,都是留不住的,瞧著吧,不出一年就得走。咱這大山裏呀,太窮了。這女人那,除了長得不一樣外,其他的都一樣,生孩子,傳宗接代,好看的女人,咱也留不住。”


    “聽大叔的話,迴去後就讓你娘去找木阿婆問問,如果有合適的姑娘,就娶了吧。男人嘛,家裏沒個女人怎麽成。”


    見阿修隻低頭不說話,石根大叔歎了口氣,叭叭兩口煙,也不再多說,繼續哼起了歌。


    而阿修,卻看著垂在身側的右手,發起了呆。


    李校長拿著手電筒領著張晴跟蘇月往學校裏走,手電筒的光圈打在地上,石縫裏長著些矮矮的雜草,他邊走邊說道,“咱們山裏條件差,跟大城市是沒有辦法比的,就請你們多忍忍。有啥需要的都可以跟我說,別客氣,大家都是同事,我還要感謝你們肯來這裏教書呢。”


    走到一排矮房前,指著其中挨著的兩扇木門說道,“這是你們的宿舍,也不知道你們什麽時候來,最近忙著收糧食,也沒來得及收拾幹淨。今天著實太晚了,這樣,你們把東西提上,到我家裏去住一晚上,明兒個再過來收拾,也沒吃晚飯吧,我讓你們嫂子給做點吃的,先休息好了再說,也不急在這一時。”


    “這怎麽好意思?”


    張晴跟蘇月忙客氣的推拒道。


    “就是呀,校長,現在也不算晚,反正明天我們也要收拾,還不如現在就收拾好。您把鑰匙給我們,我們自己慢慢弄,就不麻煩您了。再說,早一點適應這裏,對我們也有好處。”


    雖然兩人都很累了,但才剛來就要去麻煩校長家,怎麽都覺得不好。


    坐了幾天的火車,又換了幾趟汽車,還走了大半天的路,身上又髒又難受,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地兒了一定要洗個澡,舒舒服服的,至於吃飯,這麽累,壓根就不想做,睡一覺,等明天再說了。


    去校長家的話,不止麻煩人家,自己還覺得很不方便。還不如自己早早的把屋子收拾出來。


    “沒事兒,我家也不遠,幾步路就到了。以前新來的老師太晚了,也是到我家去休息,沒什麽好客氣的。咱們山裏人,不講究那麽多。”


    李校長見她倆拒絕,就知道兩人是怕麻煩他。這有什麽麻煩的,以後都是同事了,他家裏的東西也都是現成的,自己媳婦兒也熱情好客,再說,這麽晚了,得收拾到什麽時候呀。


    張晴跟蘇月也沒想到李校長人這麽好,對視了一眼,都看出彼此眼裏的為難,蘇月抬手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頭發,細聲說道,“真沒客氣,校長,我倆就是想把屋子先收拾了,趁著還沒開學,就想著周圍去轉轉,不然等開學了,就忙起來了。”


    “就是,校長,真不用麻煩您。”


    張晴也跟著說道。


    見她倆實在不願意去,畢竟都是姑娘家,他一個大男人的,也不好強求,便點了頭,“那行吧,我把鑰匙給你們,這兩間房是去年來的兩個老師住的,都挺愛幹淨的,上個學期完了才走的,我一直鎖著,應該沒多少灰塵。”


    說著,就把門打開,走到其中一個房間裏,借著手電筒的光,張晴跟蘇月往裏麵看,李校長進屋後,就在靠門邊的牆壁上摸了一會兒,然後就聽到一個極細的聲音,燈就亮了。


    然後走出來,把另一間屋的燈也打開。


    指著牆壁上一根細麻繩,“這是燈繩,一扯燈就會亮的,要關燈的話,就再扯一下,但注意千萬不要太使勁,不要把繩子扯斷了。”


    “這兩個房間,你們一人一間,一會兒我把鑰匙拿給你們。你們先把行李放好,我帶你們去廚房看看,廚房裏有抹布,你們收拾屋子的時候可以拿來用。”


    說著,又領著兩人去看了廚房,張晴跟蘇月一人拿了塊抹布,李校長還要幫著兩人提水,張晴忙製止他,搶過李校長手裏的小鐵桶,笑著說道,“校長,這些我們自己來就可以了,也不早了,您就迴去休息吧,嫂子在家裏肯定也擔心呢。”


    她們是來當老師的,可不是當大小姐的,讓校長做這做那,別以為校長人好純樸,再純樸,他也是校長。


    這次校長也沒堅持,直說了一聲行,“那你倆先收拾著,我迴去讓你們嫂子給做點兒吃的端過來,反正家裏也不遠。先忙著,我就迴去了。”


    “校長,真不。”


    沒等張晴的話說完,李校長就打著手電筒走了。


    看著遠去的亮光,蘇月抿了抿唇,眼睛裏淡淡的暖意,長長的睫毛輕扇著在眼瞼留下陰影,“校長真是個熱情好客的人。”


    張晴站在旁邊,心裏默默的歎了口氣,反正也迴不去了,先好好待著唄,說不定以後有機會呢,“是啊,也是咱倆運氣好,大概是老天也看不過咱們待在這樣的地方,所以給的補償吧。好了,別說這些廢話了,開始幹活吧,等收拾好了,我一定要洗個熱水澡,你不知道,我這衣服,好幾天都沒換了,臭死了。”


    她撚了撚衣角,皺著眉頭一臉嫌棄的樣子。


    蘇月卻覺得她的樣子很可愛,表情真實,說話直爽,她喜歡跟這樣的人相處。不過,就要在這裏開始新的生活了,真是令人期待呀。


    兩個房間跟廚房裏都亮著燈,兩人也沒覺得多害怕了,蘇月從廚房裏拿了個木盆,張晴卻站在廚房門口的壓水井前一臉茫然。


    “這個東西怎麽用呀,真的是水井嗎,我怎麽從來沒見過呀。”


    她搖了搖上麵的細杆兒,又往下壓了壓,並沒有水冒出來呀。


    蘇月把木盆放下,走過去,那細杆兒上生了鏽,有點硌手,她握著把手,壓了十來下,就聽到井裏一陣咕咕咕的聲音,再壓了幾下,水就冒出來了,從一旁的竹筒裏流下來。


    張晴見狀,簡直都驚呆了,原來不是她沒做對,是壓得太少了。忙把小鐵桶提過去接水,水接夠了,又把蘇月的木盆搬過去。


    “蘇月,你怎麽會知道呀?”


    她站在一旁,桶裏的水清澈見底,這可都是山泉水呀,可不是城市裏的自來水能比的,也不知道用這樣的水天天洗臉,皮膚會不會變得更好。


    “我家就是農村的。”


    蘇月淡淡的迴道。見木盆裏的水差不多了,她停下手,端起木盆,張晴也提起桶,兩人朝房間走去。


    兩個房間都差不多,凹凸不平的土胚地,白石灰刷的牆麵早就脫落斑駁不堪,屋頂是大黑瓦,中間懸著一顆電燈泡,還算亮堂。


    屋子裏,靠牆是一張簡單的木床,床板上什麽都沒有,光禿禿的。床尾立著一個原色櫃子,裏麵隨意的散落著幾張不知道什麽時候的報紙,報紙上,滿是灰塵。窗戶邊擺著一個辦公桌,拉開窗簾就能看到外麵的樹和不遠處的山,景色很不錯。


    張晴選了右邊的那一間,挨著辦公室,是三個房間的中間,蘇月沒得選,把行李箱搬到了左邊的房間裏。


    很顯然,房間已經被收拾過一遍了,除了灰塵,地麵都是幹幹淨淨的。


    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蘇月挽起袖子,說幹就幹。


    先用沒沾水的抹布把房間裏的床,櫃子,桌子椅子大致擦了一遍,把上麵的灰塵擦掉,才把抹布浸到盆裏,揉搓了幾下,原本清澈見底的水馬上變得渾濁。


    灰塵還真多。


    把水擰幹,開始細細的打掃房間了。


    雖然大山裏環境比較好,畢竟兩個月沒住人,也積了不少灰塵,兩人換了好幾盆清水,才把裏麵的家具擦到自己滿意的程度。


    抬起胳膊用袖子蹭掉臉上的汗水,蘇月白皙的臉上透著勞動後的紅暈,等把地掃了,再去廚房裏燒水洗個澡,收拾收拾,就可以睡覺了。


    張晴的白襯衣上不知何時染上了一道道黑色印跡,她咬著唇,一臉懊惱,早知道剛才就應該換一身經髒的舊衣服。


    “怎麽辦,肯定洗不掉了。這件衣服當時買得好貴了,這麽多黑色的東西,我以後還怎麽穿呐。”


    蘇月也不知道該怎麽勸她,李校長就照著手電筒來了。他抱著一大捆棉被,幾乎看不見路,後麵還跟著一個矮胖圓臉的婦人,手裏提著個籃子,另一邊攢著一個大布包。


    見張晴苦著個臉,便問她怎麽了。


    張晴指著自己的衣裳,“剛剛擦灰塵的時候沾上去,怎麽都洗不掉。”


    就聽那婦人笑道,“沒啥事兒,明天我給你拿點兒肥皂,抹上去泡一泡就幹淨了。”她皮膚黑裏透著紅,十分健康粗壯,這麽一笑,露出八顆大牙齒又白又齊整。


    一聽這話,張晴就知道沒指望了。這樣的痕跡,別說是肥皂,就是洗衣粉洗潔精都不一定能洗掉。


    不過,人家也是好心,張晴神情懨懨的跟她說了聲謝謝。


    那婦人倒是不計較,臉上笑眯眯的,有一種山裏人特別的淳樸,“我是你們校長的媳婦兒,喊我嫂子就行了。都餓了吧,我給你們下了碗麵,還熱著,趕緊趁熱吃,麵糊到一起就不好吃了。”


    兩人喊了聲嫂子,李大嫂笑眯眯的應了聲,趁著蘇月跟張晴吃麵的時間,她抱著棉被,替她們把床都鋪好了。


    她倆都有些不好意思,拿出錢包要塞給她錢,李校長攔迴去,解釋說,“這些被子也不是我們的,都是以前來的老師留下的,我都收起來了,給每年新來的老師用。也省的你們再去花錢買,再說,咱們這裏買東西也不方便。我又是校長,這也是我份內的事情。”


    兩人再三感謝的送走李校長跟李大嫂,不由感歎,她們真是遇到好人了。


    李校長跟李大嫂,都是好人。


    張晴走到床邊,拿起被子嗅了嗅,有一股清水陽光的氣味兒。


    填飽肚子,兩人把地掃幹淨,又去廚房燒了熱水,廚房裏有一扇小門,門後就是個洗浴間,等洗好了澡,都快半夜了。


    也都顧不得收拾東西,連頭發都顧不得擦幹,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山裏的夜晚真的很安靜,蛙叫,蟲鳴,交匯成奇妙的大自然的音樂,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一晚,蘇月睡得很沉,連半個夢都沒做,一直睡到八點鍾才起來,聽著窗外樹枝上鳥兒鳴叫,唿吸著山裏的新鮮空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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