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慶親家陳洪遭事在五月二十日,當日晚上,女兒西門大姐、女婿陳敬濟從東京來避難,當時“把箱籠細軟,都收拾月娘上房來”。西門慶自此閉門不出,耽誤了六月初四與瓶兒的婚期。瓶兒等不著西門慶的消息,憂愁得病,被太醫蔣竹山治好;六月十八日,瓶兒便嫁給了蔣竹山。從西門慶離開瓶兒到瓶兒嫁人,前後不到一個月。


    這一迴給人印象最深的,是瓶兒改變主意之快。瓶兒的急迫熱切,花團錦簇地準備,轉瞬之間化作烏有,是出乎意料的反高潮。金蓮在過門前,曾被西門慶冷落過將近三個月,玉樓也曾被張三舅苦苦勸說不要嫁給西門慶,但是二人都不曾改變主意,相形之下,瓶兒似乎太容易動搖。然而真正嚇倒瓶兒的,不是西門慶的冷淡,而是蔣竹山關於西門慶遇到禍事、家產會“入官抄沒”的說法。當時瓶兒第一想到的便是“許多東西丟在他家”,悔之不及。但是也並不再去打聽清楚或者徘徊觀望一陣子,隻憑著蔣竹山的一麵之詞,便當場與其敲定婚約。瓶兒是性格軟弱的人,也缺少心計。


    蔣竹山全作喜劇人物刻畫。他入贅給瓶兒之後陡然變闊,“初時往人家看病隻是走,後來買了一匹驢兒騎著,在街上往來,不在話下”。騎驢的細節韻而冷,好似國人陡闊便買起一部車子來開也。


    瓶兒在此迴,稱西門慶“這般可奴之意,就是醫奴的藥一般”。這比喻頗為尖新有趣,一來是雙關諧語,因西門慶本來正是以開生藥鋪發家的;二來是讖語,瓶兒因西門慶不來而生病,一個真正的太醫蔣竹山治好了她,她很快便嫁給了蔣竹山,又給他本錢讓他開起一家生藥鋪;三來伏下瓶兒病死的情節,最終西門慶不是醫她的藥,而是她的送死之人。


    張愛玲小說《傾城之戀》裏麵,範柳原說白流蘇是醫他的藥,來源在此。張愛玲自稱《金瓶梅》和《紅樓夢》對於她來說是一切的源頭,然而一般人們都隻注意《紅樓夢》的影響,忽略了張氏作品中無數《金瓶梅》的痕跡。就比如白流蘇愛低頭,也來自《金瓶梅》,且來自《金瓶梅》之繡像本也。


    宇文虛中奏彈太師蔡京等人涉及軍國大事的朝廷奏折,以及它所代表的時代風雲,所預兆的朝代興衰,夾在偷期做愛的色情描寫與治病求親的喜劇性描寫裏麵,豐富了小說的覆蓋麵,增加了敘事的層次感。奏折裏麵對於國家得病(“元氣內消”則“風邪外入”)的比喻,又與瓶兒得病、夢感“狐狸精”的描寫恰相唿應,雖然沒有深文內致,但是富有連環迴應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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