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華心神一顫,胳膊卻被人牢牢抓住。


    他對她比了禁聲的手勢,看她已經站穩,也抓緊了一旁的樹幹,才忙鬆了手。


    “多日不見,你的功夫倒是退步了。”樹上突然出現的不是常武,而是清瘦了一些的殷岩柏。


    魏京華穩了穩心神,“沒想到王爺會親自出來。”


    殷岩柏表情略僵了僵,但他性子豁達,並非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他嗬嗬一笑,“我是愧於見你的,所以皇兄禁了我的足,我就一直老老實實的在府上讀書練功習武,哪兒也沒去。”


    魏京華本想問,她給他的信,他可曾收到了?


    但話到嘴邊兒,她又迅速的咽了下去。


    “王爺怎麽會愧於見我呢?”魏京華搖了搖頭,有些不解。


    殷岩柏看了看不遠處的禁軍侍衛,低聲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角門那裏沒有禁軍把守,去府上說話吧?”


    魏京華從善如流的點點頭。


    深更半夜一個女孩子,獨自去男子的家裏……實在是危險又不妥當的事情。


    但跟在殷岩柏後頭,她卻全然沒有這個顧慮,甚至心思都沒往這上頭想。縱然一開始他也會舉止輕浮,過分親近。


    可隨著兩人認識的時間愈久,了解的愈多,在相處之中也越發明白彼此的底線在哪裏。


    他也越發懂得尊重她了。


    殷岩柏領著她繞開禁軍的視線,悄無聲息的行至角門,他伸手推開門,闊步走在前頭,步伐不緊不慢,時不時迴頭看看她跟上了沒有,他速度快,卻一直在兩人之間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到了晉王府裏頭,說話就暢快肆意的多,連隔牆有耳也不必擔心了。


    進了廳堂,他叫人又多點了數個燈架,幾十隻燈燭,把廳堂裏照的亮如白晝。


    且殷岩柏留了三四個丫鬟在門外伺候,房門敞開,他似乎有意杜絕一切曖昧的環境。


    魏京華不由有些詫異,他以前是不拘小節的人,雖說已經不會故意揩油,故意欺負……卻也沒有注重細節到這樣的程度,他這是怎麽了?


    她抬眼看他之際,當真在他明亮的眼底看見了清晰的歉疚。


    “我已經叫常武和殷戎自己去領罰,臨走的時候我交代他們要保護好你,可他們竟然還會疏忽……”殷岩柏艱難開口,“也是我安排不周詳,明知沈仕揚是個咬上了就沒那麽容易鬆口的惡犬,我就不該離開京都。”


    他狠狠的捶了下黃花梨的椅子扶手。


    那結實的椅子,發出了喀嚓叫人心驚的聲響。


    “與王爺無關……”魏京華輕緩說道。


    “你覺得與我無關,但我不是這樣想,我既說了要保護你,就無論如何應該做到。是我沒做好,並且還是叫你從晉王府離開之後,遭人暗算!”殷岩柏眼眸之中不由傾瀉出陰狠的殺機。


    魏京華敏銳的發覺他渾身氣勢的變化,便順著他說道,“好在並沒有出什麽事,常武給我的哨子到底還是救了我。”


    “這次是寇七機警,我念著他的情。”殷岩柏垂眸低沉說道。


    寇七若是聽見隻怕要氣的吐血,他才不要王爺念著他的情呢!


    他又不是為他!


    “所以我不知該怎麽去麵對你,該如何跟你開口。”殷岩柏鮮少有臉皮這麽薄的時候,他蜜色的皮膚上,泛過淡淡一層紅暈,“你的信我收到了,看到你關切安慰,我更是覺得對不住你。”


    “沒有的事兒,”魏京華搖頭,“是我自己大意,沒曾防備,才著了小人的道兒。我又不是小孩子,何需旁人對我負責?”


    魏京華覺得他把這責任大包大攬的,實在是言過其實。


    她卻不知,殷岩柏得知此事,已經在心裏把自己罵的狗血淋頭。


    去麓山接人,派旁人去不是去?他怎麽就那麽聽話的親自去了?倘若他不去麓山,不離開京城,豈會叫她糟害?


    “沈仕揚是真的死了嗎?”沈家的反應太出乎眾人的意料,就連魏京華也忍不住問出心中好奇。


    “死了!”殷岩柏滿臉戾氣,“他若不死,整個沈家都別想好過。”


    魏京華點點頭,這個答案並不出乎意料,但她心下還是覺得茫然難以置信。


    那麽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麽說死就真的死了呢?


    當日她親眼看見金吾衛把血淋淋的人抬走,如今迴想起來也是曆曆在目,可就是恍惚間覺得不真實。


    “當日我故意言語激怒他,叫他在動手之前與我簽了生死契約,公平搏鬥,生死責任自負。”殷岩柏沉聲解釋道,“所以沈家人看了他自己簽字畫押,亦是沒有話說,還要尋本王的不自在?本王沒有責怪他們教養出一個尊卑不分的兒子,已經是對他們寬仁了!”


    魏京華聽的一愣,先是愣怔殷岩柏竟然也有這麽奸詐狡猾的一麵,轉而想到他是有許多實戰經驗的人,兵不厭詐的道理他豈能不懂嗎?隻不過平日裏,他從來沒有在她麵前耍過這樣的手段罷了,並不代表他不會。


    想通了這點,她又為另一領悟而驚異,“生死契約,王爺也簽了字的嗎?”


    既是生死契約,公平比武,打死不論。


    那自然不可能是單方麵的契約,是動手的雙方都要簽字畫押的。


    殷岩柏嗬嗬一笑,“大夏都城,還沒有誰是本王的對手,本王有何不敢簽的?”


    他說的輕巧,魏京華心頭卻是不由自主的一震。


    她極力的告訴自己,他不是為了她,簽生死契約,光明正大的在街頭教訓沈仕揚,打死沈仕揚……都隻是為了他自己的麵子罷了,並非為她……


    可一連在心裏念叨了數遍,那股震顫的力量卻還是沒有消失。


    “你不必記掛在心,”殷岩柏似乎發現了什麽,他立即說道,“我想教訓他很久了,他早晚會死在本王的手裏。”


    魏京華悶悶的應了一聲,明白了心中疑惑,她也不想追問下去。


    “不過這件事可能未必就此了結。”殷岩柏卻微微皺眉,“沈仕揚原本沒什麽,沈家根基並不深厚,他個人武力很不錯,但單憑他還不足以在京都有這樣的地位。”


    魏京華挑眉看他,“沈仕揚背後依仗的是誰?”


    “旁門左道,”殷岩柏語氣不屑,“他與二皇子的關係甚好,且與簡家私底下來往也很頻繁。皇兄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魏京華暗暗吸了一口氣,暗歎京都的勢力果然是錯綜複雜。


    “簡家?就是吏部尚書簡無憂簡大人嗎?”


    殷岩柏嗬了一聲,“是他,要說你與簡家還有些淵源。”


    魏京華聞言一愣,什麽淵源?


    但當她想追問下去,她腦仁兒猛地一疼,像是她常用的細針,猛地紮進她腦海裏,叫她瑟縮躲避。並且本能的岔開話題,“我今日來尋王爺,是有件事受人所托。”


    殷岩柏眯眼看她,似乎發現了她神情有瞬間的僵硬不自然。


    但她沒說,他亦學會了不多問。


    “這封信,是水姑娘托我拿給你的。”魏京華從懷裏掏出信來。


    殷岩柏卻遲疑的看著她的手,並不去接。


    魏京華凝了凝眉,苦笑道,“我想她應該沒有繼續糾纏你的意思。這是一封盲信,她寫的不容易。但看不看都憑王爺自己的心意。”


    魏京華索性起身,把信放在他手邊的四方幾上。


    “我沒有嫌棄她,沒有覺得她是個累贅的意思。”殷岩柏語氣沉沉,每一個字似乎都在心裏打磨過,透著嚴肅。


    魏京華凝神看他,微微點頭,“我知道。”


    “我隻是不希望她繼續誤會下去,也許有更好的處理辦法,但……”殷岩柏皺了皺眉,“我更傾向於快刀斬亂麻,我不希望叫彼此誤會,彼此受牽累。她的身體,她的病,她過往的經曆,我從沒有看不起。”


    魏京華淡淡的嗯了一聲,“她會明白的,其實人覺得卑賤,往往是自己把自己放在了卑賤的位置上。”


    殷岩柏有些驚喜的抬頭看她,如逢知己,“你不覺得我太過冷漠薄情?”


    魏京華笑著搖了搖頭,“如果換位處置,也許我會做的比王爺更絕。隻是我沒有處在王爺的位置上,所以才能如此冷靜的旁觀罷了。”


    殷岩柏忽的站起身,整張沉鬱的臉仿佛的瞬間亮了起來,他眼睛驚喜灼熱,氣息微微帶喘,“你仍舊在醫治她,隔日不落的去梅園為她醫治,我原以為你會覺得我太……”


    他笑了笑,如釋重負。


    魏京華也搖頭,“我可沒忘,當初王爺為了叫我醫治水姑娘,不惜想方設法的糾纏,屈尊降貴的往魏家府宅裏去。為的不就是叫水姑娘能以更平和的心態,看待她自己的人生嗎?”


    殷岩柏這麽一個大男人,竟然眼眶有些潮濕的看著魏京華,仿佛積存他心裏太久太久的情緒,今日終於被人理解,終於不再壓著他,叫他獨自背負了。


    情緒翻湧之下,他反倒說不出話來。


    魏京華拱手道,“時候不早,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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