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華將封好的信交給方淼,“替我送去晉王府。”


    方淼看了看信,卻沒接。


    “怎麽?使不動你了?”她好笑道。


    方淼趕緊搖了搖頭,“長使大人叫卑職上刀山下火海,卑職也不敢拒絕。”


    “不叫你上刀山,就叫你送信。”魏京華把信拍在他手裏。


    “不是卑職不肯去,”方淼歎了口氣,“王爺現在被軟禁在府上,先前他人困在宮裏的時候,長使您不顧自己的安危,還要冒險去宮裏說明真相。現在已經沒了險情,您反倒不願去見他,為什麽呀?”


    魏京華瞪眼看他,“都沒險情了,我為什麽要去看他?”


    “他被禁足了呀,既不能出來,也不能見客,悶在府上多寂寞呀!”方淼長籲短歎。


    魏京華點點頭,“寂寞需要人陪,需要疏解……”


    “是呀!”


    “所以我更不能去呀。”


    方淼被噎了一下,他抬手撓撓頭,“卑職說不過您……卑職去送信。”


    魏京華笑了笑,微微點頭。


    當晚常武和殷戎,一前一後的攔著她,死活不讓她去宮裏。


    還告訴她殷岩柏沒事兒,這事兒隻看他願不願意放過沈家人,卻不在沈家人願不願意原諒他。


    魏京華聽得詫異,以為是常武和殷戎為了寬慰她。


    沒曾想,這麽一磨蹭,果然聽孫進又迴來報信兒說,沈家人離宮了。


    再等,就是殷岩柏也離宮的消息。


    他既然已經脫險,魏京華便不著急去見他了。


    見了麵要說什麽呢?


    “謝謝你為我出頭?謝謝你懲惡揚善,打死了那流氓?”


    她知道殷岩柏的心意,倘若她也有這份心,亦或者願意“以身相許”,那她都應該在第一時間去感謝。


    偏偏她並沒有要接受殷岩柏心意的打算,不但不願接受,反而希望他盡快的認清楚事實,盡快的收迴這份心思。


    那她就應該幹脆果斷的拒絕一切曖昧的機會,哪怕被當成是沒良心,麵冷心硬,不知感恩,也是值得的。


    長痛不如短痛嘛。


    魏京華送了信之後,照常去梅園給水蔓菁醫治眼睛。


    水蔓菁離開晉王府的日子越久,情緒就變的越穩定。


    她情緒穩定了,也就越發配合治療。


    不但針灸按摩她會很積極,就連魏京華給她開的藥,她也都按時按量服用,從不遺漏懈怠。


    魏京華叮囑她飲食上的主意,起居的時辰,她皆像好學生一樣盡力遵從。


    隻是大夫與病人之間的交流並不多。


    魏京華總是默默的來,醫囑也都說給秦文聽。


    水蔓菁在一旁默默的記在心裏,默默的遵行。


    這樣相安無事,亦好亦不好。


    好處是兩人減少了摩擦和衝突,不好的是兩人沒有對話的機會,也就沒了相互交流和了解彼此的契機。


    作為大夫,自然是更了解自己的病人,更容易為病人醫治。


    人乃是萬物之靈,許多的疾病,不能隻從身體下手,乃要配合心靈的療愈。


    “你家小姐近日情緒好了很多,但今天似乎很不開心。”魏京華站在床邊,問秦文。


    水蔓菁在床上躺著,身上紮著針。


    “小姐她……她沒事。”秦文搖了搖頭。


    “我早先就跟你說了,有事情不要瞞著我,否則我沒有辦法為她醫治,我是大夫,不是神仙。”魏京華緩緩說。


    “她,她就是有點兒擔心。”秦文小聲怯懦說,“魏長使出來說話吧?婢子到院子裏與您說?”


    “不行,我要在這兒看著她的反應。”魏京華指著水蔓菁的針。


    秦文有些為難,“那就等您取了針再說?”


    “現在說吧,叫她自己也聽著,看你說的對不對。”魏京華更進了一步。


    “這……”秦文的臉騰地熱了。


    “你看,你家小姐也沒反對,她是默認了,不會怪你的。”


    水蔓菁的手立時攥了起來,舒緩的表情也微微僵硬。


    秦文忐忑的看看自家小姐,又看魏京華。


    魏京華對她鼓勵似的點點頭。


    秦文深吸了一口氣,經過這段時間,魏京華常來醫治,她不知不覺在心裏竟有些依賴這個臉麵冷淡的女孩子。


    盡管魏京華比水蔓菁還年少幾歲。


    “我家小姐聽說晉王爺被禁足了,聖上惱了王爺,也不叫人拜會。”秦文吞吞吐吐的說,“年下原是最熱鬧,來往最多的時候,王府裏卻安安靜靜,必定連年味兒都沒有。小姐怕王爺心裏難受。”


    “誰說我怕他心裏難受!你這丫鬟,怎的胡說八道!”水蔓菁猛地睜眼怒斥。


    她睜開眼,一雙大大的眼睛卻空洞茫然,隻有無底的焦灼。


    魏京華輕笑不語,看著她全然是一副長輩看著頑皮孩童的包容神色。


    水蔓菁雖看不見,卻難掩憤怒,“你不用同情憐憫我,我沒什麽可憐的。我從王府搬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和他一刀兩斷了,他過好過歹,都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不是傳言,晉王爺真的被聖上禁足了,因為他當街打死了鷹揚府的副朗將。”魏京華這次是對著水蔓菁說話,“好在那一家人沒有追究之意,反倒是悄悄離京了。聖上大約也是小懲大誡吧?”


    水蔓菁聞言沉默片刻,皺眉說,“哪裏像是你說的那麽簡單!必然是那家人理虧,這才悄悄溜了!否則若是抓住短處,豈不往死裏告嗎?就算聖上有意偏袒晉王,那麽多的禦史言官,豈是吃幹飯的?他們也會揪著這事兒不放!為要叫自己青史留名,他們才不怕得罪權貴呢!”


    “你說的也有道理,隻是若晉王爺全然無辜,聖上應該褒獎,至少不會罰他。年節正是官員們禮尚往來,拉近關係的時候,晉王府門可羅雀,就不怕一個月之後,被排擠在權貴的圈子之外嗎?”魏京華語氣輕鬆,卻一直盯著水蔓菁的表情變化。


    “說不定是聖上不想叫晉王與大臣們關係太親近,所以才借著這個由頭禁足,叫王爺反思。”水蔓菁的語氣也多了理智的分析,而不是情緒上的激動,“再者說,即便王爺沒有錯,但當街打死朝廷命官,總歸不是值得提倡的事情,豈能大肆宣揚嗎?”


    “水姑娘分析的有道理,倘若晉王爺能在府上好好修身養性,也不枉費聖上的一片心意了。”魏京華點頭讚同。


    水蔓菁卻猛然意識到什麽,她表情一僵,就連空洞的眼眸都是一凝。


    “我要取針了,你忍著些。”魏京華抬手開始取針。


    取針比紮針快得多,但滋味兒並不好受,又酸又癢,時而又會疼,何一個“爽”字了得。


    待她取了針,水蔓菁緊繃的身體總算鬆懈下來。


    “你故意引我跟你說話。”水蔓菁的臉色卻並沒有放鬆。


    魏京華笑了笑,“被你發現了。”


    “也是為了醫治我的病嗎?”她問。


    魏京華沉默了片刻,“如果我說,不光是為了你的病,也為了你這個人,你信麽?”


    水蔓菁渾身一顫,轉過臉來對著她,空洞的眼睛裏隱約有種難以置信。


    “很難相信吧?那你就當是為了治病吧。”魏京華隨意道。


    “你別走!”水蔓菁的手向前抓了一下。


    她沒抓到魏京華。


    魏京華主動把自己的手遞在她手裏。


    水蔓菁一隻手緊緊的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往枕頭底下摸去。


    摸了片刻,拿出一隻信封,塞進魏京華手中。


    “信?”魏京華愣了愣,“你能寫信了?”


    水蔓菁吸了口氣,緩緩說,“盲信,但願他有耐心看……我原本沒打算把這封信給他,雖然寫得艱難,卻也是打算把它燒掉,可剛剛與你說了一番話……我忽然改變了想法,或許應該托人帶給他。”


    魏京華接過信來,拿在手裏,輕飄飄的信此時卻格外有重量。


    “連你都在盡心竭力的為我做這些,或許我也該真正的為自己做點兒什麽……”水蔓菁喃喃說道,“這次不是為他,是為我自己。”


    魏京華很高興她與水蔓菁之間的關係,能有這樣的進展。


    但離開梅園,她就為難起來。


    水蔓菁的信該怎麽辦呢?她沒寫過盲信,但想來應該不容易。


    她的信托方淼送去晉王府,至今沒有迴音。


    或許是殷岩柏不願意迴信,又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但水蔓菁的信,她卻不想隨意交托旁人。


    這是她的病人,真正願意信任她,交托她的第一件事。


    受雇之後,終於使命,不計代價也要完成自己的承諾——幾乎是溶於她血液裏的原則和信條。


    不辦妥了這事兒,魏京華簡直覺都不能睡。


    當晚,她便來了晉王府。


    晉王被禁足,且被勒令閉門謝客,王府外頭有禁軍把守。


    魏京華蹲在遠處的樹梢上觀察了一陣子,立即就確定聖上不是真的惱了殷岩柏,外頭把守的人還沒有晉王府的家丁多!


    她摸出常武當初給她的哨子,抱著樹幹,輕輕的吹出婉轉的“啼叫”,猶如夜鶯在輕唱。


    禁軍尋聲朝樹上看了一眼,很快就轉開視線。


    魏京華覺得身後猛地一冷,立時轉過身去,“常武……”


    看到身後這人的臉,她表情一僵,腳也是一滑,險些栽下老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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