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華一襲夜行衣,卻坐進粉色錦緞柔軟舒適的轎子裏,這叫她怎麽看怎麽違和,渾身的不自在。


    她實在熬不住,伸出頭去對那太監道,“公公,不若叫我下來自己走吧?”


    公公嘻嘻一笑,“怎好勞煩魏長使,您稍坐,馬上就到。”


    魏京華隻好縮迴轎子裏,轎杆吱呀呀輕晃著,把人晃的心慌意亂。


    宮裏的夜色更是靜的叫人心慌。


    轎子終於落地,魏京華恨不得立時躥出轎子。原本她這是第一迴入宮,理當好好瞻仰一下這傳說中的宮闈究竟是何雄偉霸氣的模樣。


    但不巧,她現在完全沒了那個心思,隻想聽聽聖上叫她來,究竟是要做什麽的?


    宮燈長明,殿門緊閉,殿外佇立著好些禁軍侍衛,殿門口還倚著宮柱站著兩個小太監。


    人不少,但殿前頭卻是安安靜靜,連唿吸聲都不聽聞。


    魏京華仿佛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直到那太監到了一聲,“聖上,魏長使到了。”


    “進來。”殿中傳出聲音。


    太監小心翼翼推開殿門,躬身請魏京華入內,他自己卻並不踏進半步。


    魏京華狐疑不安的邁步進殿。


    外殿裏燈火長明,卻空無一人。


    “到朕麵前來。”內殿傳出說話聲。


    魏京華小心邁步向前,心裏還琢磨著,自己這般會不會越矩?會不會有失禮?


    內殿之中熏香之氣撲麵而來,她對香料亦有了解,嗅到著味道不由心頭訝異,猛一抬頭,她卻是嚇了一跳!


    她麵前頭,並不是聖上辦公的地方,沒有桌案,沒有成摞的奏章,沒有伏案疾書……


    隻有一張尺寸超大的龍榻!


    明黃色的紗帳朝兩邊卷起,繡著龍紋的錦被映著燈燭的光芒,晃的人眼暈。


    一個男人隻穿著裏衣,擁被懶懶的躺臥在龍榻之上,一隻手支著頭,笑意深深的看著她。


    魏京華臉麵一緊,迅速低下頭去,心裏盤算著……聖上為什麽會在寢殿召見她?莫不是真叫方淼那個烏鴉嘴給說中了?聖上臨時起意,覺得叫她做個妃子也不錯?不想再叫她做女官了?


    若是聖上起意……她還能斷發明誌,以表忠心換取聖上寬仁諒解嗎?


    “魏長使,過來,站的那麽遠做什麽?”聖上嗬嗬一笑,語氣盡顯慈愛。


    魏京華卻是膝蓋一彎,原地跪下,“臣不敢。”


    “你在拒絕朕?”聖上聲音不乏威嚴。


    魏京華吸了一口氣,“君王枕榻,臣豈敢靠近。臣耳力不錯,聖上若有吩咐,小聲說臣也能聽得見。”


    “可這殿中不夠明亮,朕卻是看不清魏長使呢。”聖上哼笑一聲。


    魏京華立時體會到聖上一語雙關,看不清……


    “臣乃是忠心於聖上的,不管明亮與否,是不是在人前,被人矚目之下。臣要效忠的都隻有聖上!”魏京華立即表忠心道。


    “哦?是麽?”聖上輕歎一聲,“但打從草原迴來以後,朕深思良久,卻是覺得,如此對魏長使十分不公平,你畢竟是個女孩子,早晚是要嫁人的,朕卻把你留在官場之上,這叫世人看來不成體統啊!”


    “古有冼夫人,後有秦良玉,皆是女中豪傑,保家護國忠肝義膽。”魏京華頷首說道,“臣不願貪戀兒女私情,隻願報效朝廷,還求聖上不畏世人閑言,成全臣一片效忠之心。”


    “即便這個男人能給你更好的,你也不想要嗎?”聖上說著,忽然掀開錦被,隻穿著一雙白襪,緩緩向她走來。


    魏京華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被一般的男人輕慢,還能罵一聲流氓。被聖上輕慢,該怎麽辦?


    她心頭發緊,手不自覺的向她的金針摸去。


    “聖上已經給了臣最好的,於臣來說,沒有更好的了。”她說著話,聲音都微微暗啞了。


    “魏長使的心氣就這麽一點兒嗎?這世上更好的,可是多了去了!”聖上笑著彎下身來,“跪著做什麽,快起來。”


    聖上親手相扶,而不是虛扶一把……有這殊榮的臣子沒幾個,女子,就更少了。


    魏京華在躲與不躲之間猶豫了一瞬,立即挪動膝蓋,向後跪遠了些,“聖上太高看臣了,臣的目光不夠高,能力也就這麽大,聖上叫臣看多遠,臣便隻能看多遠。”


    聖上哼笑一聲。


    魏京華沒抬頭,單憑聲音也猜不出這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朕老了,體力不及當年……”


    幽幽的聲音,聽在魏京華耳中,如同驚雷。


    “聖上太謙虛了,草原之上,圍獵之時聖上雄風無人能及呢!”


    “晉王呢?”聖上忽然話音一轉,“他年少就英勇無比,不好弄墨,七八歲在馬背上騎射就跟玩兒似得。”


    魏京華艱難的咽了口唾沫,心裏飛快的打著轉,莫非是她跟晉王走的近,被聖上懷疑不滿了?


    “晉王殿下自然是英武不凡,更勝當年。”魏京華壯著膽子道。


    聖上笑了一聲,“他年紀不小,該是成親的時候了。朕在他這年紀,太子都開始啟蒙了,他如今卻連家都還未成!”


    這話魏京華就不能接了,她抿唇不語,等著聖上繼續放招兒。


    “朕把你賜婚給晉王,如何?”聖上忽然伏低身子,看著她的眼。


    魏京華本能的想躲開視線,但她卻令自己微微抬頭,迎著聖上的目光,“聖上是要臣去盯緊晉王的一舉一動,隨時迴稟嗎?”


    聖上嗬的笑了一聲,“若是呢?”


    “臣莫敢推辭!”魏京華心裏發顫,聲音卻四平八穩。


    聖上皺眉輕哼一聲,“他是朕的親弟弟,當年平定藩王作亂,他立下汗馬功勞。朕怎麽會懷疑他?不過是體恤他隻顧效忠於朕,倒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給耽誤了。”


    “那臣不願嫁。”魏京華立即脫口而出。


    聖上聞言眉毛挑的老高,“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能照顧晉王殿下,能為王爺開枝散葉的女子很多,但能在繡衣使這職位之上,對聖上盡忠職守的女子,卻不多。”魏京華挺直了腰杆,眼底的點點星火,已經亮如火炬。


    聖上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子,忽然撫掌而笑,“好!好一個盡忠職守的女子!”


    魏京華偷偷鬆了一口氣,卻聽聖上轉而又問道,“朕聽聞你去鷹揚府的頭一天,就與沈仕揚起了衝突?”


    “是……”


    “你為了護著自己手底下的幾個人,公然跟他叫板?”


    “是……”


    魏京華的脊背開始冒寒氣,聖上人在宮中坐,耳目卻是四通八達得很呢。


    “既然你要盡忠職守,朕就給你個機會。”聖上說。


    魏京華立即豎起耳朵,這是她入職以來的頭一個任務,也是聖上對她的考驗,事關她日後的官途命運!


    “朕聽了一些閑言碎語,說二皇子與府兵衙門走的很近,特別是統管府兵的鷹揚府。”聖上眯眼看著她,“你去查查,看有沒有這麽迴事兒。”


    魏京華眼皮子一跳,以前隻是聽說皇家父子相爭,兄弟相殘。


    沒想到,這麽快她就要親眼見證,親自查證了。


    “朕不會給你另外加派人手,若真有此事,府兵衙門裏的人,你也用不得。”聖上目光淡然看著她,“你能完成此任務嗎?”


    魏京華壓住心底的澎湃激動,這是她的老本行啊!


    她以前跟著師父不就是幹這個的嘛,雖然現在不可能有竊聽器,也沒有望遠鏡,沒有網絡,沒有衛星,沒有黑客軟件……


    她暗暗歎了口氣,但不管怎麽說,還是同一本行嘛!


    “臣不敢辱命!”魏京華拱手說道。


    “成了,時候不早,叫喜公公送你出宮吧。”聖上揮了揮手,坐迴了龍榻之上。


    魏京華退出了寢殿,喜公公早已等候在殿門外。


    “囫圇進了這寢殿,又囫圇出來的女子,這麽多年魏長使還是頭一個呢。”喜公公小聲說。


    魏京華看他一眼,“日後說不定會更多。”


    喜公公嚇了一跳,“您還有這心思?心夠大的。”


    “不是我心大,是這世上的男人太小看了女子。可仔細想想,若沒有女子,哪裏來的男人?”魏京華微微一笑。


    喜公公卻赫然變了臉色,他怔怔看著魏京華,連步子都忘了邁,“你……你姓什麽?”


    魏京華被他問的愣住,前頭還稱唿她魏長使呢……


    “公公怎麽了?”


    喜公公長籲一口氣,猛然迴神,拉了把她的袖子,壓低了聲音說,“魏長使這野心,日後萬萬莫在人前表露了!”


    野心?


    她表露什麽野心了?不過是說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能做罷了……這就是野心嗎?


    “謹遵公公教誨,多謝提點。”魏京華臉上恭恭敬敬,心裏卻有些不以為然。


    喜公公一路都不再說話,目光不住的在她臉上打轉,口中還喃喃了幾聲,“像薑家的人……”


    魏京華聽得莫名,卻也知道,這裏是皇宮,不該打聽的,捂著耳朵也不要聽。


    她接了頭一道皇命,還算是一道密令,自然是不敢懈怠。


    次日來到鷹揚府當值,她立時獵犬一般敏銳的觀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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