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太太那暗沉犀利的眼神兒一掃,危機感令季子姍的心髒漏跳了一拍。老太太威而不怒,眉眼中還帶著幾分琢磨不透的笑意。


    季子姍眉頭一蹙,心中已然有了一個猜測,而後揚起清眸,試探著問道:“難道……是他的身體有問題。”


    季老太太含笑,點了點頭。季子姍心中憋氣,堵得慌!聽了江美琴的吩咐,她好不容易有機會代替季子墨去接近謝大少的,想不到謝大少居然有著這樣不為人知的秘密。也難怪季子墨寧願選擇一個


    小小的家庭醫生,也不要跟聲名赫赫的謝家少爺在一起。試問,這世界上有幾個女人願意找一個性無能的丈夫?


    季老太太並不知季子姍誤解了她話中含義,她俯身喝了一口粥,額角的發絲垂下來,剛好遮住了她精明的雙眼,“你現在知道了,明天還願意去接謝老爺子麽?”季子姍怔了一會兒,眼睛裏有一絲酸澀。她不明白為什麽季子墨生來就是季家大小姐,而她卻隻能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女,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卻要以葬


    送自己的終生幸福來做交換!她口中支支吾吾,剛想要拒絕,一張大手突然從餐桌底下伸過來,緊緊摁在了她的手背上,江美琴猛然拔高了聲線,代替她迴答道:“願意,我們當然願意。子姍既然是季


    家的人,自當為季家做出一些犧牲。”


    季子姍手突然收緊,掌心的汗水透過自己的肌膚滲透到江美琴手上,江美琴下意識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們能這樣想,老太太我真的很開心。”季老太太放下碗筷,突然笑逐顏開,“今天心情好,胃口也好了不少。李嫂,幫我再盛一碗湯來——”


    用完晚餐,一迴房間,季子姍就氣得把床上的毛絨娃娃全都往地上砸。


    “不過是個男人,你著什麽急,等你成了人上人,想要多少沒有?”江美琴斂著眉,在一旁開導。


    季子姍精心化妝過的麵孔一陣青一陣白,滿口的牙齒都在打顫,“媽!現在可能嫁給謝大少爺的人是我,你當然不知道著急!”


    “謝舜名,再怎麽說也是一表人才,家世傲人……”


    “他再優秀有什麽用?”季子姍怒眸一瞪,“老太太都說了,他那裏有問題!嫁給他,和嫁給一個閹人有什麽區別?”


    江美琴知道她想不開,又道:“退一萬步講,謝舜名身體有問題,她碰不了你,你若是嫁給了他,還能保證處子之身,那不是更好麽?”


    季子姍這才稍稍冷靜下來。


    江美琴又道:“我知道你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準備一下,明天我會帶你去台球場,惡補一下。希望你後天的表現,能讓謝老爺子開心。”


    季子姍沉默點頭。“若是能夠攀上謝家,我們又何必在乎一個小小的季家?”江美琴突然親昵地摟住了季子姍的脖頸,“媽的乖女兒,媽上半輩子都在忍受外人的閑言閑語,下半輩子能不能翻


    身,就全看你的了!”


    “恩!”


    季子姍重重點頭。


    天色還沒黑的時候,賀遲就來了電話,讓鍾可情乖乖在家等他。


    五點一到,賀遲的座駕就停在了季家大宅外頭。


    “出來——”賀遲的短信發過去,隻有簡短的兩個字。鍾可情怔怔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半響,還沒反應過來這個號碼是誰的,就又收到了一條短信:“我數到十,如果我見不到你人,我就進去找你……相信這個時候,季老太太不


    太願意見到我。”


    媽的!


    鍾可情一把將手機砸到枕頭上!


    這個賀遲!


    鍾可情當然不能讓他光明正大的來找她,當著季老太太的麵,未免也太張揚了。


    “馬上到——”她拿起手機,迅速迴過去三個字。


    打開衣櫃,隨意挑了件寬鬆的t恤穿上,搭配一條簡約的牛仔褲,穿著平底鞋,便匆匆出了門。


    鍾可情走到季家大門口的時候,賀遲剛巧搖下車窗,嘴角微微勾起,帶著幾分淡淡的寵溺,“9.9我數了整整二十遍了——”


    賀遲的眼神溫柔似水,大街上的那些女孩兒見了,一定很容易淪陷其中。


    鍾可情被他看得發怵,問道:“喊我出來做什麽?”


    “我一個人,寂寞空虛冷,陪我吃晚飯。”賀遲挑眉笑道,一雙晶亮的眼眸中透著狡黠的光芒。


    “不要!”鍾可情理所當然地拒絕。忽的,賀遲的長臂伸出車窗來,猝然鉗住了她的胳膊,另一隻手的指尖忍不住在她的腦袋上敲了敲。她額頭的溫熱瞬間透過肌膚傳達到他的心底,唉,明明是一個火熱的


    人,可為什麽說出的話,總是這麽冷冰冰。


    鍾可情嫌棄地掙紮了一下,想要甩開他的手臂。


    賀遲則扣得更緊:“我勸你乖乖上車,季家大門口有監控,咱倆的一舉一動,指不定季老太太都看在眼底呢——”


    “你無恥!”


    “彼此彼此——”


    鍾可情恨得牙癢癢,但她和賀遲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又擔心被季老太太看見,隻得甩手上了副駕位。賀遲帶她去的地方是市中心的一家日式料理餐廳,飯店小巧精致,還有一個典雅的名字,叫做“旋律”。屋裏裝修古樸,服務員都穿著清一色的和服,大廳一側還有兩個女


    郎在彈著琵琶。這裏的安靜,與這大都市的喧囂,格格不入。


    “賀少的品味果然獨特。”


    鍾可情難得稱讚他一句,賀遲免不得要迴嘴,“不然,眼高過頂的我怎麽會看上卑微如塵埃的你?”鍾可情被他的話嗆住,但仔細想想,他說得其實一點都不錯。不管賀遲家世如何,他都是業界首屈一指的精神科醫生,而從前的季子墨不過是活在陰暗角落裏的病患。賀


    遲能看上她,確實是眼光獨特,不對,是毒辣。


    “三文魚壽司、三文魚蔬菜卷、三文魚刺身拚盤、三文魚生鮮沙拉……另外,再要一份三文魚!”賀遲眼睛看都沒看菜單,點了一整排的三文魚。


    鍾可情一雙黑白晶亮的眼眸眨了眨,望著對麵的賀遲,驚歎道:“賀少不但眼光獨到,連口味都這麽奇特——”


    冷眸微變,賀遲深邃的目光淩厲地掃過她的臉,視線灼灼逼人:“這些不都是你平時最愛吃的麽?”


    鍾可情一聽,頓時吃了一驚。


    賀遲逼視著她,良久,才冷冷吐出幾個字:“季小姐不但失憶了,連口味都變了……”


    他話中有話,不等鍾可情解釋,他又道:“怪不得不待見我這個口味的男人了。”


    賀遲的眉目清冷如畫,他看向鍾可情,那一雙深邃眼眸裏的冷意和警告,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幾分震懾人心的氣勢來。


    “我不怪你。”賀遲將菜單推到她麵前,“你來點,點我喜歡吃的菜——”


    伸手,鍾可情緩緩將菜單接過來。


    她的眼底藏著幾分無奈,季子墨沒有留下任何關於賀遲的消息,大約是打算跟他斷絕來往,所以才會塗掉日記中那些僅有的跟賀遲相關的隻言片語。


    賀遲這樣一個怪人,鍾可情怎麽能猜透他喜歡吃什麽東西?“旋律”裏麵清一色的服務生晃來晃去,相較之下,賀遲冷峻的麵龐則更為俊美。鍾可情從來沒有認真觀察過他,甚至閉上眼睛,連他的長相都記不住。她也未曾跟他一起


    吃過飯,讓她點菜,實在是太為難她了。


    “怎麽?很為難?”他冷如深潭的黑眸,配上那一對橫飛的冷眉,竟給人一種自嘲的感覺。


    一旁的服務生僵站著,忍不住催促道:“兩位,還有需要點的菜麽?如果沒有的話,是不是可以幫你們走菜了?”鍾可情握著菜單的手微微一顫,沉思片刻,她隨即便抬起一雙勾人的黑眸,合上菜單,朝著服務生緩緩一笑道:“不用了,他點的都是我愛吃的,我愛吃的東西,他也遲早


    要習慣。”


    “牙尖嘴利。”不知為何,鍾可情的話落在賀遲耳中,萬分受用。他忍不住咧開嘴角,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癡癡地笑。


    唬弄過賀遲,鍾可情才稍稍得意喘息。“旋律”沒有包廂,每一桌客人與另一桌客人之間有屏風隔著,就是古裝電視劇上女人洗澡的時候時常用來掛衣服的那種,屏風上麵畫著各色各樣的美女,都是曆史上出了


    名的禍水。


    鍾可情這一桌叫做“竇美人”,屏風上畫得是漢朝著名的竇太後。隔壁那桌是“洛神”,是鍾可情喜歡的為數不多的古代美人之一,她盯著隔壁桌的屏風發呆。


    恰在此時,那邊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語氣中帶著幾分淒楚:“姓謝的,你當真要跟我分得這樣幹幹淨淨?”


    鍾可情神經一繃,忍不住凝神去看。


    屏風上隱約印出一個女子的背影,那身影跟鍾可情記憶中的一個人相重合。


    是關靜秋!


    那麽,她口中的“姓謝的”,很明顯是在說謝舜名。


    這時,服務生走過來,對著賀遲恭敬道:“先生,您的車沒有停好,堵住了行車道,能否麻煩您……”


    “沒問題。”賀遲拿著車鑰匙,起身出去,對著正在發呆的鍾可情吩咐道:“乖乖在這裏等我,不許跑掉——”


    “哦。”鍾可情神情恍惚地點頭。


    等到賀遲走開,鍾可情的身子忍不住往隔壁桌移了移,耳朵貼著屏風,想要聽清關靜秋和謝舜名在說些什麽。隔壁桌的氣氛似乎很冷寂,謝舜名從頭至尾一句話都沒有說。以鍾可情對他的了解,她完全可以想象他現在是怎樣一副臉色。他一定繃直了麵孔,一雙黑墨一般的眼眸,


    晦暗不明,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關靜秋似乎在小聲啜泣著。


    服務員來上菜,關靜秋直接將他斥退,而後又冷著聲音對謝舜名道:“好!要斷就斷個徹底,但是小麒麟需要我的照顧,我要將他留在身邊。”


    空氣沉悶,氣壓很低。


    鍾可情聽了這句話,有些唿吸不過來。


    謝舜名說過,他最心愛的人是已經過世的鍾可情,鍾可情差一點就相信他了。可是既然她是他最心愛的人,那謝麒麟這個孩子又該怎麽解釋?


    就算像外界傳的那樣,他跟關靜秋一點關係都沒有,僅僅是為了炒作。可是那個孩子呢?他們沒有關係,孩子是怎麽來的?


    謝舜名似乎沉默了很久,用冰冷到骨子裏的聲音道:“你休想——”


    “我照顧了他兩個多月了!我那麽疼愛他,我為什麽不能擁有他?”關靜秋情緒激動,聲線沙啞。


    “麒麟姓謝。”


    麵對她的質問,謝舜名隻是冷冷吐出四個字。關於那個孩子,他似乎根本不願意多說,可是天知道鍾可情的心已經揪到了嗓子眼,所有的好奇都寫在了臉上。


    “那又怎樣?你一個大男人,未必能照顧好他。”關靜秋的聲音裏多了幾分狠意,“你不愛我,我不怪你。可是我是真心疼愛小麒麟,你不能阻止我見他……”


    謝舜名雙眸一抬,目光如炬,“我怕他長大之後,會認錯母親。”


    認錯母親?


    鍾可情細細琢磨著他這句話的含義。難道……關靜秋並不是孩子的母親?那孩子的母親又是誰……


    鍾可情的腦子裏一團漿糊。為什麽關係會變得如此複雜?從前的謝校草,從來都是簡簡單單的,不該招惹的桃花,他也會躲得遠遠的。


    現在倒好,不但有了孩子,連孩子的母親是誰都不知道!


    剛進“旋律”的時候,鍾可情喝了一大杯檸檬水,聽著關靜秋和謝舜名的對話,她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難受得緊。


    不一會兒功夫,賀遲拎著車鑰匙迴來,盯著滿桌的菜,忍不住問道:“怎麽?剛才不是餓了麽?一口都沒動?”


    根本沒心思去理會賀遲,鍾可情隻覺得渾身冰冷,她猜她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不舒服麽?”賀遲眉頭一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麵目森寒,越發嚴肅起來。


    “沒……沒有……”鍾可情額上冷汗直冒,捂住小腹,道,“可能是剛剛喝了太多水,有些飽了。”


    我怕他長大之後,會認錯母親……


    謝舜名的那句話,反複在她腦海裏迴蕩,她根本沒辦法定下心神同賀遲吃飯。


    賀遲伸出手臂,在她手背上撫了撫,眉頭一皺道:“你身上有些涼,不要坐在風口,跟我換個位置——”


    “好。”也不知怎的,鍾可情突然就覺得鬆了一口氣,不用再偷聽隔壁桌說話,不用再那麽心痛。


    滿滿的一桌三文魚擺在鍾可情麵前,一向喜歡吃海鮮的她,卻提不上胃口,筷子在碟子裏戳了戳,又放了下來。


    賀遲斂著一雙深邃的眼眸,打量了她好久,終於長歎一聲道:“看樣子,你是真的失憶了。這些都不太合你的胃口了……”


    鍾可情沉默不語,心裏頭隻想著快點結束這場晚餐。在這兒多呆一刻,她都會覺得難受。


    隔壁桌,關靜秋和謝舜名也不知說到了什麽,關靜秋突然拔高了聲音,冷笑道:“你最後一次跟我吃飯,選得居然是這個地方!”


    鍾可情心頭一緊,這個吃飯的地方有什麽特別的麽?關靜秋為什麽會發這麽大的火?謝舜名沒有說話,關靜秋接著道:“剛剛進門的時候,我問過服務員。這家店沒開業之前,其實是一家火鍋店,叫‘鍋中仙’,我聽著這名字怎麽這麽熟悉呢!原來是舊愛難


    忘啊!”


    鍋中仙!


    鍾可情聽到這個名字,心髒刹那間漏跳了半拍。


    她一進門的時候,就覺得這家店給她的感覺很熟悉。但是她很少吃日本料理,她可以確定自己是第一次來。經關靜秋這麽一提醒,鍾可情頓時明白過來。這個地段距離長郡高中不遠,離流光醫院也隻有兩三裏路,三年之前,她經常在這裏吃火鍋的!被陸屹楠囚禁了三年,物是人非,就連從前最鍾愛的火鍋店,都被日式料


    理給取代了。


    鍾可情上小學的時候就經常光顧這家店了。


    那時候,鍾媽媽身體不好,鍾爸爸總是帶著她,往全國的醫院到處跑。他們兩個人呆在家裏的時間很少,大多時候,都是在醫院裏度過的。


    鍾可欣跟鍾媽媽同樣患有先天性心髒病,也是過著學校、醫院兩點一線的生活。


    鍾可情就因此落了單。


    那時候謝家就在鍾家隔壁,謝舜名比鍾可情大了兩歲,鍾可情就像一隻小尾巴,上學、放學,都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


    謝家爸媽就他這麽一個兒子,對他的教育方式也頗為特別。


    謝舜名的媽媽是著名女演員唐穎,她嫁給謝爸爸之後,並沒有放棄自己的影視事業,繼續活躍於熒屏,因此,大多時候,她都在外拍戲,沒有時間管教兒子。


    謝爸爸一個人支撐著謝氏這樣一所巨型的上市公司,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兒子。


    謝舜名就和鍾可情廝混到了一起。


    他們兩個都是重口味,喜歡吃的東西又雜,千挑萬選才定下鍋中仙,能夠同時滿足兩個人的口味。


    鍾可情迴想起來,從小學三年級到高二那年謝舜名離開,九年時間,他們在這個地方斷斷續續至少光顧了五百多次——比在家吃飯的次數還要多得多。


    為什麽又想起來這裏了呢?


    鍾可情的心底一陣酸澀,小腹處的痛感也越來越強烈。


    三文魚的腥味兒飄到她鼻尖,惹得她胸口一陣翻江倒海。鍾可情趕忙站起身來,捂著嘴道:“我去下洗手間——”


    她急匆匆的跑開,留給賀遲一個慌亂的背影。


    賀遲已經在心裏醞釀了半天,原本是想要向她求婚的,可她偏偏挑這個時間去洗手間!


    賀遲麵色陰沉,嘴角扯了扯,從餐桌底下拿出一直藏得嚴嚴實實地紙盒,對著對麵空蕩蕩地座位演習道:“季子墨,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麽?”


    該死!會不會太僵硬了?


    賀遲渾身不自在,正了正身子,又換了一種說法:“季子墨,跟了小爺這麽多年了,小爺也該給你一個名分了!”


    不行!太吊兒郎當了!


    賀遲的麵孔,一陣青一陣白,內心糾結到了極點。他能淡定自若地握著手術刀,在病人最危險乃至最隱私的部位做手術,可是求婚於他而言,簡直比登天還難!


    他憤恨地將戒指丟在一邊,他就不該聽唐糖那個不靠譜的女人的話,說什麽趁著戀愛周年求婚,女人會更容易被感動!那丫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讓他如何感動她?


    沉默許久,他又乖乖撿迴戒指,做出一個視死如歸的表情,歎息道:“婚姻是墳墓,季子墨,我們一起進去挺屍吧——”


    鍾可情幾乎是飛奔進洗手間的,對著水池不停地嘔吐,將她剛剛喝下的一大杯檸檬茶全都吐了出來,她的肚子還是很不舒服,但胃裏空空的,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腦海裏不停迴蕩著謝舜名和關靜秋的對話,鍾可情覺得額頭發燙,燒得厲害。她將水龍頭開到了最大,掬起一捧水,朝著自己臉上澆去。冰涼的液體在她的臉頰之上凝結成柱,滴答答地滑入水池,還有不少水滴落在了她的衣服上,胸口濕淋淋的一


    片,她突然覺得痛快了許多!水嘩啦啦地從她的指縫間流過,鍾可情對著鏡子,或許是因為眼睛沾了水的緣故,鏡子中季子墨的臉模糊起來,她仿佛透過一層層薄霧,看到了從前的自己——那個天真


    無憂,根本不需要天天想著複仇的鍾可情。


    她撫著小腹,彎著身子,方一迴頭,一雙黑亮的皮鞋便闖入了她的視線,擋住了她的去路。


    “季子墨小姐,我們還真是有緣……”頭頂傳來一陣輕笑,謝舜名正一本正經地打量著她。


    他目光澄澈,黑亮的眸子裏流轉著琉璃一般的光芒,盯得她心頭一慌。


    鍾可情強自鎮定,道:“謝少,別來無恙。”


    “恩,別來無恙。”嘴上雖然這樣說著,他卻下意識地摁住了那隻受傷的手臂。


    “我和賀醫生來這裏吃飯。”他明明什麽都沒問,她卻下意識地解釋,就怕他再誤解,以為她跟蹤他。


    謝舜名若有所思地點頭,眸光猝然眯成一線:“所以,你就順便偷聽了我們的對話——”鍾可情目光一冷,心髒突突直跳,她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知道她就坐在隔壁。像是被他這句話刺激的,鍾可情隻覺得小腹處的痛感越來越強烈,她的後背抵著水池,快


    要支撐不住。


    謝舜名適時上前一步,伸出手來,在她的長發上輕柔撫了撫:“小丫頭,平日你裝裝小綿羊也就罷了,我不再去計較這些,我們之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兩清。”


    兩清了?和解了?


    可是鍾可情的心裏卻一點兒都不痛快,如果今後,她再也無法涉足他的生活圈子,那該是一件多麽令人絕望的事情。


    “我知道。”鍾可情咬著牙,語氣淡淡地說。謝舜名的那句話就好像落在了棉花上,沒激起鍾可情的半點情緒波動。不知道為什麽,他微微垂了垂眼簾,麵上有些落寞。其實他說這些話都是沒有必要的,不是嗎?季


    子墨平日怎樣做人怎樣做事,跟他這個不相關的人有關係麽?


    “實習的事情已經搞定了,你隨時可以過來。”謝舜名盯著她身後的鏡子發呆,竟沒有察覺到她越來越慘白的臉色。


    “哦。”小腹的陣痛越來越強烈,刺骨的感覺從腳底一點點往頭頂鑽,那種痛楚沒過了她心上的痛,以至於她根本無法用心去琢磨謝舜名的話。還是這樣地漫不經心,謝舜名的心底沒由來的一陣煩躁。單獨找院長喝茶,跟院長簽一堆的協議,賣身給流光醫院n年,然後才能把她順帶安排進心內科,她以為他閑著沒


    事幹麽?


    鍾可情隻希望眼前的人快點走,因為她痛得就快暈倒過去了。


    她那雙青橙般通透的眸子直直地望著他,讓他覺得氣氛詭異。


    “我隻是為了拿迴照片,你別多想。”他非常刻意地解釋,可對方仍舊是心不在焉地點頭。


    “謝少,我想你不需要跟我說這麽多,你快走吧,賀遲不希望看到我們兩個單獨呆在一起。”鍾可情的麵色已經由白轉青,不顧一切地趕人。


    謝舜名的心底有那麽一點點的壓抑,眉頭一擰,抬步就走。


    他才走不到兩步,身後便響起“噗通”一聲,鍾可情的身子一個不穩,栽在了水池旁邊。


    又是欲擒故縱麽?


    謝舜名轉身走過去,伸手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季小姐,你這招早過時了,別玩了。”


    鍾可情雙眸緊閉,麵色暗沉的嚇人,額頭上滿是水珠,分不清哪些是汗水哪些是自來水,額角兩側的長發濕淋淋地貼在臉頰邊上,整個人顯得格外憔悴。


    她唿吸微弱,沒有半點反應。


    她不是在裝!謝舜名意識到的時候,心下猛然一驚,伸手就去摸她的脈象。謝舜名專修的是心內科,學得是中醫,她的反常,明明應該一眼就能看出,偏偏他一開始的時候根本沒去關


    注那些。


    賀遲在座位上等了好久,都不見鍾可情迴來,心裏頭煩躁難安,腳下重重一踹,一側的座椅被踹倒,剛巧撞翻了隔壁桌的屏風。


    “什麽人?”低頭啜泣的關靜秋忽得迴頭,恰巧對上賀遲的視線。她整個人都被震懾住,怔怔張開口道:“賀醫生?你怎麽會在這裏?”


    賀遲目光如炬,盯著關靜秋半響,餘光恰巧掃到了她對麵位置上的另一雙筷子。


    “嫂子和誰一起來吃飯的?”


    關靜秋咬牙望著對麵空蕩蕩地位置,對著賀遲露出小女人的一麵,哭訴道:“舜名約我出來吃分手飯……”


    賀遲眉頭一皺。他們兩個一起在國外待了那麽多年,怎麽一迴國就說要分手?


    關靜秋看上去麵容憔悴,眼角隱隱有著一圈一圈的黑暈,“其實說到底,我們也沒在一起過,算不上分手。一直都隻是我一廂情願而已——”


    關靜秋越是這樣說,就越像一朵惹人憐愛的白蓮花。她越是為謝舜名找借口,就顯得他錯得越多。


    賀遲心底沒由來地一陣憤怒:“他丟下你,一個人走了?”


    “沒有,他去了洗手間。”關靜秋淡淡地說。


    賀遲一聽,鷹兀般冷銳的眼眸中,隨即閃過一道寒光,忽得起身,邁著修長的雙腿,快步朝著洗手間的位置走去。謝舜名將鍾可情打橫抱起,昏沉沉之中的鍾可情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為了保證不摔下去,她的額頭緊緊貼在他的胸口,姿


    態曖昧到了極致。


    謝舜名穿過長長的迴廊,便要往門外走。他身材修長,氣質出眾,窩在他懷裏的鍾可情也絕非下品,惹來不少賓客的側目。


    恰當此時,另一雙黑亮的皮鞋擋住了他的去路。


    賀遲怒瞪著眼眸,目光灼灼地望著他懷裏的鍾可情,怒斥道:“放開她!”


    “讓開。”謝舜名聲線冷漠,將鍾可情抱得更緊,看她的臉色,現在要是再不送去醫院,就危險了。“你把她怎麽了?”賀遲的語氣又冷又狠,目光之中滿是焦灼。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孩兒,昏迷著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裏,這個男人不僅是自己的病人,還是自己的好兄弟,


    賀遲的內心五味雜陳。


    兩個外表俊美斯文的男人,在這樣安靜的壞境裏,起了衝突,免不得要惹來路人的目光。謝舜名是公眾人物,自然不能吵鬧。他原本是想堅持送她去醫院的,現在看來,不行了。他歎息了一聲,將鍾可情遞到賀遲懷裏,壓低了聲音道:“急性盲腸炎,快送去醫


    院吧。”


    賀遲猛然一驚,來不及生悶氣,便小心翼翼將那人兒護在懷裏,朝著大門外衝去。


    謝舜名先去了前台,一把鈔票一扔,道:“竇美人、洛神,買單,不用找了——”而後,他匆匆趕去了停車場。


    幫賀遲拉開車門後,自己鑽進了駕駛位,迴頭道:“我來開車。”


    那一瞬間,他們兄弟之間的默契似乎都迴來了。


    謝舜名油門一踩,窗外的風便迅速灌入車中。


    這冷風一吹,賀遲胸口那股憋著的悶氣,倒是慢慢消散了不少。


    透過鏡子,謝舜名依約可以看到後座上,季子墨那張慘白的小臉,和印象中的某人,像到了極致。


    從前的鍾可情,從出生開始就被鍾家當作千金大小姐一般養著,吃的東西都是千挑萬選的,華衣玉食、香車寶馬,過得是人上人的生活。


    同樣是出身豪門,謝舜名卻沒有她這樣的待遇,被家裏放養著,吃的穿的,全都自己解決。鍾媽媽生病那年,鍾可情的生活一瞬間從天堂落入地獄,傭人們天天圍著鍾媽媽轉,到後來幹脆直接跟著鍾媽媽去了醫院,鍾爸爸也是整日整日的不迴家,鍾可情隻能自


    己外出覓食。


    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金枝玉葉,突然要和一大群同學一起吃五穀雜糧,她的身子自然受不住了。


    課上了一半,鍾可情便痛得癱倒在了課堂上。


    老師也不知道她是怎麽了,立即撥電話通知她的家長。可鍾爸爸那會兒正帶著鍾媽媽飛往美國,進行深度治療,手機無法接通。


    老師隻能用力將她搖醒,一邊問,“同學你怎麽了”,一邊問,“同學,要怎麽聯係你的家人”。


    鍾可情痛得什麽都不知道了,一邊哭,一邊喊著:“謝哥哥,謝哥哥……”


    有個同學很機靈,立馬叫起來:“老師,我知道她喊的是誰!是經常跟她一起上學放學的謝舜名,比我們大兩屆……”


    任課老師很快去高年級喊來了謝舜名,那時候的謝舜名還完全不懂醫,第一眼見到的也是一張慘白的小臉。


    一輛大卡車橫拐過來,謝舜名不夠專心,一個急刹,鍾可情和賀遲險些從後座位上滾下去。


    賀遲目光一冷,焦灼的視線掃過去,仿佛在說“拜托”。謝舜名薄唇緊抿,點了點頭,努力不再去想過去的那些事。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關於鍾可情的一切,他仿佛都能夠在季子墨身上找到影子,這讓他寧靜如大海的心,也時


    不時會被吹皺。


    跑車停在了流光醫院門口,一下車,賀遲便抱著鍾可情,跌跌撞撞地往急診科跑。


    謝舜名緊跟其後,卻跟一名眼熟的女子撞了個正著。他心中焦慮,根本沒有去多想,隻是說了聲“抱歉”,便匆匆跟著賀遲去見醫生。


    “這人怎麽這樣?走路不長眼睛麽……”鍾可欣剛要說些什麽,卻見對方是謝舜名。她目光一凜,順著謝舜名的視線看過去,便見賀遲的懷裏抱著一個人,正往急診室衝。


    那少女穿著低調而奢華的襯衫,搭配一條十分眼熟的牛仔褲。鍾可欣眸光冷冽,心中泛起一絲漣漪。那人,不正是毀了她婚禮的季子墨麽?


    眼下就要高考,季子墨卻在這個時候出了事,鍾可欣的心裏,說不出的痛快。殷氏迎麵走來,接過鍾可欣手中的藥,道:“大小姐,下次取藥您吩咐一聲,老奴來取就行。您若是為了見陸醫生一麵,特地來,就沒什麽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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