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白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失態,竟然呆坐了好幾分鍾都沒有反應過來。


    初識,顧小楠以為他是在想什麽問題,像他這樣的大人物,平時腦袋裏要裝很多事,冷不丁也會想起很多,別說是方慕白了,就是薑毓仁也時常如此,有時候說話說話,就呆住了。她也理解這種事情,畢竟,人的思維有時候就會突然通暢,說不清原因的通暢,腦子裏亂糟糟的一些事,會在瞬間因為某個原因而變得有條理。


    然而,過了幾分鍾——盡管不知具體有多長時間,顧小楠卻感覺過了好久——她開始有些擔心了,她感覺方慕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有反應,忙起身走過去,推推他。


    “啊?”方慕白的意識突然迴到身體,那一瞬還是很驚訝的。


    他的表情嚇住了顧小楠。


    “哦,沒事沒事,你別擔心,坐下吧,我隻是想起了一件事,現在沒事了,我們繼續吃飯。”方慕白微笑道。


    顧小楠平複了自己的心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哦,對了,我忘了問你,你和毓仁的婚事,打算什麽時候辦?難道真的要聽常書記的話,等個一年再辦?”方慕白問。


    “我們打算五一迴家和家裏人說一聲,拿了我的戶口就過來這裏領結婚證。至於婚禮和別的事,還沒商量。”顧小楠道。


    方慕白“哦”了一聲點頭,說:“這個常書記也真是的,自己的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搞這種事情出來折騰人呢?這人啊,有時候就是被自私迷住了眼,你怎麽勸都不管用。”


    顧小楠笑了下,沒說話。


    “毓仁他們家呢?我聽說他們家不是很讚成?”方慕白問。


    “實不相瞞,他爸媽的確不是很喜歡我,可能是因為我和他們想象中的兒媳婦的標準差距太大了,所以不能接受吧!”顧小楠道。


    “毓仁是個有主見的人,他既然選擇了你,不會輕易改變的。”方慕白道,望著顧小楠,又問,“萬一,我是說萬一哪一天毓仁他,你們不能走到一起,你,你會不會很傷心?”


    顧小楠愣了下,卻還是很認真地說:“隻要他過的好,我就不會傷心。其實,我和他相識以來,給他帶來了很多的麻煩,我經常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所以,隻要他過的好,我就,就沒什麽。”


    方慕白沉默不語,喝了一口茶。


    “有些話,我對你說可能不是很合適,你願意聽嗎?”方慕白望著她,問。


    “您說!”顧小楠開始對眼前的這位長輩有了好感,也願意聆聽他的建議。


    方慕白似乎很難啟齒,卻還是說了出來。


    “有時候,可以和你相伴一生的人,並不是你愛的人。可是,這並不意味著你不會幸福。婚姻並非是愛情理所當然的結果,對於任何人來講,愛情並不能持續一生,可是,婚姻基本上是一輩子的。所以,選擇一個合適自己的伴侶結婚,這是比愛情更現實的課題。”方慕白道。


    顧小楠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同自己說這些話,他剛剛不是還在和她懷念自己那段純美的愛情嗎?怎麽現在又說起這樣的話來?好像婚姻有沒有愛情都無所謂,隻要日子能過得下去就要過?


    如果沒有薑毓仁,如果不曾遇到薑毓仁,不曾愛過薑毓仁,或許,她就真的像方慕白所說的那樣,就那麽一輩子毫無掛念地生活下去了。隻是,人就是這麽貪婪,一旦擁有了美好的東西,就再也割舍不下。如此一來,顧小楠不禁懷疑,假如有一天真的要被迫和薑毓仁分開,自己能不能做得到?


    那一天,應該不會到來!


    “我想,這個世界總是公平的,當你得到了某個東西的時候,必定會失去其他的某個。隻要自己覺得可以接受現狀,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問題。”顧小楠平靜地說。


    於她而言,沒有薑毓仁的未來,能不能接受?


    算了,不想了,想這些幹什麽?她現在隻要薑毓仁平安就好。


    方慕白聽著她這話,沒有再說什麽,或許,事情不一定會向他想的方向發展下去。不過,不管未來怎樣,他都要弄清楚父親的想法,即便父親不出麵讓薑毓仁拋棄顧小楠,薑毓仁眼下這處境,極有可能陷到什麽事情裏麵去。萬一真的陷進去了,他方慕白能不能救還說不準。要是他不行,就得看父親願不願意幫薑毓仁了。


    臨別時,顧小楠把母親的那本日記交給了方慕白,方慕白極其感動地收了起來,並說,自己看完了以後,會還給顧小楠的,畢竟,那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


    顧小楠站在餐廳門口,看著方慕白高大的身影在自己的眼中逐漸消失,心中不禁唏噓一聲。


    人世間的事,沒有一件簡單,可數來數去,就這個“情”字,才是千百年來最難說的清的。不管是誰,一旦陷進去,想要全身而退,幾乎沒有可能。


    迴到家的顧小楠,對於方慕白今天的話,沒有做太多的思考。今天這一頓飯,她的目的也達到了,她知道了母親和方慕白當年是相愛的,這麽一來,心裏就輕鬆了許多。按說很多小孩都會覺得自己的父母才是最相愛的兩個人,並不希望父母任何一方情感出軌。可是,顧小楠覺得自己很奇怪,她現在不那麽想——當然,她還年紀小的時候,也和很多小孩的想法一樣——她希望父母二人都能擁有美好的感情生活,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


    眼下的問題就一個,工作的事,她究竟能不能把工作和生活的矛盾處理好?


    另一方麵,方慕白的心裏懷著深深的擔憂,以至於他在下午就打電話給父親的秘書,詢問父親今天的安排,看看父親有沒有時間和他吃個飯談一談。


    從小到大,方慕白很是不喜歡這種方式,很多時候,有什麽事要找父親,先得和父親的秘書去談。也沒辦法,母親很早就過世了,要不然也可以多一條渠道。不過,久而久之,他倒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可習慣並不意味著喜歡。他總覺得,父親和自己,已經其他的兄弟姐妹之間缺乏了一些平實的感情,因此,當初聽到夏雪描述自己女兒顧小楠的時候,他的心裏生出了隱隱的嫉妒和羨慕。


    秘書說,老首長晚上有個小活動,估計要在九點結束,之後就有空了。方慕白便趕著那個時間迴去父親的家裏,準備談薑毓仁的事。他知道,最近形勢有些緊張,父親似乎也忙了。


    晚上,薑毓仁迴家晚,顧小楠一人吃的晚飯,然後就待在書房裏上網查資料。她經常不寫字,幾乎所有的工作都是抱著電腦完成,看文獻的時候,也習慣直接在adobe acrobat裏麵閱讀,做記號啊什麽的。


    薑毓仁看著她抱著電腦窩在沙發裏,便說:“明天你重新買個桌子,和我的這張麵對麵擺著,也省得你這麽難受了。”


    “沒有啊,我覺得這樣挺好,現在這個位置——”她把身子微微坐正,招手示意他過來坐在自己旁邊。


    薑毓仁隻知道她又有什麽小把戲了,可是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就饒有興致地坐了下來。


    “看到了什麽?”她問。


    “什麽?”他沒明白。


    “虧你還說自己聰明,連這個都看不懂嗎?”她說道,語氣中似乎有點怪怨他,可是,更多的是害羞——當然,這一點是他從她的表情上分析出來的。


    他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哈哈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她覺得自己的心思被他猜到了,有點高興,可同時又有些心虛,一副“早知道就告訴你了”的神情。


    “原來你這家夥每晚就是這麽偷看我的?”薑毓仁擁住她,笑著說。


    她隻偷偷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頭。


    他忍不住親了她的唇,說道:“我要收費的,哪有白看的?”


    “我沒錢,你收也沒用!”她仰起臉,笑嘻嘻地說。


    “沒錢沒關係,欠債肉償,聽說過沒?”他的眼中,閃爍著的神采,那是什麽意思,她很清楚。她主動親了下他的唇,然後說:“我之前找的那個工作,人家聯係我了,周一去上班。”


    “哦,你先去試試看,要是不想幹了,就——”他說。


    “剛開始的時候,你可別給我說泄氣話,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她倔強地說。


    她說是不會輕易放棄,可是,他們兩人都很清楚,她已經放棄了很多很多。隻是,到了現在,很多話都已經不需要說出來,也不需要眼神,就已經明了彼此的心意了。


    他含笑親了下她的額頭,沒說話。


    “哦,對了,還忘了告訴你,那件事,我已經得到答案了。”她說。


    “那你對你的答案還滿意嗎?”他問。


    顧小楠點頭,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說著,歎了口氣。


    “我可不讚同這話,簡直就是騙人的。”他說著,拉過她的手,十指相扣,“如果不能在一起,那還有什麽意義?”


    顧小楠甜甜地笑了,歪著腦袋看著他,沒說話。


    當方慕白等來父親時,時間已經不早了。


    “你這麽晚過來,要說什麽?”父親問。


    “您知道薑毓仁的未婚妻就是夏雪的女兒,是嗎?”方慕白問。


    父親也沒看他,隻是坐在躺椅上,接過秘書端來的水,把藥喝了下去,說:“你覺得我老糊塗了嗎?”


    “那您,您是不是要讓薑毓仁和那孩子分開?”方慕白直截了當地問。


    “你覺得我很閑?”父親又是一個反問句。


    “我跟您保證過的事,這些年一直都沒有——”方慕白解釋道。


    “你會做什麽,我很清楚。如果你這麽晚了來問的就是這個事,那就不要再說了。”父親道。


    “爸,對不起,我想——”方慕白道。


    其實,方慕白就是想知道父親到底對薑毓仁好顧小楠是什麽態度,可是,話沒出來,再度被父親打斷。


    “你這麽問,是因為現在你又有什麽事需要我擔心嗎?”父親問道。


    “沒有,沒事。”方慕白知道,父親問的是,他是不是沒有遵守當初的約定。


    “那就可以了,我雖然退休了,可是還沒清閑到管兩個年輕人結婚的事情上去。你要是不放心,就催著他們趕緊結了,至於常繼山那裏,你找機會勸勸他就是了,他也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父親道。


    方慕白這下才算是放心了,不禁暗自鬆了口氣,卻聽父親極其不悅地說:“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嗎?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那個女人也不在了,沒必要再去想。我希望你也可以放得下,人不能總活在過去。不管你覺得過去有多麽好,始終都過去了,把握未來才是關鍵。”


    父親的意思,方慕白不是不懂,卻沒說話。


    “薑毓仁這一路走的太順,遲早都會栽跟頭。年輕人,多吃點苦有好處。你不要因為個人感情影響了工作,否則隻會害了他。”父親道。


    “是,我明白您的意思。隻是,”方慕白道,“最近出了這麽多事,就怕越來越亂。”


    “隻有把水攪混了才能摸到魚,想要跳騰的人,總歸會出來的。”


    “可是,萬一這次動靜太大、牽連的人太多,錯傷了無辜怎麽辦?”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有些人,該犧牲還得犧牲。”父親說完,就起身準備去泡澡了。


    周一,薑毓仁出差去了,顧小楠一大早就去了申請的工作,開始了自己正常的生活,而家裏的很多事,都交給了鍾點工張嬸。


    起初工作的兩天,顧小楠總是在晚上乘地鐵迴家的路上就睡著了,迴到家裏也是累的不行,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一切都適應了。


    正如方慕白所想的那樣,薑毓仁自己想辦法在單位裏化解徐家棟的同盟軍給他設置的各種麻煩,如同一個障礙賽選手遊刃於各個障礙之間,似乎,薑毓仁的路途也慢慢平坦了起來,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時間飛速流逝,薑毓仁和顧小楠兩個人的工作都逐漸進入正軌,雖然他們總是很忙。眼看著五一假期近在眼前,兩人都分別向各自父母打電話說五一要迴家,準備去辦他們的大事,卻根本不知更大的陰謀在向他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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