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老也不老,東郭王不過四十而已,但他已兩鬢斑白,眼中更是盡顯滄桑。


    他的眼神,他的作態,無不表現出他已經老了這個事實。


    東郭王麵色淡定,但眼中卻劃過一抹緊張,緊緊的盯著竹樓裏麵的人,仿佛一眨眼,直到她將手裏的畫像重新放迴盒子裏,他才迴神了一般,掩飾性的半閉著眼,生怕這個好不容易才找迴來的女兒又會消失不見。


    在天下人麵前,他是天下的王,而在她的麵前,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父親。


    原本還沒有找好和女兒相處的方式,卻發現這個女兒比想象中的更加好相處,至少她的眼神裏並無讓他羞愧的責怪,還能語氣平常的開口與他調侃。


    她說他老了,他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還覺得老的值得。


    若是他的兩鬢斑白能讓女兒心疼,那他心甘情願。


    聽了黎禮的話之後,東郭王低低的笑了幾聲,全然沒有勉強的模樣,反而有種被打趣的甘之如飴,眼中的欣喜都快溢出來了:“是,你的娘親在我記憶裏永遠是最年輕貌美的,世上再無任何人能比得上她,我自然也是。”


    將桌上被翻出來的畫像一一放好,最底下還有一張未完成的,黎禮嘴角微微上揚,隻是看了一眼便轉移了目光。


    那上麵畫的是她,她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見到她的,但是在他手底下,除了畫她娘親之外還能發現她的畫像,這算是意外之喜。


    無視了東郭王眼底見女心切的灼熱,將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之後,黎禮款款的從書桌後走了出來,朝著東郭王行了個後輩之禮,低垂著眼瞼道上:“爹,我這次之所以應王後之邀進宮,是因為我想見您,與王後無關,無論從前發生了什麽,還請您不要太過責罰王後。”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算計。


    她本來可以冷眼旁觀,任由王後受到皇宮中最重的懲罰——被一代帝王冷落。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當她看見竹樓裏麵的畫像時,她就覺得心裏所存在的怨恨和執念都不重要。


    他從未忘記過阿悠,她又何必替阿悠委屈。


    “你在替一個外人求情?”東郭王麵色一變,不讚同的看著黎禮,又想起了從前王後的所作所為,心裏的厭惡更深,但瞧見自己女兒一副善心大發的樣子,他又不想駁了女兒的麵子,不得不耐心的勸說她:“你不必覺得歉疚,無論王後受到何種懲罰都與你無關,那都是她自找的。”


    他雖然沒有立刻宣布該如何處罰王後,但他心裏已經想象了一萬種懲罰方式,他現在不過是在猶豫,是該讓她長痛,還是該讓她短痛。


    讓他和親生女兒分隔了十幾年,她萬死不足以謝罪!


    黎禮在心裏腹誹了一下東郭王的狠心程度,那王後就算再怎麽不合格,也為東郭王生下了一個兒子,她的兒子還成為了東郭下一任儲君,爹做事這樣果決……


    誰又能猜到等東郭太子繼位之後會有何做法?


    到時候繼位的東郭太子如果記恨因為她的存在而陷害了王後的話,會不會大手一揮,與她作對?


    她可沒那個能力與一國之君對壘。


    在心裏權衡了一下得失之後,她隻提出了一個疑惑:“爹,在您的心裏,誰才是您真正的妻子?”


    東郭王不明所以的迴道:“自然隻有你的娘親。”


    “但您卻和別的女人有了孩子,還不止一個。”黎禮的聲音不帶半聲控訴,甚至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明,望著東郭王也不見有遷怒,她隻是淡淡地提出了一個事實。


    東郭王手指驀地緊握成拳,喃喃道:“女兒,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不明白她為什麽會為陳佳容求情。


    可他也知道黎禮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提出這種要求。


    從鉉義傳迴來的消息裏,他能判斷出自己的女兒應該成長得十分優秀,況且,她還成為了安家的媳婦,在安家長大的她,在安太傅和安夫人的影響之下應該更為聰慧。


    安儒盛是大周的智囊,安夫人是大周女眷之表率。


    他信任他們。


    黎禮也不扭捏,直接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王後的兒子是東郭太子,您若是還屬意讓太子繼承王位,就該給太子之母一個尊重和體麵,免得日後太子遭人非議,所有這件事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輕拿輕放,最好不濺起一丁點水花。”


    隻有這樣,她才能盡快的迴大周。


    東郭王奇怪的看著黎禮,用一種她看不懂的目光,將她看得心裏發毛。


    被過分關注的黎禮後退了兩步。


    總覺得現在她應該做出正常反應。


    反激動和興奮她都沒有,所以隻能懼怕了。


    “女兒,你想不想當女王?”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男人並沒發現黎禮的躲避,等過了一會兒,東郭王才緩緩而言。


    有可能成為女王的黎禮:“……”


    這不科學!


    她理解,找迴了十多年未見的女兒有想補償的心理十分正常。


    但是這種補償方式是不是也太過可怕?


    疼她,就要將她推上女王的位置嗎?


    她十分不理解!


    她要才沒才,要人沒人,從小生活在不能在正常的環境中,才不要坐上這麽一個‘壕’無人性的位置!


    她在心裏呐喊,目瞪口呆的望著突發奇想的東郭王,直覺對於這個問題絕對不能開玩笑。


    她從自己老爹眼中看出了堅定,若是她真的想的話,那麽老爹便會不惜一切代價將她推上王位。


    而東郭曆史上也有女王登位的先例,聽說東郭曆史上的那位女王還為東郭做出了極大的貢獻,至今還被供奉在祖寺中。


    她沒有成為一代女王的雄心壯誌。


    東郭王再問了一遍:“你想嗎?”


    “不想!”


    這一次,黎禮再沒有猶豫。


    她不想,一點也不想。


    在什麽位置就要承擔什麽樣的責任,她要是真的當了女王,那麽整個東郭的命運都牽係在她一人身上。


    她沒有野心,上輩子她隻想保護好安家,這輩子,她隻是想在保護好安家的同時在家中相夫教子。


    當王?與她的願望差了十萬八千裏。


    東郭王也不問為什麽,隻是有些遺憾的點了點頭:“爹明白了,爹不會讓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你說的話爹會考慮的。”


    考慮什麽?


    當然是考慮‘輕拿輕放’這件事。


    望著東郭王終於打消了這個可怕的想法,又見他還有些遺憾的樣子,黎禮不敢在竹樓裏多留,連忙急匆匆的向他行了個禮,逃也似的離開王宮,生怕他再次突發奇想。


    坐在馬車上,黎禮仍舊心有餘悸,臉色仍舊有些蒼白,轉眼看著旁邊的姑姑樂得不行,她微微的皺著眉歎了口氣,斟酌著道:“爹……比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哪有人在第一次見麵時就問她想不想當女王這種話?


    簡直太不正常!


    她隻要想想就心裏發毛。


    她雖然有幾分小聰明,也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仇人吃虧,但是她真的從來沒對用累累白骨堆積而成的王位有半分心思。


    天天坐在上麵,也不怕被折磨出心病來。


    黎禮再也抑製不住自己愉悅的心情,誇張的笑聲衝口而出,想起了從前發生的笑話,搖著頭,一邊笑邊說:“你爹還是沒變,以前他也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的,當初還想把我推上黎家家主的位置呢,你知道當初那些人有多驚恐嗎?要不是我拚死掙紮,抵死不從,估計現在我就已經成了黎家第一位女家主。”


    想到那時候黎家人的表現,她就笑的不能自已。


    他們還真以為黎家家主之位是個香餑餑,人人都稀罕似的。


    當初整個黎家被哥哥的突發奇想弄的人心惶惶,生怕一個外室之女真的進了黎家當了家主,那些人為了阻止她,還暗地裏給他使了各種絆子,而她煩不勝煩,索性最後故意中招遠遁家鄉。


    嗯,俗稱武遁。


    黎禮驚訝:“當年竟然還發生了這種事?”


    女家主,女王……


    他爹還真是不走尋常路。


    “當然。”黎寧點頭,笑眯了眼睛:“哥哥做的糊塗事多了去了,他既是黎家最聰明的,又是最不靠譜的,當初本來有機會在朝堂為官,家裏麵的人都認為以他的聰明定能一展宏圖,然而好不容易爬到了高處之後,他又覺得索然無味幹脆告老還鄉,最後成了十裏八鄉的笑話。”


    想當初,哥哥的父親還因為那件事第一次對哥哥動用了家法,將哥哥打得半死不活。


    可是老哥寧死不屈啊,整個黎家都拿他沒辦法。


    如果不是後麵出了那件事,現在的哥哥應該如往常一般活得隨心所欲,嫂子也不會年紀輕輕的便病逝。


    隻是可惜了,這一切既然已經發生,斷斷沒有重來的可能。


    黎禮噗嗤一下笑了,難怪她在安家有時候會問起自己親生父母從前的事情,而每當那時,母親臉上就會露出一種極其怪異的表情,那是種從心底裏發出的咬牙切齒。


    現在想起來,應該是恨其不爭吧。


    如此想來,他會有讓她當女王的想法似乎也挺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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