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纓被桑梓問得目瞪口呆,她實在沒法對著妹妹的那張臉說出忘了或是沒忘的話來。


    還是朱半仙老道,他撚著胡須搖頭晃腦道:“那般絕世的美人,說要忘記,談何容易。”


    “哦?”桑梓順著聲音轉過頭來,但因朱半仙坐在晏棲桐鄰側,她的臉朝著的方向,卻是還靠近晏棲桐些。


    晏棲桐呆呆地看著那張臉,燭火搖曳中,那麵色與白布一起是這麽寡淡的顏色,又穿著一件淡灰色的布衣,隔著桌坐著,就是那麽冷冷的感覺,好像……那些流出去的血,將她骨子裏的溫和與僅有的稍微明亮一點的色彩也帶走了。就這麽胡思亂想著,晏棲桐一邊聽著朱半仙張口就來: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掛著麵紗,但僅僅露出來的那雙眼眸就夠驚豔了,我還心道這人必有國之姿色,就是入主中宮,也是足夠了。後來接觸下來方知,那人除了姿色外,性子也是這世間沒有的。看起來嬌滴滴的,倒是個不怕吃苦的性子,竟是什麽罪都受得……”


    “半仙,”邱纓突然笑著抬手要與他喝酒,“隻絮絮叨叨的說這麽多,可別忘了喝酒呀。”說罷指了指晏棲桐,示意他別說脫了嘴去。


    朱半仙聽罷便果然住了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桑梓仿佛正聽得出神,見被打斷,就又垂下頭去,好一會兒才問道:“齊中尉呢?”


    “什麽?”齊中尉忙問道。


    “你還記得她什麽麽?”


    齊中尉咧了咧嘴,道:“要說第一眼,應是在您馬車裏看到的,但那並不真切;真正說起來,應該是她半夜闖城門那會兒。半仙沒說錯,她確實是個有膽兒的主,就那模子,若遇了心術不太正的人,可不知要吃什麽苦頭。”說罷嘖嘖兩聲,看了眼邱纓。那晚邱纓也在,於他到沒有留下太多印象,誰會知道此去大雪山,他們兩人能看對眼,隻能說萬事天有意,憑你如何著急,時辰不到,也碰不到一起去。比如現在,明明這兩人就麵對麵的坐著,也好似中間隔了無形的大山,碰撞不上。


    桑梓終於聽得夠了,心裏勉強好受了些,她停下了筷子,問邱纓:“說說吧,這炙焰草是怎麽來的?”


    邱纓把筷子一放,頓時來了精神,她便等在這兒了。


    “此去大雪山,起先自然是為了雪背蠶去的,當然齊哥有意去找您的解藥我也是知道的,路遇朱半仙後,我們決定先找雪背蠶,再尋機進大雪山去。”


    “那大雪山下村莊眾多,我們也是找了許久,才找到的那座專產雪背蠶的村莊。那時……是去年七月中了,原已過春蠶吐絲的時節。那座村莊是極窮的,也沒有好的手藝,我看過她們雪背蠶繭抽出的絲織的布,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好在她們那裏春天到的遲些,夏日更是短暫,仿佛沒有秋天,直接就開始飄雪了……”


    “所以,我們去時,那雪背蠶正開始結繭,鮮繭自然是最難得的,我們便出了好高的價格把它們都買了下來。”說到這邱纓忍不住頓了下神。原本她們準備出更高的價,但晏棲桐替她們分析,說是那地方交通閉塞,又夏天短,冬天長,這蠶絲冷冰入骨,於當地並不實用,不過是奇貨可居罷了。說是倒不必慣著他們,適當出手,再誘以長期合作,人總是要從窮字裏脫出身來,這便是現實了。


    果然,經過幾次商談,才確定了價格與長期的合作,自然是雙方都算滿意。其實這蠶說起來隻是因為吃的桑葉比較特殊罷了,據晏棲桐去查看過當地的桑樹,連地下的泥土也被她掘出不少,她斷道這樹隻能這裏種,別的地方隻怕是沒有,說是大概受了那火山的影響,隻是邱纓也說不出太多的所以然來。


    自然,這些也都不能告訴桑梓,至少在現在。


    “雪背蠶的生意做成以後,我家中的人便負責餘下的工作,我便隨著齊哥與半仙進大雪山去。”要說當時家裏跟去的人那是死活都不同意她去的,直到朱半仙拿了幾張符展現了一把他的生火術法後,才勉強點頭,那還是看在晏棲桐的份上。


    “說實話,進山之前,我還沒有太多感覺,進山之後,才知道齊哥為什麽不辭辛苦,要替我們背著幾十斤重的厚衣裳進去了。”說到這裏邱纓不由還打了個冷戰。宏國不如離國冷,尤其此還是六七月的夏季,那大雪山裏卻像憑空生出來的一般,大山內外簡直是兩個世界。齊哥據說是經過那個冷的,自然有所心理準備;朱半仙也早早裹起了厚袍,隨身的包袱裏,是他準備了多日的符紙;唯有晏棲桐,她的這個妹妹卻是不懼寒意,總是拿著一紙地圖領先走在前麵,穿得也是最單薄的。


    邱纓說到這時,齊中尉接過話去:“我記得我們去彥國的時候,您講過是在一道裂穀旁摘到的那朵雪蓮花,所以我們的目標,自然是去找那道大裂穀。”當然,事情並沒有簡單的這幾句這麽容易。晏棲桐所帶的地圖上,根本沒有什麽大裂穀,隻有一道湖泊,她們請了那村莊裏的人做向導——向導這個詞,還是晏棲桐提出來的,自然也是花了大價錢。他們在大雪山裏轉了許久,所幸的是,據那向導說,這個時節也會下雪,好在第一次進山他們沒遇上。但是,他們也沒有收獲,直到所帶的幹糧全部吃光,才隨著向導出山去。


    出山後向導道中秋前後大雪山裏必有雪落,便會封住山道無法進入,但晏棲桐自然是不肯走的,隻是整天研究著那幅地圖。中秋之日那裏果然下起了好大的雪,但不知為何,那夜晏棲桐突然害起了病,上吐下泄,昏迷了好些日,被朱半仙灌了不少丹藥,才清醒過來。


    晏棲桐醒後卻是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又添了咳嗽不止的惡疾,大家便自然不敢讓她進山去。就在她還執意欲往時,村莊外突然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齊中尉現如今也不記得模樣了,隻是個尋常樣子,丟在世人間恐怕也不會引起誰的注意。可他一到卻是帶了一封信給晏棲桐,顯然是衝著她來的。那人隻說是從未央那裏來,又道與夙命有交情。晏棲桐聽罷不疑,拆信一看,那原本就不夠好的臉色刹那就糟透了。


    齊中尉如今尤記得晏棲桐那時眼神空得嚇人,聲音裏都透著無盡的委屈與迷茫:“有家沒有選擇迴去的人是我,背棄對她承諾的人也是我。為什麽受罰的卻不是我。”晏棲桐的眼中頓時滾下淚來,“桑梓失明了,她看不見了……”


    在旁幾人聽罷齊驚,搶了信去看。信中隻是寥寥幾句,說是桑梓中秋之後突然之間暴盲,大家不敢瞞她,所以才差人來告之。


    邱纓一把抱住了晏棲桐,陪她哭道:“說什麽受罰,你不是已經在盡力了麽,剛剛大病一場的人又是誰。”


    晏棲桐任她抱著,也任眼淚流著,她隻覺這裏的天確實很冷,從她來這裏後,她都沒有覺得這樣冷過。她其實一心以為這次病得突然是因為桑梓的病又複發了,轉移到了自己身上罷了,雖在半昏迷中,卻還有種慶幸之感。慶幸受苦的是自己,也隻不過這一點苦罷了,沒什麽了不得的。


    但沒想到,即便如此,桑梓也沒逃過折磨,竟然是雙目看不見了,這豈能叫她安心。


    迴憶到那人攜晴天霹靂而至,齊中尉心中長歎一口氣。之後誰也沒能阻止晏棲桐要走那一趟的決心,即便她剛剛病愈還長咳不止,也還是走了。


    晏棲桐隨那人走了,去的匆匆,沒有交待下什麽話來。齊中尉他們自然不可能隻等著,晏棲桐剛一醒來時就提到過,那本古書不知年歲,恐怕圖中的地理也會有變化的可能。比如那道湖中的水幹了,山體若受外力擠壓,難保不變得隻剩下一道裂縫;或者那湖中水早已變成冰石所在,被她們忽略了過去也有可能。現在其實她們都走了彎路,雪蓮花難尋,但山頂不難尋,隻是上山的路可能不容易罷了。


    而這時雪山裏連續飄雪,天氣極端惡劣,即使放晴後,他們試圖去了幾去,都半途而返。


    “直到十一月,我們都沒尋到合適的日子進山。”齊中尉在飯桌上再次感歎道。更感歎的是,兩個月內,晏棲桐就跑了一個來迴,簡直不知道她怎麽飛來飛去的,但看她迴到村莊時那累到極致的模樣,他們都覺得當時應該說什麽也不讓她去的。可朱半仙卻問,誰又阻止得了她呢。


    見過桑梓後的晏棲桐什麽話都沒說,隻一心要再進山。這個時候齊中尉他們幾次迂迴,也摸到一些大雪山的路徑,於一個雪後,說是會有段時間的晴日,便帶足了東西,一行人再次進山去。


    在等晏棲桐的期間,齊中尉他們也備了更保暖一些的厚衣,還有足夠的幹糧,朱半仙更是把時間都砸在了畫符上,每個人的身上都被他塞了許多禦寒的符紙。裏麵不乏他偷師到從晏棲桐那得到的夙命親手畫的禦寒符。


    “二次進山時,天其實是更冷了,但是好在有了些經驗。我們隻想著你摘的雪蓮花既生寒,則屬陰,那相克之物,應該屬火,歸於陽。所以我們便朝著東麵走。其實真正深到大雪山裏後才發現,那也不是完全的冰天雪地,尤其是居然被我們找到了溫泉。”齊中尉說到這還是十分激動的。那溫泉是邱纓發現的。原本一行人在雪地裏走著,是邱纓先看到不遠處有煙往上冒,不下於三處,於一片靜止的雪白中,看起來有些驚悚。邱纓驚尖一聲,引來了大家的注意,齊中尉他自己便想上前去看,是晏棲桐叫住了他。她拿了隨行的手杖一路敲敲打打到邊上去,才道是溫泉。


    齊中尉還記得她當時的表情,就像這四顧陰冷蒼茫一片的雪地裏被照進一輪耀眼的太陽,後來他才知道,原來溫泉到了,那炙焰草,也許就不遠了,總算是靠近了地熱的方向。


    大家這才在晏棲桐的解釋中知道,這山其實便是一座火山,而他們,已經走到了它的腳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西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暮成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暮成雪並收藏東西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