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中尉一語驚住眾人,大家紛紛陷入沉默裏。


    珠兒已是沏了茶過來,讓眾人坐下,久久方道:“你們既與晏小姐相識,恐怕她是因為會想到晏小姐,所以才刻意這麽冷淡,其實她本人待人是很溫和的。”


    其實不必珠兒解釋,這裏誰不知道桑梓的情性,但是聽她說完,還是各在心中歎息。她們一路隻知晏棲桐為了桑梓大夫受苦,卻不知桑梓大夫也在忍受著離別的煎熬。尤其想到她並不知道晏棲桐沒有走,那便是以為自此永遠的分離——這麽一想,還真是越想越可憐。


    晏棲桐沒有說話,隻是起身出了門。


    這座院子晏棲桐自然是記得的。當初的夜晚,她還坐在這院中仰望星空,也曾與桑梓糾結於餓肚子的問題。隻是除此以外,這裏並沒有留給她太多的好印象,因為就在院後鍾聲敲響的地方,她被人綁架了。


    但那一路的經曆,何嚐不是奠定她與桑梓之間的羈絆的開始,難說是不是從那時起,她就對桑梓有些莫名的依賴,而要算起這心中情意的初始,或者就在於總是被綁住眼睛的黑暗中也未可知,她不是一次次地期盼著桑梓的到來麽。


    可是現如今,桑梓的眼睛也被黑暗綁架了,她卻能期盼什麽。


    瑞兒從桑梓房中退出來,見到晏棲桐已是走到了門邊,不由忙搖頭擺手,表示最好不要進去。


    晏棲桐卻笑了笑,輕輕拉開了她,推開了門。


    為了讓桑梓適應黑暗中的變動,不至於有意外發生,未央在重置這裏時,在所有的門內都釘了一隻銅鈴,門一動,銅鈴便響。瑞兒忙探進身來,輕聲道:“小姐,我拿茶壺去清洗一下。”說罷看了晏棲桐一眼。


    晏棲桐進門去,等瑞兒端了房中桌上的茶壺出去,她便合上了門。


    桑梓一直沒有說話,躺在床上仿佛已經就入睡了。


    晏棲桐卻是不敢確定她是否睡著了,畢竟剛才在桃林裏她也一直在休息。不過她向來是睡得多一點,現如今也不知是睡眠好如此,還是睡眠不好才如此。所以,晏棲桐也不敢走近,隻遠遠地坐在桌邊,豎起肘撐著頭,看著床上的那個人。


    這一室裏,便十分的安靜。


    心裏默算著時間,按以往桑梓的習慣,必是睡著了,晏棲桐才起身慢慢走到床邊。


    一眼,晏棲桐就看到了那隻還在緩緩流動的金沙沙漏。


    當初她走的時候,是特意留下這隻金沙沙漏的。何況若她真迴去了,這沙漏也不能跟著她一同穿越。但當初並不甚感興趣的桑梓如今卻是將它伴枕而眠,隻怕是將它當做她了。這麽一想,晏棲桐心中還有些微的嫉妒,嫉妒它能這樣時刻相伴。


    俯□去,晏棲桐隔空輕輕吻了桑梓一下,複坐在了床邊。


    之後,金沙終於全部往下流空了,這房中又是如此的靜謐,便仿佛如空氣都停止了。


    晏棲桐坐在那,從上到下,一寸寸地用目光描摹著桑梓,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她放在裏側的左手上。


    那左手手腕處,昔日血豔如妖,如今都掩蓋在了袖籠下。晏棲桐思及那時,心中尚有餘顫,小心翼翼地俯□去,輕輕掀起了袖籠,平整的刀疤便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雙眼一熱,晏棲桐仰頭,無聲地大大的唿吸了幾口,才又低下頭去。


    這刀口與自己當初臉上的傷長度相似,但猙獰程度卻遠遠不如。自己臉上的傷當初是承載了多少怨氣,而這,卻隻透著冷靜自持的決心。晏棲桐的手不敢摸上去,看罷隻能將那袖籠放下重新遮蓋起來。以桑梓的醫術,這樣的傷疤要醫治起來,當不在話下,卻沒想到她看起來是根本就不去醫治它,隻讓它橫梗在脈搏上。也許就如自己,也是突然的出現,不經意間,便像橫梗於她的生命之中。


    而這種不經意,何嚐不是彼此皆是。


    晏棲桐不敢在桑梓床邊坐久,但也沒有出去,隻是迴到不遠處的桌旁,她亦不敢睡著,便隻那麽坐著,等著桑梓醒來。


    隻是桑梓醒來後,她也不敢開口,甚至不敢弄出任何一點異響,隻能悄無聲息地跟著桑梓,此時她倒是慶幸這裏隻有軟底的布鞋,還沒有出現高跟鞋了。


    桑梓小憩起床後便摸索著給自己穿上外衣。她早就學會這一點,並不叫珠兒瑞兒她們時刻在旁。然後她就摸到梳妝台前去,她雖端坐於銅鏡前,自是看不到銅鏡裏的自己,但仍那麽坐著,又伸手摸到了梳子,給自己梳發。


    梳發的時候,蒙眼的白布被桑梓解了,白布絲滑,竟是滑落到了地上,晏棲桐在一旁看到,還不等桑梓梳完頭伸手去台子上拿,便悄悄彎下腰去,替她撿了起來,擱在了台麵上。


    “誰?”桑梓停住梳頭的手,突然出聲問道。


    晏棲桐嚇得一動不敢動,隻見桑梓微微轉頭,朝自己這邊看來。


    那一瞬間,晏棲桐幾乎以為桑梓看見了自己。但再細看時,卻發現桑梓的那雙眼睛裏,好似被灰塵蒙蔽,無一點光澤。


    她看不到自己的,晏棲桐無不心痛的想,那雙清亮的眸子,如今竟成了這樣,真叫她恨不得也挖了自己的雙眼算了。


    桑梓明明覺得身邊有一個非常輕淺的唿吸聲,仿佛站有一個人,但房中卻無人應答。她頹然鬆下梳頭的手,迴轉了頭,仿佛在望向鏡中的自己,其實隻是一味的發呆而已。


    自得知晏棲桐隻是靈魂穿越後,桑梓偶爾也有想過,若是她脫離了“晏棲桐”的身子,那她將如何存在,也許睜著眼睛時看不見,或者隻有閉上眼,隻靠感覺,才能留住她的存在吧。


    譬如眼下,竟然與她那想法不謀而合了。


    罷,那人已經走了,就如留了一絲念想遊離在她身邊,也是不錯的。


    桑梓緩緩抬起手來,繼續梳頭,而銅鈴一響,伴著叫喚聲,瑞兒推門進來。


    瑞兒端了果真去清洗了的茶壺進來,見那兩人一坐一站,雖隔著距離,卻無端有無間親密之感。


    “小姐,我來替您梳頭吧。”瑞兒走過來,從桑梓手中抽出梳子去,卻不想梳子立即被別人抽了去。


    晏棲桐呶了呶嘴,讓她立邊上一些,瑞兒無奈,隻好移開半步,但心中卻怦怦直跳,一時好像立在懸崖邊上,就怕隨時會叫桑梓大夫猜出端倪來。


    晏棲桐以前時常替桑梓梳頭,隻是也隔了許久沒相處了,自然不如之前嫻熟。但她梳頭卻有個特點,梳子理順頭發之後,慣用手來攏發,桑梓也十分享受她的指尖插/於發中來去,近乎按摩的效果。


    桑梓心中頓時微動,渾如心頭底下一棵種子,即將破土而出之感。她想不到瑞兒會突然變換了手法,竟與那人相似,隻是還有些遲滯。她閉上了眼,雖睜著也看不見,但她還是緩緩閉上了,身後那人便似換了一個人,鏡中也似多了一個人。


    “瑞兒,明天開始你去桃林,每日替我折一把桃枝來放在我房中。”


    瑞兒忙道:“好的,那……桃花謝了呢?”


    “杏花會謝,桃花會開;桃花會謝,梨花會開。一年四季均有花開,你去尋一尋便知了。”


    “知道了。”瑞兒看了晏棲桐一眼,不由問道,“不知小姐為何突然對花感興趣了呢?”


    桑梓緩緩從台上摸到了白布條,輕輕抬起手來道:“我喜歡花,還認識一個人,也對花很感興趣。”


    瑞兒接過布條,交給晏棲桐,不由多看了她一眼。這個人說得莫不就是她了?這還真是奇了,她真是鮮少聽桑梓大夫提及她的事。


    晏棲桐對著銅鏡,將白布仔細地蒙在了她的眼睛上,然後替她打了一個結。做完這一切後,她悄悄往後側退了一步,看著桑梓的側臉。她想,她感興趣的並不是花,而是戴花的那個人罷了。


    為了和桑梓保持一致,晏棲桐跟著她身後出了門。


    此時天已經黑下來了,珠兒過來道準備了家宴,用來請客人的。桑梓睡了一覺臉色似乎好了一些,道那是自然需要的,便去飯廳與邱纓她們見麵。


    這近一個時辰裏,晏棲桐一直沒有露麵,邱纓她們都知道她是跟進了桑梓的房裏。而那房裏一直悄無聲息,完全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們猜測了半天,想晏棲桐應是不會這麽鹵莽,也就隻能安下心來等著。


    果然,晏棲桐雖是跟在桑梓身後過來,但看起來好似一道幽靈,桑梓完全不知道身後有那麽一個人。


    落座吃飯時,晏棲桐並沒有坐在桑梓身邊,而是遠遠地坐在她的對麵。


    邱纓卻是坐在桑梓身邊的,她們三個人在這一個時辰裏彼此商量好了一些對策,好應對桑梓隨時的發問。


    可是,桑梓卻隻是由另一邊的珠兒給她布菜,一逕沉默地垂首吃飯。


    齊中尉到底是個急性子,這樣不清不楚的吃著,這飯也要咽不下去了,他當即放下筷子,掏出一隻小匣子對桑梓道:“桑梓大夫,您看看這個。”說完他暗悔的自扇了一個巴掌,然後把小匣子交給了邱纓。


    邱纓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拿著匣子遞到桑梓的手中:“這就是炙焰草,您雖說一年多沒有發病,但眼卻是失明了,難說是不是那病在作祟,“她軟言央道,“求您試試,若真能治好,也不枉……我們走那一遭了。”


    桑梓輕聲歎了口氣,放下筷子,摸索著這隻匣子。


    匣子的材質從手感上應該是玉石的,抽出屜子後,裏麵好像隻有一把草。


    珠兒也在一旁觀看,見狀低聲驚唿了一下,爾後替桑梓描繪起來:“是紅色的草,很豔麗純正的紅色。有點像蘭花的葉子,上麵還有一莖一花。花也是紅色的,五瓣,花蕊卻是黑色的,像一顆珠子一樣,看上去……像剛剛從泥土裏□□,無論是葉子還是花都很新鮮的樣子。”


    桑梓在記憶裏搜羅了一遍,卻是沒有這個印象的,當初那本舊書中,也不曾有這種草的記載。她把那炙焰草放進掌中,還不待送到鼻前,就聞到了一股硫磺氣味,這不禁叫她一時怔住。


    這氣味好似瞬間將她帶迴了那個有著溫泉的客棧,還有一個以為她溺水的人,傻傻地以嘴渡氣給她。


    那時她的惱羞成怒,現在想來,可真是非常的可親可憐呀。桑梓頓時有些懨懨,她把那草放進匣子裏,把匣子推離得她遠了,方問道:“邱纓,你怎麽不問問你妹妹去哪了?”


    邱纓險些脫口而出,我妹妹就坐在你的對麵啊,正一眨不瞬地看著你,簡直就在將你當菜下飯了。但她哪裏敢說,隻好硬著頭皮順從問道:“是了,我妹妹呢。”


    桑梓定了半晌,淡聲問道:“邱纓,你莫不是忘了她了?”


    所有的人若終有一天將她忘了,那自己記憶裏的她,又是否真的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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