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焱默然無語。仰頭將剩下的酒飲盡後艱澀開口,“我……”話未出口,卻又咽了迴去。他伸手給自己又滿上一杯,邊皺眉淺酌,邊漸漸將思緒放開。


    當年的景家正可謂是炙手可熱,他身為家族唯一的嫡係繼承人從小便被捧在金錢權利的頂點。然而世事無常誰人能夠預料,一夕家變,他從萬眾矚目的少爺變成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能踩一腳的孤兒。


    站得越高,摔得越慘。而他能夠從深淵裏爬出來,建立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重新站在權利的頂峰,這中間經曆了怎樣的人間煉獄,不是用語言能夠形容。


    而且……那些黑暗的過往,早就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他功成名就,被埋在了他心底最深最黑暗的角落。他是不想再將它們挖出來給沈若初看的。


    他那個沒心沒肺的傻姑娘,就應該是幹幹淨淨充滿陽光的。哪怕是天塌了,都能笑出來。而不應該被他那些陰暗肮髒的過去沾染。


    況且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他與她相識,是從現在開始的。而他們兩個的未來,更不會與那些隻有他一個人獨自經曆的過去有關。


    隻是他習慣了在商場運籌帷幄深思熟慮,卻偏偏無法在感情上預見未來。


    景焱在這一瞬間忽然無比的懊悔。如果他能早一點洞察一切,發現沈若初對江欣悅竟是如此介懷的話,是不是今天的事情就都可以避免。


    她還是他的妻子,每天隻要見到他便會唧唧喳喳地吵個不停。而他也願意用自己最大的耐心去包容她,寵愛她。


    隻可惜,時間不能倒迴,一切也無法從頭再來。


    祁煬見他老半天不說話,酒倒是下去了不少,忍不住皺眉。他抬腿踢了踢茶幾的桌腿,語氣不太好,“唉唉,我叫了來是解決麻煩的。不是來請你喝悶酒的。”說著往江欣悅睡的客房努努嘴。


    “哦!”景焱終於迴神,把杯子裏剩下的酒仰頭清空,“抱歉。”說完準備起身,又忽然想起什麽,“對了,你怎麽跟欣悅湊到一起的?”


    “紅粉佳人!”


    紅粉佳人是家夜店的名字,很有特色,在b城卻也是出了名的魚龍混雜。景焱出入高檔會館比較多,夜店不太常去。倒是祁煬,是那裏的熟客。


    景焱聽見“紅粉佳人”那四個字的時候蹙了下眉,隨即點點頭表示了解。


    江欣悅不能夠感到壓抑,一星半點兒都不行。否則的話就必須立刻找到一個宣泄口。至於這個宣泄口是什麽,那就不好說了。破壞公務酗酒嗑藥,這些都是好的。嚴重的時候,鬧出人命大概都不稀奇。


    “今天麻煩你了。”景焱淡淡地道謝,卻沒有多問什麽。反正江欣悅隨時隨地都會感到壓抑,最嚴重的時候,她會因為看見某種陰暗的顏色而並發。這幾年治療下來倒是見效顯著,最多不過是花花錢,暴飲暴食,或者是去酒吧買醉。


    “和我你還說什麽謝謝。”祁煬嗤笑了一聲,很是不屑於他的虛情假意,“要麽你幹脆一刀兩斷,重新找個你不在乎,而且隻在乎你錢的。要是你還想和她安安穩穩過日子,該說的話,你還是和她說去吧!”


    “嗯。”景焱這一聲應地很是漫不經心,掏出手機打給助理讓他過來接人。掛斷電話剛一抬頭,就見祁煬單手托著下巴正盯著他看。那眼神,猛地就讓人想起“暗戀”兩個字。


    景焱有點兒發毛。還不等張嘴奚落他兩句,就聽見祁煬若有所思地開了口,“jaryn,你有沒有想過。”


    “想過什麽?”


    “你曾經經曆地那些過去,就算再陰暗不堪,卻也是你無法割舍的一部分。相愛的人,不就是要接受要接受彼此的全部麽?每一個優點或是缺點,每一段過去和現在,然後再一起走過未來。”


    景焱緩緩眯起眸子,神情中漸漸染上一層思量。


    祁煬見他似乎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這才繼續說道:“沈若初是一張白紙,你一眼就能看得透的白紙。很ok,不存在任何問題。但是你不覺著,你這樣什麽都不說其實不夠坦誠麽?”


    “我不是想要欺瞞她什麽……”景焱有些著急。


    “你先別辯解!聽我說完。”祁煬抬手做了個安撫的動作,“jaryn,愛人之間的事情是彼此相互的,不是你一個人想當然就可以。如果沒有江欣悅,或許你能夠做到掩蓋一輩子。但我們都知道這個如果是不存在的!”


    “連你也早就發現欣悅給她造成困擾了麽?”景焱苦笑著打斷了她。


    “隻有你這個傻x才當局者迷!”祁煬很是不留情麵地一刀見血,“不過我倒是覺著江欣悅從來不是炸彈,頂多隻是導火索。要是你們兩個人夠坦誠,感情夠牢固,根本不會有那些問題。其實我一開始覺著沈若初哈你,無非就是因為兩樣:樣貌,財勢。或許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你成熟男人特有的人格魅力。可時間久了又似乎不是那樣。”


    “你到底想說什麽!”景焱低沉的聲音隱約流露出煩躁。


    祁煬沒有立刻迴答,不緊不慢地呡了口酒才輕聲開口,“jaryn,你敢說,你不對她坦白過去,不是因為害怕麽?!”


    景焱怔住。


    祁煬目光如刀,唇角微勾露出無限的諷刺,“害怕她看見曾經那個生活在陰暗中的你後,便不再愛你!”


    …………


    譚家輝這一趟出去了大概不到10分鍾。再迴來的時候,還有兩名護士。


    床都是帶輪子的。把卡在輪子那裏的小機關一掰,隨時可以推走。新病房距離現在這間不遠,就是往走廊裏麵平行移了五間屋子。


    對於沈若初這種掩耳盜鈴的孩子氣行為,譚家輝其實又好笑又無奈。可她既然說了,他就會盡量為她做到。


    骨科沒設vip病房,但是單人病房還是有的。沈若初之前入住的那間是,譚家輝現在要求換的這間也是。


    把人安頓好護士便離開了。然後,靜默的空間裏,兩人竟突然就相對無言了。就這麽大眼瞪眼地足足互看了有兩三分鍾,兩人又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麻藥過勁兒了沒有?疼不疼。”譚家輝剛剛找大夫轉病房的時候,也一同將沈若初的治療情況了解了一下。


    “還好。這會兒好多了。”


    譚家輝“嗯”了一聲,有些猶豫,卻還是問了出來,“你到底是怎麽摔得?這麽嚴重?”


    沈若初表情一滯,隨即染上一絲陰沉。


    譚家輝急忙安慰,“好了初初,你不願意說就算了。不開心的事我不該提的!”


    “我不是不開心!”沈若初皺眉看向他,已經咬牙切齒,“我他媽比不開心還不開心,我是生氣!”說著,將剛剛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末了還加了句總結陳詞,“景焱是個王八蛋!”


    譚家輝歎了一聲。看著她小臉兒漲紅怒不可遏的樣子,除了抿唇沉默以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似乎站在他的角度和立場上,說什麽,其實都不太對勁兒。如果他不喜歡沈若初的話,大概還能夠客套地勸慰幾句。但偏偏不是那樣。


    他愛沈若初,不比沈若初愛景焱少一分一毫。雖然他從來不肯張揚。


    火上澆油地跟著她一起罵景焱,再順便讓沈若初和景焱斷絕來往,從此幹幹淨淨地忘了他?!譚家輝覺著他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因為他知道,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不會被外界因素所改變的。就想他不可能因為輕易忘記她一樣。而且這話從他嘴裏說出去,大概多少都會讓沈若初有想法。他不願意讓喜歡的姑娘覺得自己是趁亂挑撥的小人。


    勸她跟景焱和好?!譚家輝覺著自己應該還沒瘋呢!要是景焱能夠給沈若初幸福,他屁都不放直接退出。但問題的關鍵是他不能。而自己同樣也不能!


    最後那一點是譚家輝最心痛也最無力的。


    他沒有把握讓沈若初全心全意地接納自己,所以他除了站在原地等她在需要時候來找自己職位,卻什麽都做不了。他不是沒有手段,但真的用手段得到了她,卻不能給她100%的幸福。那麽他和景焱又有什麽區別?!


    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


    不是不能。是不忍,更是不敢!


    而沈若初見他始終不說話,也漸漸安靜了下來。她不會知道他的糾結,但將近十年的默契,對他的心緒波動總能感知到一些的。


    “二光?”她試探著叫了他一聲,眼神裏頗有些小心翼翼的討好,“那個……不好意思哈!”


    “嗯?”譚家輝對於她突如其來的道歉感到疑惑,隨即以為她是有什麽要求,“怎麽了初初?你是想要什麽麽?”


    “不是。”沈若初搖搖頭,咬唇猶豫了一下才開口,“今天的事情,真是謝謝你了。還有……對不起,你家裏有事我還麻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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